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没有回话，双手扶着秋千索，头微微偏着，脚下轻蹬，秋千架微微摆动了起来。轻风轻拂他的脸，还挟带着些许的秋寒。
他缓缓地合上眼，唇边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暖暖的阳在他身上轻轻撒下薄薄的温暖。
李太医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有再问，每次都是这样，他配合吃药，也就像例行公事一般，或许只是为了打发她走罢了。
她犹记得第一次给他送药时，他打翻了药碗，砸坏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在一片狼藉中，她看到他蜷缩在角落里，眼角流出血红色的泪。
她心头有如针扎，却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明眸姑娘若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伤心的。
当时，她看到他将脸埋在了掌心，肩膀剧烈的颤抖。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为她根本没有听到哭声。
不过，自那以后，他又恢复了以往俊美绝尘的模样，每次吃药也都乖乖的，从没倒过一次。
可是，李太医知道，他好的只是面上，那心里只怕还是千疮百孔的，和夜羽宸将自己关在小小的院落里一样，夜倾城也从未出过东院，他只是愿意让人伺候罢了。
但是，在他眼里却看不到任何人，许多的时候，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就像此刻，他闭着眼睛，完全当她是空气，那漠然的神态让李太医很是无奈，她定定的望着他，忽然又有了那种错觉。
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独自坐在秋千架上，轻轻的荡漾着，他的头微微的偏着，唇角含笑，似乎正深情凝视着怀里的人儿。
“那，我先走了。”收好了碗，李太医还是客气的道别，虽然，她知道根本没人回答。
出了东院，李太医打算回西院自己的住处，然而，那头的嬉闹声只增不减，无奈，她只得亲自去看看。
“吴伯，怎么了？”
“李姑娘，鬼魅大爷他...刚才不知道又从哪弄了一坛子酒，现在在房里只怕又喝上了，可是，下人们谁都不敢进去劝。”吴伯摊着双手，急的乱转，“年纪轻轻的，这样的喝法，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毁了的。”
“吴伯，去准备一碗醒酒汤，我去看看。”李太医轻叹一声，遣散了聚在门口的几个丫头小厮，随后，硬着头皮朝鬼魅的北院走去。
刚进北院，里面杂乱的景致就让她不由自主的蹙紧了眉，与别处的清幽雅致不一样，这里真是寸草不生，连院子里那唯一的一颗樱桃树也被鬼魅连根拔起，现在，只剩下一句干枯的尸体了，还有那一方石桌石凳，也被他劈成了一块块碎石，杂乱的散落着。
推开－房门，迎面扑来刺鼻的酒味，只见鬼魅靠着床榻坐在了地上，仰着头，那一壶酒倾泻而下，如水一般泼洒在他的面上，滑进他的喉里，湿了他的发。
“鬼魅，别再喝了。”低喝一声，李太医走上前去，一把抢了他手里的酒，随即摔到了地上，酒香四溢。
微微睁开迷蒙的眼睛，醉意朦胧的望着李太医，鬼魅一脸愤懑，“你是谁？为什么抢我的酒，拿...拿来，快...赔我的酒。”双手扶着床沿，支撑着自己想爬起身来，然而，刚起来一点，双脚虚浮打滑，整个人又重重的跌坐了下来。
“鬼魅。”李太医忙上前伸手扶住他。
“滚开，不许碰我。”鬼魅横了她一眼，冷冷的将她甩开。
由于用力过猛，李太医娇小的身子顿时被甩趴在地上。
“你......”揉着发痛的膝盖，李太医真是欲哭无泪，这时，吴伯推门进来，端来一碗醒酒汤，见李太医跌坐在地上，忙放下托盘，上来扶她，“李姑娘，没事吧？还是走吧，哎......”
