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故乡面和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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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卷一 冯·大美眼与我

我与俺孬妗冯·大美眼,同坐在她的私人小专机上。这个小专机,不是一般的小专机。别的小专机外表像个巨无霸,内里分了许多房间,每个房间有不同的装修、粉刷、布置和摆设。有的摆成宫殿型;有的摆成卧室型;有的摆成监牢型;有的摆成马厩型,扔得一地稻草。根据各人的不同特点、爱好、当时的情景给予他当时的情绪,选择不同的房间做事。喜爱高贵和光明正大气氛的,就选宫殿;喜爱温柔和幽闭气氛的,就选卧室;喜欢被虐,就选监牢,墙上挂着马鞭和前人溅上的胡涂乱抹的血痕;喜欢返朴归真和打麦场──一下就想起了故乡的炊烟和村里的少女,房间的少女却又比村里的少女干净漂亮许多,细白的嫩肉暴露在衣服之外;但又是乡村少女打扮,一根乌黑的大辫子垂到屁股蛋上,一对大大的毛毛眼在对你眨巴;事情一举两得,就选马厩……就好象马桶之上往往是许多文人读书的地方一样,大家把路途当成了另一个家另一个丽丽玛莲饭店或是比家比玛莲饭店还开心的流动的人生驿站。人生处处不能马虎呀。我常常见一些老贵族在回忆录上这么说。这句话表面看没什么,但我还是读出了它的深刻含义。专机上是这样,专列上也是这样。据说冯·大美眼的丈夫、世界恢复礼义与廉耻委员会秘书长俺孬舅就爱在专列上做事。火车轮子「嘁嘁咔咔」响,俺孬舅的情绪就激活了。他与其它贵族不同的是,他对做事的对象和环境并不挑剔,碰到哪个是哪个,碰到哪间是哪间。世界上不就讲一个随意吗?可见俺舅的心理素质和对外在关系的态度。处处讲究,累不累呀?说明什么,说明自己内心的虚弱。而且俺舅还不喜欢过于熟悉的人,对已经和他做过事的人,他丢爪就忘,觉得再没有新鲜感;三千宠爱在一身,秘书长对谁动过真情呢?于是惹来一片闲话。已经和他做过事的姐姐,事情在前,倒对秘书长没有什么,看着他是秘书长,不就是做一回事情吗?在那里闲着也是闲着,同时闲着也不证明就高贵到哪里去,于是跟他做了──还对孬舅的粗糙和对环境的不在意有些埋怨呢;谁知孬舅身上,对女人却有一种天生的奇趣,别看孬舅身上黑得像黑泥鳅,屁股上还有许多杂毛和疥子,有的疥子还在流黄水,看着没得恶心,但孬舅一上身,一动作,下边的姐姐,立即浑身瘫软,灵魂颤栗,痛苦中有着欢乐,身子不知飘飞到何处。事情完了,环境忘了──这个时候环境还重要吗?事情的本质却记在了心中。但她没有想到,秘书长却已经把这事情忘得一乾二净。姐姐们心里这个怨恨。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个冤家。大家都在用东方式的歹毒,表达着她们深刻的爱慕和思念;她们身在大田、大堂、咖啡屋的柜台后,心里却想着平原上奔驰的列车。这个忘恩负义的。但这只能说明她们对俺孬舅的历史不太了解。俺孬舅过去是个杀猪的屠夫,一个生命,一刀下去,转眼也就忘了,何况这是在流动的节日和飞奔的火车上办了一个女人呢。可话又说回来,说他老人家不在意女人,他也是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平常的女人他办了也就办了,怎么一到冯·大美眼面前,他就草鸡软蛋了呢?后院起火,在那里闹同性关系甚至还要家园,他怎么就束手无策因而就束手就擒了呢?当然,这不是在列车上。一到列车上,孬舅就还原成三国时的英雄模样。视人如草芥。这里没有冯·大美眼。「嘁嘁咔咔」的轮子声一响,他的情绪就来了。拉一个顺眼的女服务员,随意到一个堆满稻草的包间里──从这点随意看,他倒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和习惯,拉下双方的裤子,就把事情不慌不忙地做上了。立刻,包间里就传出急促的喘息声和呻吟声。又一个牺牲品和痛苦的相思者,就这样出现了。很少有跟他在一起能达到三次以上的。当然,这并不是说秘书长在专列上就不工作和办公了。这事的做与不做,并不影响办公。事情一完,孬舅提起裤子就走,头上还沾着几根稻草。姐姐在那里情绪还没完,他不管;姐姐的一只裤腿还在脚脖那褪着,他也不管。他有时喝醉酒,还振振有词地说:男人只管脱裤子,并不管穿裤子呀。这就有些肤浅了。但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肤浅也有肤浅的好处,它不影响办公。出了包间,孬舅往往洗都不洗,就到他的办公间去处理公务了。他的秘书还往往劝他:

「秘书长,事情刚完,按照惯例,洗一洗吧。车上又不是没水,洗澡间滚烫的水在等着你呢!做事是在稻草上,但并不说明这就是打谷场。这是您的专列,秘书长!不然来回给您送文件,您身上老有一股男女混合的味,让人心里多么地不安静。」

秘书长这时往往大怒:

「丢你妈的,洗什么洗,刚才就是最好的洗。你讨厌这种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你觉得有这种味道不好办公,我觉得有这种味道才好进入情绪,咱们俩应该以谁为主,谁是秘书,谁是秘书长,我倒是不明白了!当年我们在迁徙路上,是一个什么情形,你知道吗?……」

接着,农民本性不改,就开始给人忆苦思甜。秘书赶忙捂着耳朵逃跑了。有一阵孬舅的秘书是当年俺村的小路。过去在村庄里,小路曾给几任村长当过村丁。他的一个日常习惯,是手拿一个铁皮喇叭和手提一个铜锣,好随时召集村民们开会。到了21世纪的专列上,他仍拿着铁皮喇叭和铜锣。他也这么劝过秘书长及时去洗澡。他倒是没有挨秘书长骂。到底是乡亲吶。秘书长这时正好也空闲,夺过小路手中的锣,「当」地敲了一下,把小路吓了一跳。接着秘书长笑了,抓住小路的手,拉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要与他促膝谈心。小路这才知道秘书长是开玩笑,强笑着,心魂不定地坐在了孬舅身边。孬舅说:

