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着,杭晋致就此折身慢慢离开小木屋。
“晋致!”看着杭晋致离开的身影,杭晋承慌忙叫住他,可杭晋致并不曾回身,依旧慢慢往前走着,杭晋承望着他的目光带了些愧疚,但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火,终于被扑灭,杭晋承带着展风,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在空荡的花园中慢慢踱步。来来回回,在不觉中竟是绕了好几圈。
展风实在看不下去,快走一步,走到了杭晋承之前,躬身提醒道:“王爷,你都走了很久了,外面风寒,咱们还是回去吧。”
杭晋承听话地点点头:“好,回去。”
说着,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展风不由得皱皱眉,又抢先拦住杭晋承:“王爷,这是通往冷香阁的路。”
“冷香阁?沈如锦的住所?”边问着,杭晋承边四下瞧了,见自己果真连回去的路都走错了。
“回王爷,是的。”展风如实回答。
听完展风这样的答案,杭晋承默默站立了一会儿,并没有转身,竟是依旧往前:“那就去看看她吧,昨日之事,今日之事,指不定她该怎么恨我呢!”
听了杭晋承这句话,展风不由得疑惑,边跟上杭晋承的脚步边大着胆子问:“既然王妃恨王爷,那王爷为何还要去看王妃呢?”
杭晋承置若罔闻,步伐跨得大了几分,只是往前。展风懊悔地擦去脸上的汗珠,加紧脚步跟上。
杭晋承自来不喜沈如锦,所以冷香阁中除了小梅这么一个家带丫鬟,再无旁人,这时,却也省了派人前去通报的麻烦。
杭晋承走到门口,并不进去,透过缝隙,悄悄察看里面的情形。
沈誉宁早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此刻悉心照顾着依旧昏迷的小梅,她坐在床沿,小心地将小梅脸上沾上的黑灰擦去,完了,只是呆呆坐着,目光呆滞。
如此的沈誉宁在杭晋承看来,生出几分贤良淑德的模样,分明是与过往一般无异的容貌,可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尽相同。
沈誉宁呆呆地坐着,杭晋承静静看着……只有展风,摸不着头脑,一会儿瞧瞧沈誉宁,一会儿又看看杭晋承,看着他们似乎都陷入自己的沉思,自己仿若多余。
“喵呜——”王府的夜猫素来多,突然蹿出一只,细细叫了一声,将沈誉宁的思绪拉回。沈誉宁忙起身,推开门去查看。
杭晋承没想到沈誉宁会突然来开门,依旧站立于门口,“吱呀”一声,看到了人影,沈誉宁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定睛才看清是杭晋承。
“你来这里做什么?”看了一眼杭晋承的护卫展风,沈誉宁神色有些不自在,不带好气地直接问了出来,随后也没准备听杭晋承回答,直接就要关门。
杭晋承的手一撑,门未能顺利地关上,眼见沈誉宁瞪着自己,杭晋承解释:“今天的事,真的与本王无关,你是沈将军的女儿,你放心,我一定保你周全。”
沈誉宁低头干笑:“今天的事与你无关,那么昨天的事呢?我是沈奎山的女儿,你不是该将我斩尽杀绝吗?保我周全?我在听一个笑话吗?”
声声质问,惹得一旁的展风有些按捺不住,杭晋承觉察,立即伸手拦住他,可沈誉宁却是借着这个当口,猛力将门一甩,杭晋承未来得及反应,却已听见里面上闩的声响。
“王爷,她……”展风看了一眼门框就要拔刀,只待杭晋承的一声命令。
但没想到杭晋承低头略一想,竟然笑了,摆摆手示意展风跟随自己离开。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杭晋承对沈如锦不管不问,沈如锦的冷香阁始终空寂。
一日日,沈誉宁不过是趴在窗前,看着那些繁茂的秋菊开盛了渐败,听远处传来的竹叶沙沙声响有如歌唱。常常,她的目光怔怔,只是望着蔚蓝的天际,可以整日一言不发。
小梅不知她内心真正的苦闷,瞅着沈誉宁的这副模样,实在看不下去,挨着她坐下:“小姐,自从那场大火之后,你就日日这么坐着自个儿想事情,再这样,小梅都怕你要傻了呢!如果这样,小姐你还不如想想办法,讨讨王爷的欢心,虽然以前小梅是反对小姐这样做的,但那时候的您,比现在还精神一些。”
沈誉宁拍拍小梅的手,以示感谢,却又自个儿叹了一口气,只是轻轻说道:“我该怎么办呢?”