“吴伯，你先出去吧，我来就行了。”李太医坐到了椅子上，看着那碗苦涩的醒酒汤，心中沉闷不已，他根本不许别人靠近，又要怎么来给他醒酒呢？
吴伯听话的带上门出去了，然而，为防意外，他并没有走的太远，只在门口徘徊，这样，就算鬼魅一时想要行凶，他好歹也能立刻去帮把手。
“鬼魅，别这样好吗？若是明眸姑娘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该有多伤心呀。”她凝眉浅叹，这句话对另外两个男人都有效，惟独对这个醉鬼一点用也没有。
他，好像是故意折磨自己，不把自己折磨死不罢休的样子。
“明眸？”听到这两个字，鬼魅醉意的深眸里划过一抹亮光，“眸儿，小眸儿。”
“是呀，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小眸儿着想呀，你想想，她要是看到你这副醉鬼的脏样，还会喜欢你吗？”李太医起身，端着碗，缓缓的朝他靠近。
“哼，她不会喜欢我的了。”双手枕在床板上，他的头微微仰起，憔悴的面上分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能从他含糊不清的醉语中依稀能听出个什么。
“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她恨我，所以，她不要我了，丢下我，我该死，我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呢？我该死......”说着，他手握成拳，重重的捶着自己的头。
“鬼魅，别...”李太医冲了上去，抓住他自残的手，“明眸没有怪你，她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真的。”
“眸儿，眸儿，别离开我。”忽地，鬼魅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似要将她揉到骨子里一般。
李太医吃痛的拧紧了眉头，却没有挣扎，面对他的哭求，她只是轻轻的抬起手，像安慰孩子那样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捋着他的发，眼底酸涩一片，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不走，她不会离开你的，你要好好的，别再伤害自己了。”
就这样，鬼魅在她怀里睡着了，像个孩子般，眼角还挂着泪痕，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是清醒的吧，再醒来，又不知道他会醉在哪里了。
安顿好了鬼魅之后，李太医站在萧瑟的院子里，心底一片苦涩。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眼看着三个如此出众的男人就此毁灭下去，没有什么比这更要残忍的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她和明眸姑娘那短暂的情分。
对了，关于夜倾城的眼疾，这一年多来，她也广招名医，无奈都束手无策，后来，她也就渐渐淡了下去，现在看来，不行，还得继续才行，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这天下这么大，懂医术的那么多，说不定这其中就有那么一个可以医治他的眼睛呢。
若夜倾城的眼睛好了，那么的他的心至少能治好一半，那么，另一半嘛，就交给时间好了。
只要好了一个，那么另外两个就好办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因为女人弄成了这样，那么，再给他们女人就是了，她就不信，这天下有一半都是女人，就没有比明眸更好的了。
说办就办，李太医又立刻差人广发英雄贴，若是能医治好夜倾城的眼疾，这一次的酬金上额达到了十万两黄金。
哼，她还就不信了，难道这天下除了毒医，其他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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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霞谷里，毒医聂若溪依着竹门遥望着碧蓝的天空，没来由的憋不住的打了几个喷嚏。
“师父，最近你怎么总是打喷嚏，莫非您老的鼻子出了毛病？”明眸背了一筐药草回来，恰巧看到这副场景，忍不住打趣道，一面竖了竖手指，“我可是都数过了，就我听见的，刚才可是第一百三十七个了哦。”
