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松
窗外,乳白色的雾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弥散在鳞次栉比的大厦间,城市的罅隙间淌满浓雾,稠得化不开,在喧嚣的山城,冬日亦如往昔。
这是2006年的冬天,2007年新春正向我们走来,母亲再次住进山城重庆的一家医院。
此时,母亲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药液顺着透明的塑料管道缓缓滴进她的身体,空气中有药物和病痛厮杀的声音。
而我身后的窗外,季节之手正将柔蔓的浓雾与冷漠的大厦调和,衬着窗外暖灰色的城市暮色,真实而温馨的日子就如此直观地铺展开来,那些曾经不愿梳理的往事就这么固执地唤醒我的记忆。
三年前,依然是这样的季节,父亲揣着母亲的诊断书,领着母亲住进了山城的这家医院。那年冬天,山城的雾没有如此的浓稠,高楼大厦在朦胧中显露出绰约风姿,霓虹灯五光十色,对于少年的我来说,喧嚣的市声和精美的橱窗远比母亲的病来得震撼,因此和父亲的长谈只在我心中泛起一点儿涟漪,那些沉重而忧虑的语调只是在我懵懂的脑中匆匆划过,未留下一丝痕迹。
在随后的日子里,父亲陪母亲住在医院里,而我则被留在姑妈家。现在想来,母亲住院的那一段日子实在是我内心深处极力掩盖而不愿触及的回忆。因为在那短短的一个多星期里,我唯一所做的不过是带给家人们的失望与痛心,也留给了自己长久的悔意。留在姑妈家的我,终日以看电视度日,以各种理由拒绝去医院探望母亲:讨厌医院来苏水的气味、姑妈家距医院太远、头晕……当我一次又一次为成功逃脱去医院而庆幸时,看到的是父亲一次又一次转身而去的背影,那背影浸出一股寒意,冷得刺骨,寒意也在转瞬即逝的一刹那被我抓住,却又被我远远抛去。现在我依然能透过那些日子父亲留给我的背影,让我想象到他脸上的表情,并且我相信在那一段我视为假期的日子里,在我从未去医院探望母亲的十多天甚至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是这种表情:伤心、愤怒。我的冷漠是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了父母的心里,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酷寒的冬天里,从里到外都在弥漫着伤痛……
母亲出院后我挨了父亲一顿骂,当时他说的话和着那愤怒而又失望的眼神在我记忆中沉如化石,这眼神抽走了我内心最后的侥幸,随之而来的是羞愧难当。想象在那些冰冷、潮湿、寂静的夜晚,生病的母亲孤单地睡在病房里,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身为女儿的我,或早早沉入梦乡,或被一些无聊的情景剧羁绊,或被廉价的网聊所挽留……在父母需要他们的女儿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却在固守着所谓青春期的叛逆。
值得庆幸的是,医生的诊断是误诊,母亲身上的肿瘤是良性。这样的结果让自以为懂事的我心有余悸,上天差一点儿就剥夺了我回报母亲的机会。
光阴荏苒,三年后,又是一个冬日,我和母亲再次奔赴山城,与三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揣着母亲的诊断书,领母亲住进了同一家医院。刚刚从北京赶回的我,还未消除旅行的疲惫,便匆匆赶往重庆为母亲的肿瘤根除手术做准备。山城的冬日依旧大雾弥漫,城市依旧炫目,但我已脱去懵懂和稚气。
奔走于医院中,在疲惫与匆忙的夹缝里,我反复回忆这样的场景来自励:临走前,因上班而不能前来的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照顾好你母亲”。
时间有条不紊地前进,我也在这点滴摆动间帮助母亲完成了所有的住院流程:抽血、化验、体检……手术前一天,父亲赶到了医院,与三年前不同,我看到他满意的笑脸。
手术的时候,母亲选择自己走进手术室,在进去的瞬间,我们互致微笑,那微笑透过门缝流淌,融化手术室内外令人窒息的肃穆与恐惧,它也许是最好的镇静剂,让我们彼此在接下来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中,充满信心和勇气。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母亲在手术后出现了对麻醉剂的强烈反应,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发出的痛苦呻吟一声声敲在我心上,我轻轻按摩母亲的头,希望减轻她的痛苦;喂给母亲的食物被母亲一次又一次吐出,我小心地搀着母亲一趟又一趟进洗手间;由于担心药物输完,我在困顿中无数次站起又坐下,以此来消除疲惫,我甚至放弃了看书的念头……所有的一切我都尽心去做,带着深深的愧疚和对母亲的爱,我要用心做好。当看到母亲安然睡下,当看到母亲苍白的脸一天天显出红润,我那些曾经内疚的冰川在一点点融化……
母亲出院后,我认真地思考了这一转变,我曾经用“不懂事”掩盖让人愧疚的往事,当现在勇敢揭开时才猛然发现,无论在何时何地,懂事与不懂事都无法成为忽略关爱他人的标准。爱,对亲人的爱,永远都不需要理由与解释。
无论我身在何处,无论时间多么紧急,我都不能忘记这些真实而平常的片段:童年时深夜抱着我敲响一家又一家医院的门,上学后无论风里雨里等待在路灯下拉长又拉长的身影……母亲的爱浓得像蜜,渗入我人生中的每一个间隙,波澜不惊却滴水成河;而我曾经把这些大爱简化成衣、食、住、行般普通,稀释得如同空气,我在平静中习惯于理所当然地接受,没有感谢,更未想过回报,视它如透明却从未感受过对它强烈的依赖,面对真实的爱我们活得稀里糊涂。
奈何岁月无法伸出一只手举我抓住过往的云,因此逝去的让岁月把它碾作尘,现在的我要拾取母亲温柔的笑容和无言的爱点燃一座心灯,映出家的温暖。
在山城的冬日里,我照顾病床上瘦弱的母亲,照顾无数次在雨夜接我回家的母亲,照顾呕心沥血、哺育我成长的母亲。
在山城的冬日里,我用雾都的雾给母亲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关于母爱,关于成长。
心灵智语
无论在何时何地,懂事与不懂事都无法成为忽略关爱他人的标准。爱,对亲人的爱,永远都不需要理由与解释。
掌握自己的命运
无论你会做什么,或幻想你会做什么,立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