书城传记豪客丁玲
11614400000015

第15章 从文小姐到武将军

1936年11月,丁玲从上海辗转来到了陕北,此后,她从一个作家变成了一个“拿笔杆子的战士”。在前线时,毛泽东通过军用电报给丁玲发了一首《临江仙》的词,作家中得此殊荣的,一人而已,而词中“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的说法更使得从今以后的丁玲获得了文武双全的美誉。在陕北这块祖先的土地上,丁玲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人剑合一”的感觉。

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

下面这张照片拍摄于1937年,它可以说是抗战时期丁玲的一个缩影。照片上的丁玲身着缴获的日本军大衣,束着皮带,双手插在衣兜里,眼望前方,眼神中流露出的光明澄澈让人一目了然,而这光明澄澈中又带着几分不羁与野性,隐含着睥睨一切的勇气,这大概是因为她来到了陕北这块祖先党项人活动的根据地而产生的一种“人剑合一”的变化吧。

刘白羽,后来在作协中成了丁玲的死对头。他在笔下描述了1937年第一次见到丁玲时的印象:“丁玲披了一件黄呢子日本军大衣,她笑得那样爽朗、酣畅、明亮。”这样的“爽朗、酣畅、明亮”正是丁玲的本色,而这种本色也是她当时元气淋漓、激情洋溢的生命力的一种外在表现。

照片上的丁玲告别了长发飘飘,一头短发干练而有精神,这是1936年10月底,她从西安到保安的途中,途径洛川时的杰作。男人蓄须,女子削发,都是一种常见的明志之举,而对丁玲来说,剪发更有告别过去重塑人生之意,“昨日种种替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走出了南京三年的阴霾与屈辱,丁玲终于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在洛川,丁玲第一次尝试到了骑马的感觉。倔强的丁玲不愿意让别人说她:“连马都不会骑,还要到陕北去!”,她晚上在炕上跳上跳下练习骑马的方法。

然而白天马儿一路地奔跑还是让不得要领的丁玲吃尽了苦头,浑身像散架似的,两条腿到了晚上毫无知觉。不过丁玲很快克服了这种困难,当年她的祖先就是在马背上闯天下的,如今,远离硝烟的后代终于回归。

1936年11月,丁玲终于带着无限的憧憬到达了中共中央和红军总部所在地保安(当时中共中央还没迁到延安)。冬天的陕北,风沙非常大,击打在人的身上常有彻骨之感,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丁玲兴奋的心情,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让丁玲感激涕零的是,中共中央宣传部为远道而来的她举行了一个规格极高的欢迎会,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博古、凯丰、林伯渠、徐特立、邓颖超和李克农等党内留在保安的重要人物悉数出席,对于一个作家,这样的礼遇不仅空前,似乎也绝后了,类似的情形一般只会出现在朝廷迎接凯旋的大将时,而丁玲,只是一个刚从国统区逃出来的囚犯。

在欢迎会上,周恩来对丁玲的到来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我们红军队伍,不仅需要扛枪杆子的战士,也需要拿笔杆子的战士,我们欢迎更多的作家、诗人、戏剧家、音乐家、画家,到我们苏区来。丁玲第一个到陕北,无疑是树起了一面旗帜,起到了示范和带头的作用。”党中央如此抬举,丁玲未免受宠若惊,也更坚定了她之前“我把党来比母亲”的信念。随后,丁玲还分别去了毛泽东、周恩来、林伯渠、徐特立的窑洞做客,她受到了当时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款待,直到80年代初,丁玲对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我吃了牛油!牛油是保安最好的东西呀!馒头夹牛油。”

在丁玲到保安的几天后,“中国文艺协会”成立了,这标志着在共产党占领的地区有组织的“文艺队伍”的诞生。毛泽东指名让丁玲担任文艺协会主任。那时保安已有“老创造社”的成仿吾、参加过长征的李伯钊等一批革命文艺工作者,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丁玲,如此破格提拔,足见毛泽东对其之器重。

然而,丁玲在保安总共只待了短短的12天,想当红军战士的愿望刺激着她到前线去,而毛泽东也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这个愿望。

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怀着到前线去的强烈愿望和美好理想,1936年11月,一身戎装的丁玲跟随前方总政治部的负责人杨尚昆北上,杨尚昆比丁玲小3岁,那时还不到30,他的夫人正是丁玲“文协”的同事李伯钊。“西安事变”后,丁玲又随彭德怀、任弼时领导的红一方面军南下,经甘肃前往三原前方司令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丁玲在前线接到了毛泽东通过军用电报给她发的词《临江仙》:

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这首词对丁玲的评价之高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毛泽东把她的一支笔比作三千毛瑟枪,当时陕甘宁的红军主力部队也不过几万人,如此算来十几个丁玲就抵得上整个红军,这也难怪丁玲直到晚年提起这首词来仍是心潮澎湃。1937年初,丁玲回延安时,为没有这首词的手迹感到遗憾,毛泽东又亲自写录了全文,送给她。

将诗词写在军事电报上,古往今来唯毛泽东一人有这样的浪漫与豪情,而能够得到毛泽东如此殊荣的,也只有彭德怀、丁玲二人而已。两年前的长征中,毛泽东曾给彭德怀率领红军在陕北吴起镇击败宁夏马氏兄弟和东北军的骑兵后,毛泽东大喜,在军令上以诗相赠:“山高路险沟深,骑兵任你纵横。谁敢横枪勒马?惟我彭大将军!”彭德怀不敢专美,将最后一句改为“惟我英勇红军”,把原诗退还毛泽东。此后,国事、家事的烦琐使得毛泽东再也没有这样的心情在战场上写诗赠人了,直到今天还保存下来的这首毛泽东写给丁玲的词便成了绝唱,这也是毛泽东一辈子唯一赠诗于作家。

在前线,丁玲并没有机会真刀真枪的上阵,毛泽东安排丁玲来前线也只是让她来“看打仗”的。不过在这短暂的“看打仗”的日子里,丁玲也有了巨大的收获,她在前线感受到了血与火的冲击,听红军将士讲述出生入死的往事,这一切都使她的是心胸和视野为之涤荡,以前心中的浊气一扫而空,而豪气却日益直干云霄。在这样的背景下,丁玲创作出了《到前线去》《彭德怀速写》《记左权话山堡之战》《一颗未出膛的枪弹》等优秀的作品,反映了那段戎马倥偬的岁月。

其中,《一颗未出膛的枪弹》描写了一个因掉队而被老百姓留藏在家里的小红军战士。在被国民党逮捕后,他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面对要枪杀他的国民党士兵说:“还是留着一颗枪弹吧!留着去打日本!你可以用刀杀掉我!”这样的声音振聋发聩、荡气回肠,它也是一个时代的强音。

1937年春天,丁玲陪同美国记者史沫特莱从前线回到了延安。毛泽东再次问丁玲:“以后你还打算作什么?”经历了战火洗礼的丁玲这一次的回答更加坚定:“还是当红军。”这样的回答并不在毛泽东的意料之外,他当即点头,并写了一封信给后方总政治部的罗荣桓主任,指定丁玲担任中央警卫团政治处副主任。这一次,丁玲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红军战士。

一样是当红军,不过阵地从前线转移到了后方,丁玲明白毛泽东的良苦用心,作为一个作家,她真正的武器还是手中的一支“纤笔”。在《红色中华》副刊创刊号的刊尾随笔中,丁玲说:“战斗的时候要枪,要子弹……去打毁敌人”,“但我们也不要忘记使用另一种武器,那帮助着冲锋侧击和包抄的一支笔”。

在后方总政治部,丁玲很快又担任了“红军历史整编委员会”委员,从事红军历史的编选工作。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位只身来到延安的孤胆女作家也渐渐成为了红军历史的一部分。

蜕变

1937年7月,著名的“红色”战地记者埃德加?斯诺之妻尼姆?威尔斯冲破重重阻碍,从北平到西安,再辗转到达延安,在延安尼姆?威尔斯待了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却为我们留下了《续西行漫记》这样宝贵的纪实作品。在书中,尼姆记叙了这时她眼中的丁玲印象:

在外观上,这个著名作家兼传奇主角般的人物并不是妖艳型的女子。她生得矮,31岁的人,身材自然也不婀娜,但是康健而强壮。她绝不是中国认为“知识分子”的典型,而是西洋各国很普遍的知识女子那样一种康健型。她是一个使你想起乔治桑和乔治依列亚特那些别的伟大女作家的女子——一个女性而非女子气的女人。丁玲的有生气的吉卜赛人似的圆脸也不漂亮。但她有热烈、发光、聪明的眼睛,丰满的嘴唇,坚实的下巴和天真迷人的微笑。(《续西行漫记》)

几年之后,到了1944年夏天,时间已经从抗战前期到了抗战后期。著名的报人林放又描述了此时他见到的丁玲形象:“她大眼、浓眉、粗糙的皮肤、矮胖的身材、灰色的军服,声音洪亮,有一点像女人”,“她豪饮,健谈,难于令人相信她是女性”,“烟抽得很密,大口的吸进,大口的吐出,似乎有意显示她的豪放气质。”

一个“抗战”的时间跨度,曾经那个风华绝代、委婉多情、清秀苗条的南国女子已经脱胎换骨,多少年前,她还在“细雨梦回鸡塞远”,而今已是“豪啖狗肉歌大风”,北国的风沙和战争的硝烟彻底改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