「你以为我不想洗?谁也知道事情过后,洗一洗躺那舒坦,恢复疲劳;事情已经过了,还留这个味道干什么?事情没干之前,个个像仰天嘶叫的儿马,闻着这个味就前蹄奋起;事情已经过了,留着这个味就没得让人恶心;就好象咱故乡的人喝酒一样,没喝之前,酒香菜香,把酒问青天,对影成三人,屁股后再站一个穿红旗袍叉子开到大腿根的姐姐,心里那个激动和畅快;真到酒喝多了,喝醉了。把喝下去的酒和菜又吐了出来,这时再蹲在大酒店外面那一滩污秽面前去闻那已经发酵又没发好的酒菜的味道,怎么样呢?男女之间,也是这个道理。喝醉了酒,吐完酒菜,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漱口,清仓,把过去的味道打扫干净;干完事呢?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洗澡,清除双方混淆的味道,以给下次做事,留一个好印象。我不想跟一个姐姐做完事情,赶快洗一下,给下次留一个想头?固定住一个姐姐长期做下去,也利于防止爱滋病;这些好处我不知道吗?做一个换一个,让姐姐们伤心,让社会有舆论,这些利害我不清楚,我的智商和情商还足以当这个秘书长吗?但是不行啊,同志,我不能洗,这是世界上在这一点上误解我的根本原因。姐姐们说我忘恩负义,我只好默认,这总比让世界上知道我是因为事后不能洗屁股要冠冕堂皇得多吧?我为什么不能洗屁股?我身边的人也弄不清原因,以为我是农民习气,我只好默认,这总比让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更对我有利吧。看看,小路,这里面有多少层次的误会,这里面有我多少难以名状的委屈。今天我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向谁诉说呢?世界就是这样向前发展的吗?发展就靠这些误会、委屈和不管不问的合力吗?谁关心过你内心深处的感情的细微变化呢?你内心冒出来的水花和爆出来的火花,就如同落到雨后稀泥里的缤纷的花朵,在树上你是花朵,在心里你是智能,真到稀泥里,历史就如同儿马们拉的犁耙,从稀泥上倏然而过,花朵就被犁耙搅在稀泥里成了一团泥浆,哪里还分得出什么头绪、智能和曾经青春一样的花朵呢?但这就是历史,历史就是这样粗鲁和毛糙,来不及跟你有半点认真。我是秘书长,大处着眼得多了,所以我不对历史做任何空洞无力的想象、抱怨和责备。我微笑着对世界,就这么干下去;我不说我的委屈,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在我刘老孬面前有什么委屈。扯谈,大家彼此,你不要动你的小心眼了!这就是我对世界的态度,这就是我对姐姐们的态度。今天如果不是你小路,如果不是我的乡亲,我不会对你推心置腹地说这些。你可以打听打听,我对前几任秘书说过吗?干什么呀,说管什么用哪?秘书长解决不了的问题,秘书就解决得了吗?我憋在肚里不说。现在我对你的感情,已经超出了秘书长和秘书的范畴,我是拿你当亲人待呀;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亲人,我现在不说,更待何时?那么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干完事不洗澡的根本原因。这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是别的,就在我的屁股!……」

说着,像西方人撒尿一样,一下将裤子褪到了腿窝──不像中国人,在裤前开个小叉,一撒尿拉开拉链在那里掏呀掏的,让人不知道在那里掏什么,孬舅这点中国人说庄重是庄重、说更淫荡也是更淫荡的毛病倒是给克服掉了,非常利索和自信地把裤子褪到腿窝里,调转身,露出屁股让小路看。将小路又吓了一跳。锣又「当」地响了一声。孬舅在讲话的时候,小路一直在用他的手搔头,小路与他爹老路一样,头发与眉毛连着,孬舅说的话,他大半听不懂;但正因为听不懂,他一句对答的话和提问的话都说不出来。正因为他无话,孬舅就把他当作了一个知音,以为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孬舅就讨厌那些在世界上插嘴插舌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和男人。一句话说不得,这人了得,把聪明都留在了肚里;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人,才唯恐别人不知自己的聪明,在那里指手划脚,谈天说地。小路不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个没嘴葫芦,这个好,有涵养,孬舅才把他调来当秘书,才把心里话告诉他,把裤子褪到腿窝让他看屁股。不是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看到秘书长的屁股的。就是那些被秘书长做得服服贴贴的姐姐们,也是一场事做下来,只能体会秘书长的前面,看不到他的后面。秘书长拉过毯子就盖到自己身上睡去了,并不去卫生间冲澡,你怎么能看到他背对着你的屁股呢?小路不看秘书长的屁股还罢,一看秘书长的屁股,不路不禁有些伤心了,也彻底理解秘书长了。当然也彻底明白这个世界了。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屁股,在那里统治着我们的世界呢?秘书长的屁股哪里还能叫屁股呢?那简直就是一个马蜂窝。疥子、疖子、脓疮、黑斑、痦子、疣子、还有些梅花斑点和病变,上上下下,如同孬舅对世界的委屈一样,层次不分地布满了那个屁股。孬舅,我们看你是在万人之前,在万人丛中,在掌声和鲜花之上,在专机和专列之上,没想到你在人之后,还受着这么大的委屈。俺的舅,你受委屈了。别人不心疼,做外甥的还心疼呢。我要再不把这部作品写好,把你写好,我对得起谁呢?我知道,小路也是一个善良的人,看到这里,眼里不禁落下泪来。孬舅问他:

「我这样的屁股,事后还能去洗吗?」

小路摇头:

「不能。这样去洗澡,打上肥皂,还不把人给蛰死!就是不打肥皂,洗发液的水流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秘书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知不为错,知道再不能犯错。从今往后,你事毕之后,我再不像你以前的秘书一样,催着你洗澡,这哪里是爱护秘书长,这哪里是讲卫生,这简直是以讲卫生的名义,谋害秘书长!」

孬舅点头。又感叹:

「乡亲到底是乡亲哪,到底是一块从民国打出来的!小路,从今往后,你不存在失业问题了!」

小路心中一阵激动。他一激动,问题就出来了。他猝不及防地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秘书长,你屁股是这样,姐姐们你可以这样,那和孬妗冯·大美眼在一起时,怎么把你的屁股给藏起来呢?我虽然只是一个打锣通知开会的,但在故乡之时,也和贾府的傻大姐好过几个月。昆虫蠓蠓都知道男欢女爱,我们地位虽然低下,但比一个蠓蠓还要强些;所以我们之间的那点让人见笑的小把戏,还请秘书长和你们贵族不要见怪。你要见怪,我就不接着往下说了;你要原谅和理解我,我就把这作为一个例子比给你,让你从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身上,得到一些启发,用到你秘书长的工作上和生活上。你介意不介意?」

秘书长忙说:「我不介意,故乡我没有呆过?你接着说下去!」

小路说:

「通过我与傻大姐,我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世上只有情人好。一个馍馍,上集带回半根驴线,就可以把傻大姐哄到麦秸垛里,正儿八经你死我活地舒坦一会。情人间说穿了,就是个干事,这是多么纯真和单纯因而也是美好的感情,古时候许多文人墨客爱和妓女在一起或者说妓院千年不衰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就是这个纯真和单纯。你刚才所说的和姐姐们的种种经历,我都意会得到。干完就完,没有负担,世界显得多么一身轻。同时一次两次,干完就完,也让她见不着咱的屁股。至于她产生了种种悱恻、缠绵和哀怨,说你过后就忘,不够意思,那是她的事情,和我们并不相干。但和太太在一起就不行了。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老婆就是马合烟,你讨厌它的味道,可又离不开它。我们就是这么一群迷了路转不出圈圈的孩子。她再讨厌,你奈何不了她。世界上出现这种情况,也让人哭笑不得因而也只好一笑了之。你的屁股可以瞒过情人,可怎么去瞒老婆呢?我一回到家里,喂猪喂鸭,刷尿盆子,她及早抢着躺在被窝里指挥我。我在她的面前转来转去,怎么可能只是前面对着她而没有屁股对着她的时候呢?万一忘了,转身时屁股对着了她,让她发现了这样一个屁股,事情不就大发了吗?我连一个乡下喂猪的老婆都对付不了,你在这么一个世界名模面前,又是怎么隐瞒和欺骗她呢?我倒想知道知道!」

秘书长长叹一声:

「小路小路,我原来只觉得你没文化,让你来当秘书,谁知你心里并不傻。世上还没人向我提出这个问题,历史就这么向前发展着,倒把我的这个问题给忽略了。秘书长怎么了?秘书长看着被你们重视,其实也有许多被你们忽略因此也就是被你们更加践踏的角落和旮旯。这个问题,倒是最终被一个打锣的小路给提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对于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人来说,总是一个悲哀。你既然提出这个问题了,世上的这个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就只好向世人揭穿了。我就样一个屁股,还能怎么着?我比任何人高明不到哪里去,也就是像一个人秃顶之后,为了掩盖事情真相,用一个头套戴上,用以欺骗世界和世界上的女人和男人;这个世界还不够虚假吗?我们却从来不考虑在它的真实性上增加些什么,却一窝蜂地跑向了虚假。虚假就这么美好吗?虚心就是这么好的一个美德吗?我的屁股也不例外,人们需要我虚假,你孬妗冯·大美眼需要虚假,我怎么办?我现在和在故乡和三国、大清王朝和民国不一样,我是一个公众人物了,我只好从善如流。我现在每天扒开眵模糊眼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世人安装我的假屁股。就好象世界上一些年纪已大还没有死掉的大人物大政治家大资产阶级,每天起来颤颤巍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自己屁股底下偷偷摸摸地垫尿不湿一样。我们看他们对我们讲话和向我们招手,我们怎么能想到他们屁股底下垫着尿不湿呢?我的假屁股也是这样。你们只知道我是秘书长,怎么会知道我是一个假屁股呢?历史就是被尿不湿和假屁股给统治着,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但这是事实!」

孬舅严肃地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小路,说出了这一点。接着,孬舅现身说法,从地毯下边抽出一个假屁股,轻车熟路,一下就毫不错位地安装在自己的屁股上;接着扭转身来,又将屁股掉向小路。这时展现在小路面前的,就和刚才的屁股大不一样了。光滑,柔软,柔韧,在血色,有弹性,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一根杂毛也没有,在那里充满性感地颤呀颤。小路看了,也马上忘记刚才的乱七八糟的屁股,禁不住对这个屁股赞叹道:「我的妈,多好的屁股呀!」

又说:「要不你能把冯·大美眼搞到手,任何女人见到这样的屁股,也不会不动心呀!」

这时孬舅说:「这就是你们要求和欢呼的屁股──当然,你们把你们的欢乐和满足,建立在我一个人的痛苦和反省之中,你说说,你们这样做就道德吗?」

小路又迷了向,抓着头在那里搔,也觉得大家做得不对。世界上都在欢呼,惟留一个人在那里知道真相痛苦,在日常的生活中,在日日夜夜里,孬舅是多么孤独和有苦难言呀。高处不胜寒。伟人的孤独──过去小路也常常附庸风雅地跟别人这么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理解了这话的含义。不在孬舅身边,还不会知道世界上这个最深刻又最简单的道理。但知道了以后就不欢呼了吗?我不喜欢那个流着疮脓的真屁股,那太残酷了;我喜欢这个富于弹性的假屁股。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丑恶,鲜花和美酒,粪便和垃圾,我到底要什么?我愿意站在人民一边,我不愿意与真相和残酷、孤独和痛苦在一起。小路自知道世界和屁股的真相之后,到底以前是村中一个打锣的,他开始对世界的真相忍受不了。事情对他的刺激太大。就好象一个人落魄时提着一只鸡在它头上插一根草标呆呆地站在集市上出卖──家里的老婆还等米下锅──没有什么,当他突然知道自己中了举可以不卖鸡了反倒一下承受不住疯了一样,从此路秘书一见到秘书长,浑身就发抖,就发烧,渐渐有了生理反应,恶心,头痛,最后发展得,不但见了秘书长是这样,见了秘书长圈子的人也不行;只要是贵族圈子的人,一见就发烧,就有生理反应;他自己想这样吗?不想。他努力想克服自己,但物极必反,越克服越有反应;渐渐不但见了人是这样,见了贵族的东西也不行,专机、专列,都有反应。这就不行了,这就没法在贵族圈子服务和在秘书长身边当秘书了。小路只好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忍痛告别了孬舅,回到了自己和我们的故乡。临走之时,秘书长拉着他大哭一场。说: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我过去不信,现在信了。小路,是我害了你。你虽然比我们资历浅些,但你也经历过民国,我不知道你这经过民国的人,心理竟是那么脆弱?我当时也就是掉着屁股跟你闹着玩玩的,谁知你竟认了真呢!我都不认真,丢爪就忘,过后该说说,该笑笑,谁知你一个事不关已的人,竟然痴了心。你现在只知道一个假屁股和尿不湿,你就这么着,你可知世界上比这更假更了不得的事情,在贵族圈子里还多着呢!你要这么认真下去,那还了得!为了不让你心理崩溃和进疯人院,你还是走的好,你在这贵族圈子,再无法呆下去了。你虽然是我秘书长几任秘书中最好的秘书,但我也不敢留你了。我要再留你,就不是对你好,而是像别的秘书劝我洗澡一样,是在谋害人了。小路,你走吧。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对你要求并不高,以后在我死了以后,能经常到我坟上来看一看,我就满足了,也不枉我们共事一场。」