那样的言语,听得小梅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沈誉宁只是对她笑笑,不给任何解释:她所烦忧的,并不是小梅所想的得不到王爷的宠爱;她烦忧的,是自己究竟该如何报仇,既能了结了杭晋承的性命,又不会牵连到沈家余下的一百二十三口人。
小梅不知自己还能如何相帮,唯有伴着沈誉宁一同叹气,可就是在这时,沈誉宁的精神一振,整个身子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出来一样:“小梅,你听到了吗?是笛子声,是笛子声。”
小梅看着如此疯狂的沈誉宁不由得张大了嘴,隔了好一会儿,才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呜咽之音,不知所措地朝着沈誉宁点点头。
沈誉宁紧紧拽住小梅:“你听到了?你也听到了?不是我在做梦?不是我的幻听?”
“小姐,疼。”小梅脸露难色地瞧向自己被抓着的手臂,待得沈誉宁带了些愧意松开手后,才确定地告诉她,“是的,小梅也听到了,不是小姐在做梦。”
沈誉宁双手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笑着笑着,竟是将眼中的泪花都笑了出来:“对,就是这个曲调,就是这个曲调。”
自己肯定完自己,沈誉宁再不顾小梅,夺门循着笛音飞奔而去,不一会儿,竟来到了一片竹林。
竹林中,杭晋承独坐在石凳之上,风过竹林,竹枝影移,偶落几片翠叶,翩然落于杭晋承的衣衫之上,他也不过瞧一眼,并不着急拂去,只依旧不急不缓地吹奏着。笛音如泣如诉,直入人的心扉。
沈誉宁透过竹枝的缝隙,呆呆地看着杭晋承,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发出半点儿声响,眼泪无声无息地就此而落。
一曲结束,杭晋承将笛子缓缓放在一侧的石桌上,嘴角的笑容温和而明媚,与之前看到的冷冽截然不同,一只浑身雪白、瞧起来才出生不久的小猫安静地趴在他的脚旁。杭晋承目光向下,看着那只小猫,弯腰将它抱在自己的怀间:“你也喜欢听我吹笛子吗?”
小猫配合地伸着脖子“喵呜”了一声,逗得杭晋承呵呵一笑,可随即笑容又消散,带了些落寞:“你说,这辈子我还能找到她吗?”
又是一声“喵呜”。杭晋承自嘲道:“你这是在笑话我吗?唉,算了,我也知道,人海茫茫,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名字容貌,仅凭琴音,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这一次,小猫兴奋了些许,一下从杭晋承的怀间跳出,对着他一连“喵呜”了好几声。
“你是问我,既然知道找不到,又何必执念吗?”杭晋承的手轻轻拂过石桌上的笛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傻。隔了这么多年,居然依旧能将那一日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依旧能清楚地记得,今日是我们相遇的日子。”
今日?相遇的日子?这些话落在沈誉宁的耳中,她急急回忆,果然不错。
三年前的今日,江水正寒,翠竹正幽,笛音正脆,琴声正婉……原来不仅是她一个人记得。
沈誉宁的眼泪越落越急,落在手背之上,是痛心的凉。她泪眼蒙眬,再一次望去。
杭晋承这才拂去落在衣衫之上的片片竹叶,将笛子重新置于手心,闭眼,又一次吹奏起来。
沈誉宁的身影慢慢退后,直至退出了这片竹林,才放了心,就此转身,朝着冷香阁飞奔回去。
“小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门被突然撞开,小梅看着满脸泪痕的沈誉宁,吓了一跳,立即站起问道。
沈誉宁瞧了一眼小梅,那积攒的情感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对着她怒吼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的仇人?他为什么会是我的仇人?”
小梅被沈誉宁突然的大吼给怔住了,呆立了很久,才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了下沈誉宁的衣角:“小姐,你怎么了?”
沈誉宁自己知道,所有一切与小梅毫无关系,自己不该对着小梅乱吼,红了眼眶,想说声“对不起”,可话语卡在喉咙,她的膝一软,整个身子瘫在地上,只顾自己喃喃:“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小梅虽什么也不知,却也跪倒,拍拍沈誉宁的背,让她的头挨上自己的肩膀,任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声抽泣。
沈誉宁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她只是觉得自己累了,眼泪干涸,再也流不出来,才缓缓地从冰冷的地板之上爬起,随即又扶着小梅一起爬起。
两人的膝盖都已经麻木,连路都走得不甚利索,相互搀扶着,找了凳子坐下。
刚坐定,沈誉宁就紧紧拉住小梅的手询问:“小梅,你在府里这么长时间了,你觉得王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王爷为何要害我爹娘……爹和大娘。”
小梅略低了脑袋从下往上去看沈誉宁,又伸手去探沈誉宁的额头,被沈誉宁一手拦住了,才无奈道:“小姐,你今日问我的怎么全是一些奇怪的问题?我随着小姐同时入府,王爷是个怎样的人,难道小姐自己不清楚吗?既然小姐这样问了,那小梅就如实说了啊!”