“臭丫头，胆子肥了，竟然连师父都敢取笑。”聂若溪摸了摸鼻子，一边向她走来，看了药框里的几味草药，点点头，“龙眼草，幽蓝花，黑果，不错。”说着，又独挑一味龙眼草出来。
“丫头，你的伤已经痊愈了，以后有什么打算？”看着手里的龙眼草，聂若溪低敛着眉，唇边噙着淡笑。
“师父，你想赶我走啊？”明眸放下药框，望着这苍翠清幽的深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在这里挺舒服的，何况，你还没压榨够我，舍得放我走？”
“哼，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儿，连师父想什么都那么清楚。”聂若溪微抬眼睫，漂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师父，你想我做什么？”一看他的眼神，明眸就知道他心里没打好主意，忙警觉的问，“这些日子，我给你做苦力，洗衣做饭不说，还帮你收拾药园，更爬到那峰顶，帮你采药，你...可不能再过分了哦，还有，帮你试药的事，我可不干了。”
“呵，这普天之下，能为我毒医试药，那可是天大的荣幸哦，你这丫头，真不知好歹。”聂若溪捋了捋腮边的一缕墨发，无限自大的道，然而，那看似不经心的黑眸深处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还是让明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搓了搓胳膊，退避三分，“算了吧，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还荣幸呢？”
“哼，可别忘了，这一次，你的小命是为师救回来的。”聂若溪怕她赖账似的忙着提醒，“可不许忘恩负义，忘了师父的救命之恩哦。”
“知道了。这句话从我醒来，您说了八百二十遍了，您没觉得，你那性感的嘴唇都厚了一圈了吗？反正，我是觉得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明眸面无表情的道，一面绕过他，走到屋子里，随后端出一盆衣服，准备拿到溪边去洗。
聂若溪仔细思索着她的话，秀美的手指抚着如樱的唇瓣，甚是疑惑，“死丫头，你骗人，哪里有厚了一圈？”
“哼，你不信，自己照镜子哇。”明眸睨了他一眼，转身就朝溪边走去。
“啊，真的吗？”聂若溪听她一本正经的说，忙惊吓着跑到屋子里，拿了铜镜出来左照照右照照，没有呀，面若冠玉，色如春花，一对粉润唇瓣更似阳春三月的桃瓣芬芳而迷人，怎么会像那死丫头说的厚了一圈吗？听起来像肥香肠似的。
想着想着，他还朝镜子里微微嘟了下唇，依旧很是性感惑人呀，哼，那丫头的眼光就是有问题，这么多年，他这位绝色美男何时在她眼里好看过了？哼，他还真笨，竟然相信那丫头的鬼话。
“臭丫头。”将铜镜揣在怀里，聂若溪翩然向溪边走去。
明眸没有理他，径直在溪石上揉搓着衣服。哼，她还有一堆的活要干呢，才没时间陪他说话呢。
“臭丫头，干嘛不理我？”聂若溪站在她身后，一脸的幽怨，这天下的女人，哪个见了他不像牛皮糖似的想粘着他，可偏偏这臭丫头，从她十岁进炎门那天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就从来没正眼瞧过他。打击呀，自尊心被打击的一片一片的了。
“干嘛？有话就说，没看见我正忙着了吗？”吩咐她干起事来，他从来不嫌多，哼，这时，又怪她没空回话了吗？
“丫头，这些天在谷里，累着你了吧。”听她没好气，聂若溪立刻换了一副慈爱的表情。
明眸一头冷汗，忙低下头继续洗衣服。
“你也算是深得我毒医真传，眼下，正有一个病人急待你去医治，这样吧，这些衣服洗好了，再帮我把被子晒了，午饭做了，药草园里的杂草除了，你就出谷吧。”
“啥？”明眸瞪大了眼睛，“你让我去救人？”他从来都只是施毒害人的，从未听闻过他急着要去救人。
“嘿嘿，十万两黄金呢。”见她好奇，聂若溪立刻兴味十足的笑道，“何况，你不是也对天下疑难杂症有兴趣吗？这一次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哦，千万不能错过，听说，这个人的眼疾求了不少的名医，但一直未能治愈，所以，才会悬赏重金呢。怎么样？你若治好了他，黄金归我，那威名归你。”
“我不去。”明眸淡淡的哼了声，谁知道他葫芦里又埋的什么药。
“小丫头，你就这么报答为师的救命之恩吗？”听她不答应，聂若溪立刻沉了脸色，“那可是十万两黄金呢，傻子才不挣。”
“那师父你怎么不自己去？”明眸顶了一句。
“我...”要不是因为联系人上写着那个女人的名字，他早就去了，哪还能在这里跟这丫头浪费口水。
“难道师父医术有限，所以才请徒儿出山？”明眸忽地抬起头，眸光闪烁。
