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头烂额出帐篷,见临安大步流星过来,先往左右看看,再双手呈上一信:“公子,您慢慢地看。”
郭朴问过没有伤亡再进帐篷,凤鸾抱着念姐儿在内帐中,哭声接近没有。郭将军抚抚额头,觉得脊背上汗毛全竖,书案后坐下展开信,郭朴大惊失色。
信上写着:“尊贵的宁王殿下,你说话不算!你说现在不打仗,你们的兵还在这里。我们拥护你,而没有拥护秦王殿下,你答应的条件一个没到!这是最后一次对你通信,你们汉人叫通牒。黄金两千两,牛羊两万头折成黄金,还有兵器三千把,不折银子,限年底大雪封山以前送来,和上一次一样,用兵将送来,人,我们不要!”
一溜子冷风,从郭朴背脊上直上后脑勺。和上一次一样,用兵将送来!他回想自己几年受伤那一仗,当时自己随身带的确有军费若干,和粮草车在一处,送往被困城池。
“砰”地一声巨响,把内帐中的凤鸾和念姐儿吓到。念姐儿在母亲怀里噙泪,又道:“呼呼。”凤鸾怒火中烧,心中数年来的厌战涌出,拍抚念姐儿一打帘子怒气冲冲来寻郭朴,见郭朴背影头也不回,往外面去了。
他大手挥动帐帘,落下时,不仅帐帘子摇摇,整个帐篷也晃了几晃。
不到一个时辰,这件事情传遍全军。大帅不在,副帅整军。三军飞快整装完毕,猛地一看,校场上全是人,出兵的路上全是人。乌压压方块如线割成,别处空荡荡,往日语声不现。
夏汉公总算披上他的盔甲,是一套锁子连环光明甲,护心铜镜亮得照出对面人汗毛。木阶发出“格支”声,点将台上来了夏副帅。
何文忠眼尖,看到夏汉公甲胄下两个牛皮靴子上的腿微有罗圈,而夏副帅可不是罗圈腿。到夏汉公扯着嗓子来上一句:“兄弟们!”
嗓音似发自内心强扯出来般牵强,而双腿更罗圈得厉害。何文忠心头一闪明白,副帅大人腿在发抖。
按理说,副帅怎么能发抖,可下面看出来的人偏偏理解他。副帅出自吏部,原是文职官员。闲时在家习射,有一年秋狩猎中一只大雁,从此有文武双全名。
用白话说,副帅大人没上过战场。夏汉公对着点将台下的兵将,都觉得脑袋发晕。
“将士们。”他遥遥喊上一声,眼睛忽然扫过一抹子嫣黄明红。这是一群女眷,女眷中多的是老蓝色衣,灰色旧衣,明红嫣黄处,是郭将军夫人和她的丫头。
她的小女儿,扎着双丫髻从来可爱,穿一件桃红色绣玉白银雪衫子,银雪的是银线织就,玉色是象牙坠饰。
明艳多处,是郭少夫人俏丽面庞。
黑压压灰沉沉校场,衬上嫣黄明红。夏汉公不解来意,有心装看不到,又想别人全看到,自己没法装。
不等女眷们来到近前,强笑问一声:“夫人们,你们不可干扰出征。”
蓝衣灰衣女眷们散开,郭少夫人独出前来。手中扯着她玉雪可爱的小女儿,郭少夫人恳切地道:“我来求你们不出兵。”
夏汉公打一个激灵,心底如吹皱之水,笑容自如几分:“大帅不在,我本不该独自出兵,但敌兵深入,不得不防而备之。少夫人,这出兵的事情,妇人家不可插口。”
郭少夫人在家是管家少夫人,夏汉公知道。
当家的人,从来不会被人几句话驳倒,郭少夫人从到军中,无人不知郭将军对她千依百顺。捧如掌中花,宠如心头珠。
郭少夫人站在场中,点将台高她微仰面,气势中自有稳定。帐篷里商议过大家过来,郭有银在后面,忽然发现儿媳妇颇有几分似夫人。
她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夏副帅,兴兵为我女儿,此是我夫莽撞行事所致。所幸我女儿并无事情,周氏不懂发兵,却知道人人有妻女,太平是好事情,怎忍又伤人伤已?”
原本寂静校场上,人人更如石刻一般。有风徐过,夏副帅站得高,吹风多,只觉两腋习习有风自生也。
谈不上心花怒放,说不上喜出望外,夏副帅满意,他只是满意。兴刀兵无人爱,急征兵时全是强抓。
他不是拖后腿,也不是为宁王肝脑涂地。为俸禄尔,此一年不兴刀兵就行。
笑容,如花瓣片片层层才得开,此时慢慢出现在夏副帅面上。他清咳一声,见一个人大步走出来。
定远将军郭朴大踏步,一步一步稳如山石。笔直对妻子走去,凤鸾退一步,对他施下礼来,娇声道:“朴哥莫怪,我实在见不得……”
“啪!”一记巴掌打碎下面的话,一记巴掌打掉女眷们的心头愿。这一记巴掌打得人人佩服,这一记巴掌打得副帅大人心头火起,高台上轻动动脚,干咽几口唾沫又无可奈何。
郭朴面如铁石坚硬,冷冷训斥妻子:“回去!”人如金刚怒目挡住,带着半点儿不让的硬生生。凤鸾一跤坐倒在地,念姐儿扑过来扯她衣服:“呼呼。”小手抚在母亲面颊上,凤鸾泪水“唰”地一下子流下来。
点点滴滴在校场上,黄土泥地上转眼就干,只有郭少夫人面上泪水不干。她被人扶回去,丫头们见公子生气,七手八脚扶起少夫人。郭有银嘴唇干张张,再对亲家可怜一眼。亲家更好不到哪里去,跟在女儿后面走得飞快。
定远将军对高台上副帅,啪地一个军礼,目不斜视大步归队。
这里静悄悄,风也似凝住不动。夏副帅嗓子干,脑袋干,只干到心里。他结结巴巴:“这个……管好自己家女眷,这个……敌兵既敢深入,我三军将士非泥捏也,这个……整队。”
他下一句“出兵”还没出来,留在中军中的汤琛恭恭敬敬开口:“回副帅,敌兵小股深入,定为精兵。此伏虽然我众敌寡,但调兵一事,不可草草。”
“等大帅回来是吗?”夏副帅粗鲁了一句,汤琛心中暗笑,还是躬身垂手:“请副帅定夺!”夏汉公觉得自己要不是文官出身,跳起来给他一记威风脚。只是文官十年寒窗学孔孟,岂能再无涵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