说完,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像两个同性关系者。让许多人感动。这是俺村的小路在秘书长跟前当秘书的短暂经历。最后在我的故乡被人们传为笑谈。在秘书长身边,小路崩溃了;离开秘书长,小路倒英雄了。常一个人在村里花花绿绿的猪狗中走,走着走着踏上了猪粪或狗屎,还不觉得,在那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

「操他个妈,一个假屁股,把我吓了回来。回来才知道回来的不应该。回来才知道回来跟以前不一样。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人还是原来的人,猪狗还是原来的猪狗,但既然我已非我于是你也就是非你了。我以前只说贵族有虚假,在村里呆了一段才明白,贵族有虚假,难道民间就没有虚假和假屁股了吗?

于是觉得自己豁然开朗,已经弄通了这个世界。觉得自己的心理疾病已经痊愈了。然后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远在天边的秘书长写信,说自己的病好了,可以归队了。以后再也不怕假屁股和尿不湿了。让他回来吧,已经归回故乡的游子。但他的这些信,都被秘书长的新秘书给扣压了。就是不扣压,秘书长也不会让他归队了。秘书长就是这个脾气,做过的事情,不管是对是错,就再不反悔。历史总是向前发展的。没有这一点,人家也做不了秘书长。这就苦了小路。一天一封信,永远再写不完。一开始小路还有些着急,天天还到打麦场上去等邮递员,就好象当年瞎鹿等小麻子阵亡的消息一样,他还在等秘书长重新召他归回的通知书。但这个通知书总也不来。小路失望了。小路伤心了。小路哭了。但很快小路也就习惯了。通知书尽管不来,但给秘书长的信每天照写不误。渐渐他的情绪转移了。心底也清澈了。品质也高尚了。他得道了。他似乎只是为了写信而写信。只管耕耘,不问收获,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个高尚的精神境界吧?人们在嘲笑小路,这是嘲笑小路吗?这是嘲笑你们自己。当然,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结果的事情。瓦碴撂得再高,总有落地的时候。事情到了最后,小路还是与秘书长会合了,那是在秘书长下台之后。这时下台的孬舅,听到小路日日夜夜写信的情形,大为感动,又找到小路,抱着他大哭一场。小路这时才感到有些委屈,哭得哽哽咽咽地说:「现在我给你当秘书,你还要吗?」

孬舅颤着身子说:「要,要,当然要!」

小路:「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别说是假屁股,尿不湿,就他是假头,假日子,我也一点不怵!」

这时孬舅倒提醒他:

「你不要忘了,你孬舅现在不是秘书长了。你就是想看假头假屁股,你到哪里去看呢?你以后看到的就全是真的了。假的被人家全占去了,可不就给你光留下真的了?丑恶都被人家全占去了,可不就给你光留下善良了?就连我的屁股,现在也反假成真了。秘书长已经不当了,老婆也没了,还要假的干什么?我让你看,我现在就让你看。」

说着,在村头的粪堆旁,孬舅脱下裤子(一下褪到腿窝的西方习惯倒没改掉),掉转屁股,让他的秘书小路看。果然,他的屁股已经反假成真。光滑柔软富于弹性和性感的假屁股不见了,面对他的脸的,竟是那个流着脓疮的马蜂窝。小路在故乡日日夜夜所想念的,都是那光滑美丽的假屁股,现在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人,面对他露出的,竟是这么真实和丑陋的真家伙,他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一下又晕了过去,再一次精神崩溃。弄得众人赶紧把他送到乡卫生院去抢救,医疗费记到孬舅头上,弄得已经落魄的孬舅心里更加不痛快,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但孬舅当秘书长时,他的专机和专列,老人家爱在移动的工具上,干些移动的事情,却是真的,这也暂且不论,我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在单说我正在俺孬妗冯·大美眼的专机上,俺孬妗专机上的摆设,怎样与别人不同,我们在上面怎么生活,让你们看个明白,也就罢了。

俺孬妗的私人专机,平稳地飞行在蓝天白云之间。啊,白云,蓝天,看到你们,由不得我心中又一次激动。本来我是要在你们之下上吊的,我的灵魂是要飞舞和穿行在你们中间的,但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在危难的关头,命运再一次向我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我绝处逢生,悬崖之上,有人替我勒马,我还怕什么呢?我又是堂堂的我,生活在天与地、白云和蓝天之间。几天前的我,失魂落魄,和理发师六指一起,被小麻子撮出了丽丽玛莲的大堂,撮到了一线山梁上。我们被历史和大资产阶级拋弃了。历史屡屡证明,被伟人拋弃的人物,似乎除了自杀,也没有更好的出路。自杀的人,都带有一丝光彩。苟且偷生的人,都成为历史的狗屎堆。对于自杀或是苟且活着,我和六指在山梁上有一场讨论。六指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除了在那里埋怨我,抓我挠我,给我脸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到相互同情,同病相怜,似乎也再找不出别的境界了。原来我们的大腕,我们的大师,费加罗的婚礼和塞尔维亚的理发师,原形毕露,水落石出,竟是这么一个东西。真让人失望啊。我们在世界上还指望什么呢?可想而知的是,六指不自杀。他不同意自杀。原形毕露之后,他还原成村里人的模样,过去大师的样子弃之如敝屣,这倒也够潇洒的。他收起了挺挺的胸膛,舒服地佝起了大虾的腰,甚至掏出一支在丽丽玛莲大酒店偷拿的烟卷,长长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这时露出了一个挑剃头担子走街串巷的无奈和无赖、碰上头就剃、碰不上头就两个膀子抬着自己的头往前走的听天由命的状态,跟我说:

「这样也好,从某一方面说,这也是一种解脱;当贵族和大师,也有受不清的洋罪和拿不完的姿态呢。收起贵族的胸膛,佝起咱理发匠的腰,一下如同回到了故乡和母亲的子宫,也有说不清的舒服呢!现在反正一切都丢了,怎么说也无所谓了,我才告诉你,去白地毯可以喝麦爹利,但捣大粪也可以喝老白干嘛!一定就是喝麦爹利好,我看不见得,关键还是在人。咱打小也不是贵族出身,一开始就是大粪堆里出来的,我们不就有资格说这样一句垫底和对这世界以不变应万变的话了吗?那就是:『大不了我再回去捣大粪!』一下就把世界对我们的要挟和别人、敌人、盼望着你倒霉他好幸灾乐祸的亲人和朋友的嘴给堵上了。活人活个什么呢?是活个面子,还是活个自在和舒坦呢?还是活个心情。就照我的心情,还是当走街串巷的自由职业者比较合适。跟贵族们在一起,日子不是人过的。理发也好,盘蛇装屎克螂也好,和贵族和贵族们豢养的姐姐们说话也好,处处都提着个心,一天两天做客还可以,这成了大师,成了他们中间一员,操,如果不是今天解放了我,长此以往,我也活不了几天了。说不定那时我倒要上吊了。今天对于我也是一个解脱的机会。当然,过去捣大粪时,我在想着白地毯和麦爹利,但企盼的同时,你们知不知道这也是一种恐惧呢?你们这些渣滓和毛毛虫,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对我的误解,虽然出于对我羡慕和嫉妒的好意,但你们也害我不浅呢。说到底,这次并不是麻子解雇和撮出了我,把我弄到了不前不后的山梁上,藏在背后的真正凶手,其实就是你们。当然,话又说回来,凶手是你们,现在解放我的也是你们。我恨你们,又爱你们,我想枪毙你们,又想高呼一声『人民万岁』;这时要有记者采访我,问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就会对他们说,由我的不幸想到了人民的不幸和伟大,是我此时的感觉。感谢你们哪,天下的贵族和非贵族们,从今往后,我就自由了。这是我在山梁上,和你一个小文人,彼此不同的心理。从根本上说,你是依附性的工作,一篇文字,离了贵族就不能活,你们是主导下的文字和工作;现在被贵族拋弃,想自杀,我不觉得意外,我倒觉得合情合理。我就不同了。你一定要明白,我们虽然都是艺人,但艺人和艺人之间,还是有短暂艺术和长期艺术,短命和长生,低下和高雅,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的。我的艺术和你的短暂艺术不同,我的艺术没有阶段性,也没有阶级性,所以我的艺术是生生不灭,是长生不老,因为任何情况下,任何社会阶段,任何人,你贵族也好,你人民也好,都得理发剃头不是?只要人的头发在长,我的艺术就死不了。是不是这个道理?(见我傻猫似地点了点头,六指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可以自杀,自杀是你唯一的出路,但我就不同了。贵族的『一头鸡毛』不让理,我去人民中间理板寸还不行吗?什么是我们艺术工作者创作和灵感产生的源泉呢?就是沸腾的火热的如火如荼的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我现在脱离了贵族而回到了人民和源泉之中,说不定倒是我将要创造出一种新的头型的开始呢。你们这样做,说不定倒是成全了我呢。我不准备自杀。我还告诉你,不自杀并不是我怕自杀,而是社会不允许,历史不允许,艺术不允许,人民不答应。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听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六指又说:

「我还要告诉你,你要自杀,也不要临死时来一浑的,让人说不清楚。你自杀可以,但不要现在自杀,因为现在我在你跟前,你要在我跟前自杀,你死了,我活着,白让我说不清楚。公安部门验尸时会说,这到底是自杀呢,还是他杀呢?如果万一碰上一浑头警官,不排除他杀,考虑到当时在场的就我自己,我可脱不了这血海般的干系。我的工作很忙,故乡有许多头在等着我去处理,我可没功夫去跟你扯这些官司!现在说我们是好朋友也有些夸张,但我们毕竟也共处过一段时间,我还帮过你的忙,虽然弄巧成拙,没有办成,但我自己也受到了连累不是?现在我问你,你自杀准备采取什么形式?」

我老实地答:「上吊!」

六指说:「那好,你先准备绳子,我呢,马上就走,等我走出20里开外,你爱干什么,一概与我无碍!」

说完,背起褡裢,一溜烟去了;转眼之间,过了山梁,不见背影,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山梁上。竹梢蕉叶,秋雨沥漓,清寒透幕。我不禁伤心地大哭了一场。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我哽咽着往一棵苦楝树上搭我的裤腰带而惊起几只乌鸦也惊醒了它们的好梦因此不满意地嘟囔着飞走时,就在我要把我的硬充好汉和硬汉的直挺挺其实很虚弱很耷拉的脖子伸向绳套时,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哨声,吶喊声,接着驴蹄得得,灯笼火把,映红了天边。再接着,一架私人直升飞机开始在天上盘旋,一个大喇叭,在飞机上高喊:「贤弟,慢些自戕,我来也!」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打小跟我一块玩尿泥的好伙伴小麻子。天睛了,月亮出来了。月出惊山鸟。小麻子穿著大马靴,趁着银色的月光,从飞机耷拉下的软梯上走下来,笑哈哈地来到我面前。来到我面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腰刀,「嗖」地一下,将搭在楝树上我的裤腰带给斩断了。这时地面上打着灯笼火把的姐姐们也赶到了。一个个蜂腰削肩,气喘吁吁,头上冒着蒸气和香汗。看到人来了,我也来劲了,来气节了,双手扒着楝树枝,双脚悬空,非要上吊不可。姐姐们都上来抱紧我的身子劝我,小麻子也说:「别这样,别这样,下来下来,有什么事情下来再说!」

我更加不下来,踢腾着双腿,非要上吊不可。我说:「好在我也是个写字的大腕,就这么被人撮了出去,我已无脸活在世上!」

又说:「姐姐们,无论是谁,给我递上来一个腰带或汗巾子!」

姐姐们仍在那里笑着耐心劝我,说些个人、家庭、民族、国家的从小到大的道理。一个小姐姐说:

「你死倒没什么,我们劝你也不是为了你,只是你写得那么好的书,从此以后就要绝迹,让万千的读者,心里多么不受用。你从此留下的空白,我们很快就会感到。你想上吊,作为一个人,当然有这个权力,你不能选择生,但你可以选择死。但你的死和我们的死还是有些不同,我们的死就是行院红颜,一张草席一裹就完了,你的死决不是你个人的事情,你知道它将意味着什么吗?