沈誉宁连连点头,急切地催促说:“嗯,你快说吧。”
小梅虽素来没大没小惯了,但真要将这些话说出口,还是猛猛地咽了一口口水,才大着胆子道:“虽然王爷平日里吧,冷冰冰的,对小姐你也凶,但是……但其实小梅觉得王爷人并不坏……他之所以这样对你,只是……只是他并不爱小姐……这个,小梅虽不懂男女之情,但也觉得这两人的感情是强求不来的……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小梅话说半截吞吞吐吐,急得沈誉宁抓着她的手不由得重了几分,身子几乎都要贴过去。
小梅立即将手从沈誉宁的手中抽出,撇着嘴揉着手,才低沉下声音道:“就像老爷与夫人还有二夫人。老爷心里只有夫人一个,二夫人做了那么多事也是没用的,小姐,你现在……小梅感觉你在走二夫人的老路。”
小梅说罢,立即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但奇怪的是,面前的小姐并没有半分生气的意味,反而在皱眉之间陷入沉思。小梅疑惑地将护着脑袋的手缓缓放下,试探地叫了声:“小姐?”
沈誉宁回神,点着头似乎在赞同小梅的话,依旧是平和的语气:“那你觉得王爷为何要害我爹呢?”
因沈誉宁并没有像小梅料想的那样生气,小梅胆子更大了几分,坐直了身子带了些思索,才说道:“其实,小梅从来都觉得王爷不会害将军。”
小梅的这句话,令沈誉宁的嘴角浮现出了笑意,她站起身,对着小梅说话,仿佛要寻求小梅的证实:“对,小梅你说得很对,也许根本不是杭晋承害死的父亲,一切只是表面,我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
小梅虽然不明白今日沈誉宁一惊一乍究竟为何,可当看到由心而发的笑展露在沈誉宁的面庞之上,也不由得随着她舒心而笑。
天才黑,沈誉宁便打发小梅回后院睡了,细心查看周围无人,她方鸟语了几声,随后坐在屋中静待。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默然从窗子翻身落入屋中,站起,对沈誉宁恭敬地问:“誉宁,发生什么事了?”
“默然。”沈誉宁站起,带了几分激动,对着默然连连说道,“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
“找到谁?”刚问完,默然心一紧,不由得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
沈誉宁笑得泪花涟涟,可话音还是平稳:“默然,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心底的那个人吗?我找到他了。”
默然仔细探看沈誉宁的脸色,见她含着眼泪的眼睛通红,绕过了沈誉宁刚才的所言:“你哭了?”
沈誉宁有些别扭地低下头,不让默然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否认道:“没有。”
默然勉强咧开嘴一笑:“既然你找到了你爱的人,就离开王府吧,这里太危险,只要你离开了,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保你沈家平安。”
“他是……杭晋承。”低头一沉吟,沈誉宁还是如实说出。
就如沈誉宁预想的一样,默然连忙追到她面前质问:“你说什么?你爱的人是杭晋承?他是害死将军与夫人的凶手,你不会……你不会忘记你身上的仇……”
“不,我不会忘记!”在默然的追问声中,沈誉宁坚定说出,可随即,气势弱了下去,“可皇家有着那么多的秘密,万一,我是说万一爹娘的死与杭晋承并没有关系呢?默然,我求你,替我去查清楚。”
“若他不是凶手,他为什么都不出来澄清?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我去查什么?”默然双手一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态。
可谁也没有想到,沈誉宁就此跪在默然面前,目光坚毅:“我知道我心中的希望微乎其微,可就算是成全我,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请你将一切查个清楚。”
默然的手已然伸出,想去搀扶,可停顿于半空,他呆呆地站立了一会儿,郑重地问:“誉宁,你果真爱他那样深?你们不过才见过一面,不,你们甚至连面也不算见过。”
沈誉宁含笑而答,声音婉转:“默然,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十五年的女扮男装,十五年积攒的情感就此托付,你觉得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可琴笛相和的刹那,我已将此心托付,也许,我们前世便已相识……”
听罢沈誉宁的话,默然依旧只是站立,很久,弯腰将沈誉宁搀起:“好,我答应你。”
就在沈誉宁要说感谢话语的当口,默然侧身从窗户翻出,并没再留下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