“切~~”聂若溪睨了她一眼，“也不想想，你的那点医术从谁那里学的。哼，我不管，师父我为了救你，泡在这谷里都快发霉了，眼下你伤也好了，难道不够给师父挣点盘缠，去云游四方，救济天下被病痛折磨的可怜人吗？”
“师父。你是想要南海国的那颗蓝色夜明珠吧？听说正好要十万两黄金呢。”明眸淡淡的望着他，唇角含着揶揄的浅笑，说什么治病救人，打死她也不信。
“好吧，你到底去还是不去？”聂若溪挑挑眉，直接问。
“去，当然去，师父吩咐的，徒儿敢不去吗？”明眸将洗净的衣服拧干，又放进了木盆里，这才慢条斯理站起身，说道，“不过，师父，你就那么肯定我能治好他？那万一要是治不好呢？你可不许怪我，然后趁机敲诈勒索。”
“好没良心的丫头，难道师父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吗？”他咬着嘴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这个妖精！明眸心底低咒，什么难道？他本来就是，好不好？
“反正，我可跟你说好了，治的好，十万两黄金归你，治不好嘛，你也不许找我麻烦，咱们就权当没这回事，好吧？”明眸再次申明。
“好好好，依你，都依你。”聂若溪立刻笑吟吟的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木盆，一边不忘夸她，“可别忘了，你是我毒医的嫡传弟子，这要是你都治不好，那也活该那小子没福，不能怪你，不能怪你。”
“好吧。”明眸哼笑了一声，心底偷乐，终于可以离开这山谷了，嘿嘿。
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那一夜大火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真的很担心，虽然师父告诉她，他们都活的好好的，一点事没有，可是，为何，她这心里总是突突的七上八下的，总是不能安稳呢，总觉得在遥远的地方，他们就像一根线，牢牢的牵引着她的心。
罢了，那夜，师父正好途经两国边界，看见大火冲天，竟鬼使神差的冲了上去，而他救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昏死在地上的明眸，当时的她，身上血污一片，然而，奇怪的是，周围火舌蔓延，却惟独她躺倒的地方没有被烧着，而且，奇怪的是，那一片火海中，聂若溪仿佛冥冥之中受人指引一般，上前救了她。
只是，她受伤过重，那一把匕首只差一点点就到了心脏，她想如果当时的蓝水莲再多使一分力的话，她必死无疑。然而，她终究还是因为流血过多，再加上被炙火灼烤，身上的水分快蒸发干了。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简直就像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干尸。
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带她上了烟霞谷，将她泡在了幽冥泉中，足足泡了两个月，她方清醒了过来，这两个月中，他都以各种珍贵名药为她续命。
不得不说，那些名药可都是他的宝贝哇，哎，这死丫头一来，就将他的药差不多吃光了，真让他心疼啊。
算了，十万两黄金就权当孝敬师父了。
按照聂若溪所说了，洗好了衣服，晒好了被子，又将他药草园里的杂草除尽，顺便将他的午饭做好，明眸便在聂若溪的催促下，上路了。
临走时，聂若溪将龙眼草交给了她，说这味药，她会用到。
明眸谢过，让他静等好消息。
出了烟霞谷，不过半日路程，傍晚时分，明眸在山脚下找了家客栈住下，打算明日一早去应试，去找那位寻医的李瑶儿。
晚上，简单的吃过晚饭后，明眸坐到了桌子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还是那张脸，经过了一年的谷中生活，不但没有变老，反倒像是吸取了山谷中的灵秀之气，整个人的眼角神韵更多了几分清灵水秀，怪不得，她一下山，路人见到她，都以为是那深山中下凡尘的山谷精灵。
师父说，她的美貌不易外露，那样会给她带来灾祸。
虽然她不甚苟同，但也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毕竟傍晚时分被人群围堵指指点点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
所以，她又取出了包袱里的黑纱，黑纱遮面，又恢复了从前，只是，这一次是去救人，不是杀人，这让她心里顿时轻快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