我在树上问:「意味着什么?」

小姐姐:「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我听了心里好生受用。我竟没想到一个死,还可以作为资本,捞回来这么多评价。我一生奋斗的目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这么一个评价。现在不用奋斗了,用一个上吊,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那我以前不是一个傻瓜吗?怎么早没有发现这条通往光辉顶点的小路和快捷方式呢?在通往光辉顶点的攀登上并不是没有快捷方式,上吊就可以嘛。我接着还想听一些这样对我一生评价的话。这可以当作盖棺论定,也可以供报纸发表。但是不能了,我的好伙伴小麻子发火了。姐姐们说话我不怕,小麻子发火我却怕。因为他说:

「孩儿们,都别那么多废话了。我从小跟他在一起,他的那点德性我还不知道?已经散发得够了。小刘儿,你说你下来不下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下来,就马上给我下来,把你的裤腰带给我系上;你要不下来,我就真成全了你,让你上吊;你就是不想上吊,我也要用我的裤腰带勒死你,让你对得起那些评价。到底怎么样,你说!」

小麻子说着,真去解自己的裤腰带。我只好见好就收,赶忙从楝树上跳下来。因为我知道小麻子的脾气,不敢跟他拉硬弓,跟他拉硬弓,他就真上来勒你;活了这么大,为了一个评价和主义,还真能让他给勒死不成?我一边往下跳一边给自己找面子和台阶说:「我这可是看麻子的面子!」

麻子收回腰带,一边系腰,一边笑着说:「我都知道了。」

看我脸上讪讪的,一时还转不过来,于是安慰我:

「老弟,刚才我们在山寨喝酒没喝够,咱们哥俩儿,就在这山梁上,再喝上一场吧。对酒当歌,对月当酒,人生这样的机会不多呀。喝完酒,再在这里开个篝火晚会,你觉得怎么样?」

主意当然是个好主意。但看着姐姐们开酒,我心里仍是闷闷不乐。因为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呀。我还是一个被撮出去没有活路和饭辙的人,你这里美女如云,我和你在一起欢乐个什么呢?何况我的失业和失势,就是你造成的;喝酒和篝火晚会固然好,但我这样跟你在一起,不是认贼作父吗?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继续去上吊。于是,我黑着脸又向姐姐们借汗巾子。小麻子明白了我的想法,哈哈大笑,往腰中一拉,拉出一卷花花绿绿的卫生巾一样的团纸,指点我说:「打开自己看一看!」

我打开看。这是他的秘书给他起草的一个讲话摘要。讲话的全文,是准备在专门为同性关系和家园工程所召开的第21次大资产阶级代表大会上所作的关于目前形势和任务的工作报告。当然,在大会没有召开之前,全文我是看不到的,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摘要。但从摘要里看,这里边已经有几段提到了我。我看了以后心花怒放。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雨过天晴了。原来乌云密布到雨过天晴,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小麻子到底是小麻子,从小一块玩过尿泥。谁是春寒料峭时的最后一朵报春的红梅呢?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撒把又加上急转弯。我是被解脱了。憋了这么多天,吸一口新鲜空气吧。从监狱里刚刚出来,黑暗的眼睛,对外面强烈的阳光,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呢。至于当初是不是冤案,走到阳光下的我,就不想再回忆过去了。没有功夫叹息。也没有功夫和你们算帐。该笑的时候,我反倒想哭。该哭的时候,我也是一笑了之嘛。我是仁人志士,我是为了真理而不低头的哥白尼。地球就是围着太阳转的。我可以被吊死。我可以自己去上吊。我在楝树上扒着打提溜,你们都看见了。小的们,我这也是因祸得福,就好象政治家坐了几十年监往往是政治资本一样,我这次没有成功的上吊,在我以后的历史上,也意义深远。小的们再想跟我扎毛刺,往往会考虑:「这人是认真的,他动不动就上吊。我们还是让他三分把这损失到别的没有志气的孙子身上找回来吧。」

「对,我们躲开他!」

这是小的们的话。我摸透了这点心思。以后再遇到不顺心的人和事,我也往往拉起架子说:

「真不行,我可以上吊嘛!」

或者:「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接着露出一副痛苦和深刻的样子。为此迷惑了不少女大学生。这种情绪带到我的作品里,许多评论家说我终于进步了;这次和以前因为外在原因轰动可不一样,这次真是大腕了;这是后后现代的开始和先锋;小刘儿开创了一个文学时代;他从来不趋炎附势;他从来不与这庸俗的时代相苟同和相妥协;士可杀而不可辱的东方文人的风骨,在他身上得到了最佳的现代体现;他是阮籍、司马迁和鲁迅;他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硬;他身上的肥膘,没一处懒肉;给人进出的门紧闭着,给狗出入的门畅开着,一个声音在喊:「出来吧,给你自由!」但我们的小刘儿,就是不出来。当形势发生了变化,人民和大众,黑人和白人,可以共同当家作主的时候,小刘儿长达几十年的斗争终于结束了。他终于把牢底坐穿了。他从监狱里走了出来。世界上的记者和摄像机都集中到了这里。人民把监狱包围了。小刘儿没有让监狱长去掉他手上的锁链和脚上的镣铐。他又故意将自己的白衬衫撕成一条一条的,涂上了不少类似人血的红染料。自听到胜利的消息以后,胡子自然是一个月没有剃。没有去找六指。当他从监狱大门走出来时,万众欢腾了。鲜花、姑娘,都涌了上去。这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这就是我们民族的魂和根。乡亲们,下届竞选怎么搞?我们选他做总统吧。所有的人都欢呼和图腾起来。别的竞选人,都见他娘的鬼去吧。我们的亲人在坐牢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搞阴谋搞女人或搞同性关系呢?我们的小刘儿,就出色地处理过同性关系。就是他了。全民公决吧。大选开始吧。电视直播吧。看看投票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如果投错了人,他们下来和他们的家属还想不想活了?他竟把球射到了自家大门里。多大的拼块屏幕和电子显示图啊。一个州胜利了,两个州胜利了。果然不出所料,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人民游行了,举国欢庆了,开国大典了。我们的小刘儿,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我们自己选出的总统。我走上城楼,摘下帽子,向下边挥了挥,立即,下边,万千的故乡的乡亲们,都欣喜若狂,提起脚跟,抹着脸上一道道泪水,向我欢呼着:

