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蓝
有亲戚读了几年洋书回来,对中国传统的节日一脸不屑。他说,中国的节日嘛,什么清明、端午、中秋、冬至,无非就是想方设法为自己找点儿吃的,不像西方,节日是有宗教意义的。我自知寡陋,但也明白民以食为天,吃的还是重要的。而西方的节日,难道就能离开吃?举个例子,所谓感恩节,传统主菜不就是把火鸡肚子里塞上各种调料和拌好的食品,然后整只烤出供一群人围着吃吗?还有那著名的圣诞节,不是也离不开火鸡那玩意儿吗?饮食单调与乏味,可窥一斑。
我想他可能缺少一个能管住他胃口的母亲,才会如此地不屑自己国土的节日。
幸运的是,我有一个热衷鼓捣饮食的母亲大人,因而对与吃相关的节日,总是非常地热衷。毕竟,那么多吃的东西,让人无法割舍。冬至的时候,母亲做冬至米团,外面还裹了一层黄豆粉炒成的炒粉,实在是香甜。或者吃麦油子,面粉烙成的圆圆的薄饼,放了炒面、蔬菜,然后把它包成一个长长的卷筒,放在嘴里,如同吹响战斗的号角。尽管从天文学角度说,冬至过后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将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间,但有那么些好吃的东西做铺垫,冬至实在是个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温暖的节日。
我的母亲有个奇怪的特点,就是不喜欢吃米饭,我想在她的概念中,她认为她不喜欢的我们肯定也是不喜欢的。故总是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做些点心给我们吃。但她那样做的唯一缺点是,自从懂得点心比米饭要赏心悦目以后,我就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一碗饭。
母亲比较擅长的就是做粉食类的点心。做松糕时,米粉在前一天就要按照糯米粉江米粉多少的比例配制好;到做的那天,她把米粉倒在一个屉子上,先是很薄的一层米粉,撒上一层薄的红糖,然后再撒上米粉,加上桂花红枣等配料,再用刀在上面纵横四海地画出细细的一道道的长线条,吃的时候按照线条来取,方便。蒸松糕是个漫长的时间,通常等热气整个模糊了厨房,在氤氲的气氛中,母亲的笑便绽放开来,和着松糕那白白的米粉、金黄的桂花、红红的枣子、嫩绿色的切成丝状的冬瓜糖,橘黄色的金旦片,组合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我时常讶异母亲的才干,站在厨房里,伸手又止,实在不忍破坏这简直完美的松糕。如今想想也觉得好笑,对母亲来说,要是没人吃,岂不更伤心?
在清明与冬至两个节日,母亲对于展示自己的做米团技术尤为热情。清明的时候,母亲往往到山上摘青,“青”,是一种可以食用的东西,是不是就是马兰头呢?或者,如周作人所说的日本称作“御形”,与荠菜同为春天的七草之一,也采来做点心用,状如艾饺,名曰“草饼”的鼠曲草?我真不懂。记得母亲在糯米粉中加入摘回的靛绿色“青”。一揉一捏,便成了清明节的米团子,当然里面不是实心的。
周作人曾经在对南北点心的大考证中,说北方的点心是常食的性质,南方的则是闲食。他说,“北京人家做饺子馄饨面总是十分茁实,馅决不考究,面用芝麻酱拌,最好也只是炸酱,馒头全是实心。本来是代饭用的,只要吃饱就好,所以并不求精”。
而母亲的清明米团,应该是甚为求精了。里面通常有两种馅料;一种是母亲自己做的豆沙,这适合爱吃甜食的人,譬如母亲自己;还有一种是炒熟了的切得细细的香菇丝、肉丝、萝卜丝的馅,有时还会加一些没有刺或剔除了刺的鱼肉,让馅的味道极为鲜美。放入蒸笼之前,母亲还要用家乡特有的文旦树的新鲜叶子垫底,然后把米团一个个地放到文旦叶子上,这样蒸熟后色泽碧绿,又带有文旦叶子特有的清香,照我的观点,闻起来的味道实在是比吃起来更好了。
我时常会想起有一年的冬至。那天,我们这个暧昧的南方难得下了一场通透的大雪,下午的时候,我跟母亲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家了。母亲的声音是平静的,没有失望,只是轻轻地说了声“哦”。那个声音,不知为何却让我很不安。后来,在风雪中我还是带了两个慕名母亲所做的冬至米团的朋友回家了。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没想到一推门,母亲与父亲正各自端了一碗面,冷冷清清地在吃。因为根本不知我回家,母亲与父亲的冬至节,是寂寞的。寂寞的还有那些炒好的黄豆粉,揉好的糯米粉,切好的蔬菜,它们都一样地,在厨房里,等待。
这辈子,无论走到哪儿,我想,我都无法忘记母亲的点心。
心灵智语
有的子女认为,孝敬父母多少钱,好像责任就尽了。其实,父母需要的,有时候不是钱,而是儿女的关心;或是要知道儿女在做什么,才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