「小刘儿,小刘儿,小刘儿,小刘儿!……」

我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切。这一切竟是因为我上吊得来的。我当上了总统之后,才明白了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上吊。婆媳吵架就上吊,她居心能有多良,用心还不够苦吗?当然,并不是世上所有上吊的人,都可以当上总统的。所有在监狱里的人,并不是都能把牢底来坐穿的。许多都写了保证书和悔过书嘛。现在就不要眼红我当总统了。至于当了总统之后,也有些贪污腐化,有些男男女女不清的事,成了报纸和电视追踪的热点,一些搞摄影的自由职业者,还跑到海滩和火车站拍了一些和模特在一起的照片,这些无聊的事,都是后话,这里也可以暂且不提。我们还是先看一看我在自杀的时候,我在上吊的时候,小麻子给我的工作报告是什么。──孩子们,当时的历史真相是,我当时还是一个求着大资产阶级的弃儿,剃头匠六指又逃跑了,我走投无路,才想到自杀。事至如今,你们把我的自杀也人为地给拔高和美化了。其实我当时软得如一团鼻涕。看到火把和救星来到,看到工作报告上我有出路了,我哪里还敢有政治家出监的感觉?我浑身软瘫在地上。纯粹是一个流氓强奸犯或贪污盗窃犯被政府宽大了。我一见通知书,就忙不叠的收拾自己长满虱子的行李,接着就钻着头往外跑,生怕政府发现我在监狱中的表现是欺骗他们,又收回对我提前释放的成命。一路跑嘴里还没忘一个劲地唠叨:

「谢谢政府对我的宽大,谢谢政府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到了监狱外,还没忘给打我骂我几十年的小牢子和小节级鞠一个躬。孩子,这就是当初的我。谁没有小出身的时候呢?谁没有自己想起来就懊悔不叠和恨不得扇自己耳光的往事呢?上吊能说明什么呢?小麻子工作报告上所写的,并不是因为你上吊而特意加上的。你的上吊和报告没有关系。这个关系是因为电影和电视剧情节的需要,人为地故意地非常夸张和牵强地联系到了一起。我们看了这个电影和电视剧,只好一笑了之地相信它了。我们忘记了他当年的癞皮狗形象。你装什么大眼灯。你只有欺骗历史和人民吧,因为他们都不会说话,是个任人摆弄和打扮的小姑娘。你从树上跳下来,看到了姐姐们、小麻子、直升机和那个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工作报告,你感动的泪水,当时就下来了。接着你丑态百出地竟给姐姐们和小麻子跪下了,你语无伦次地说:

「麻子麻子,你哪里是我从小玩尿泥的伙伴,你竟是我的再生父母呢!」

倒是几个姐姐们看着不像,握起了自己的嘴在那里偷偷地笑,才使你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但你接着又厚颜无耻地说:

「笑什么?长胡子的孙子,摇篮里的爷爷,古来有之。麻子,不是我今天激动,我才说这个话,你也知道,我爹那个操性,你要不嫌弃,我就弃暗投明,认你做干爹,你就认我为干儿子吧。做了这件事,待会我们开篝火晚会时,就是亲人一家,显得更有气氛了!」

倒是小麻子看着不堪,笑着上去踢了你一脚,说:

「要不说你们文人无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过之后,给你们一个糖豆,你们又感激个不停;在你们身上,耽误了多少时间!历史都是被你们耽误的!」

你一边嘴里附和说着:「那是,那是,您说的准确!」

一边才不好意思地笑着爬起来,拍打着腿上的土。这时你又恬着脸对身边一个姐姐说:

「呆会开篝火晚会时,咱们两个跳一个舞?」

插页:

绝密。仅供圈内参考,请勿外传

小麻子在资产阶级大会上的报告(部分)

(注:这并非小刘儿在山梁上看到的报告摘要。按照内外有别的精神,凡是牵涉到事情的实质、核心和事情的下半截,已经在摘要中给删去了。所以直到现在,小刘儿还蒙在鼓里呢,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其实真相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呢。)

*小刘儿问题的定性:小刘儿目前的问题和处境都很严重。先是被刘老孬和瞎鹿给拋弃了,后来又被我们撮到了山梁上,成了一个爹也不疼娘也不爱的癞皮狗──连沙皮狗都不是。但正因为这样,他也就成了一个社会弃儿让我们感到他有些可怜呢。事情的程序是:先有刘老孬对他的拋弃,才有了他对我们的投诚。如果是别人拋弃他,一条浑身已经长满疥疮于是被主人拋弃的癞皮狗,我们也会拒之门外;但正因为是刘老孬拋弃的──刘老孬算一个什么东西?他能有什么目光?说不定小刘儿倒是因祸得福──刘老孬看着是疥疮,说不定我倒看着是一朵朵初绽的梅花呢;他看着是一条癞皮狗,我拿到早市和狗市上说不定就能卖一个大价钱呢;他懂什么狗!他看着是敌我矛盾,我倒要按着人民内部矛盾的思路去考虑呢。相反,假如刘老孬说他是一朵梅花,我倒看着是一堆大粪呢,也就没有现在我们对他的挽救了。

*小刘儿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除了笨一些,虚荣一些,人一多爱上杆子,当着别人的女孩子,爱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藉以发泄他在性和别的方面的压抑,弄大家都很尴尬,弄得人家女孩子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别的倒不见有什么大毛病。我曾经从善意和引导的角度开导过他:

「你的这些小聪明都没有错,你的这些玩笑也没有错。谁不是这么想的?你的勇敢精神,倒是使人钦佩。但是你忘了一点,你把这聪明用错了时间和地点。说你入贵族的圈子时间太短,你还不服气,现在看出来了吧?所有贵族中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们的心都是野的。你开的那些玩笑,都没有错,她们比你还爱听。但你说错了地方。你不懂辩证法,她们越是心野,越要做出良家妇女的样子。特别是当着自己的男人。妓女也不想把自己打扮成妓女呀,她总说自己要从良。真让她从良,嫁给一个剃头匠,她又不甘日常的寂寞生活,开始怀念过去的花天酒地的青楼生涯。自己的青春,毕竟是在那里度过的。这时的回忆,这带有很大的伤感成分了。谁说婊子无情呢?回忆的时候就有情了。──这样比较起来,倒是围绕在我身边的那些女孩子,还显得更清纯一些哩。但这些都被你忽略了。你要是换个只有你们两人的暗屋子里来说这个,她说不定倒捂着脸在那里「嘀嘀」地笑呢。说不定她还嫌你说得不过瘾呢。谁不知道女人比男人来得慢,更比男人爱听风话呢。你就是一个不合时宜。该聪明的时候,你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你倒冒出水来了。你要注意呢!……」

等等。我们毕竟是打小的朋友。我不忍心他这样堕落下去,烂下去。一个人活着烂掉他的心,比他死后烂掉他的尸首还要快呢。当然,当着我的面,他都听了,红着脸在那里点头。但过后就不行了。一到人多的地方,一见女人,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他也是难改哩。但话说回来,这也够不上什么大毛病。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一见女人这么感兴趣,说明他不是同性关系呢。从我们的角度,他不懂事,人多的场合,我们不带他去就是了。我总是这么一个观点,不能把小刘儿看成是一个坏人,就不可救药了。有那么严重吗?说这个话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是我打小的朋友,再这么穷追不舍,矛头是对准谁,再联想起上一届资产阶级代表大会时有人煽阴风点鬼火的情形,不就昭然若揭了吗?我的意见,小刘儿有毛病归有毛病,但在这次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行动中,他还是可以用的。他的毛病和我们的智能比起来,算得个什么呢?派不了大用场,可以派个小用场嘛。当个联络员、通信员,发给他一个BP机,有什么事情呼他,来回给我们跑一趟;再不行当个茶水工,来回递一递毛巾把,这总是可以的吧?不能赶尽杀绝。不能让一个有毛病但有时显得也很可爱的朋友就这么上吊。毛病是什么?毛病的背面,就是可爱哩。如果大家都是一些十全十美的人,没点岔子和错误让我们纠正,个个严肃,人人正经,男女授受不亲,那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大家岂不都要上吊了吗?我们就把他当成猴子收留下来吧。看似是收留他,其实也是收留我们大家。这个主我还是可以做的。将来猴子出了彩笑话是大家的,出了问题是我的,这行了吧?

这是主线。这是定调子。用还是用,至于怎么用,我们还可以再讨论。不是我袒护我的乡亲,小刘儿毕竟是沾了贵族圈子的人,对待他和对待一般人,还是应该有一个区别和界限。他在写字的艺人中间,还是有一点影响的嘛。不承认这一点,就不是起码的唯物主义。对待六指,我怎么就不袒护呢?这不一下就说明问题了?这个问题说明白了,接着我再说第二个问题。……

*说第二个问题的时候,我知道马上就会有人攻击我。你现在在这里红口白牙(这词用得多么性感)地说白话,你这是针对谁呢?我们并没有怎么小刘儿,小刘儿与我们素昧平生,你刚才也说,他刚入贵族圈子不久,我们与他连一根烟的交情还没有,不是今天你说他,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你这些话是甩给谁听呢?哪一句扯得着我们的淡和连得着我们的筋呢?我们倒不明白了!世界上的人如同林子里的鸟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们贵族圈子的界限和界线是什么?就是那些趴在我们周身和周围的虱子,密密麻麻在那里圈出的一条线。远看是一条线,近看是一圈密密麻麻在那里上下滚动和相互打架的虱子。这样的虱子,多一个少一个,并不能影响我们在圈内的正常生活。我们穿著洁白的绅士装、叼着雪茄、打高尔夫和搞关系还来不及,谁有功夫去抓圈缘上这么只小虱子?你抓得过来吗?麻子,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今天我们才知道,你也是个抓小不抓大的人哪。说到底,所谓小刘儿目前的处境,跟我们并没有关系,那是你本人继刘老孬之后把他从丽丽玛莲大酒店给撮出来的──你说现在收留他你可以做主,当初把他撮出去不也是你做的主吗?──现在你后悔了,内心有愧了,又把我们拿出来垫背是不是?这一招何其毒也!你刚才还说我们点鬼火煽阴风不够朋友,你来这一手够朋友吗?──这是你们要对我说的话,对吧?这也不算什么能为。看着事情没有什么指望了,你们就这么一边倒了,对吧?宁肯站在敌人的一边,也不能让持不同政见的朋友们得势,这就是我们习惯的为人;把朋友出卖给敌人,看他在那里吊着被打,我们在这里欢呼自己的队伍里少了一个对立面,攘外必先安内,对吧?你们这些花花肠子,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以前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怎么又把过去玩过的套路,如数地搬出来了?搬出来我也不怕,那也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要玩火,我警告过多少人,就是不听。至于当初我把小刘儿从酒店或我的办公室撮了出去,我想小刘儿不会介意──现在他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脑子考虑翻案呢?他的态度一定是:别说我不考虑错和不错的关系,就是考虑,也只能说是娘打错了孩子,孩子还能说什么呢?就从此不叫娘了不成?打了他,他反要认我做干爹,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倒是我不赞成搞庸俗的那一套。我是讲究工作方法的。我现在是不会给小刘儿解释的,免得长他的娇气。但等过了这一段,在一个适当的场合和时间,我还是要向小刘儿说明真相的。我那次把人撮出去──事后我可以明确地说,──我也不怕得罪谁,并不是针对小刘儿的;当时跟小刘儿一块被撮出去的,并不是小刘儿一个人嘛。我是针对另一个人的。无非借这个场合,用的是一种手段而已。就好象枪毙人找人陪绑一样,一方面对小刘儿是一个教育,另一方面对被枪毙者那个灰孙子六指也人情一些,使他在临死之前,不至于感到孤单。他也毕竟一个月一次,跟了我那么长时间。我是讲仁义的。后来果然证明,六指倒没有多大痛苦,在山梁上发了一通牢骚,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故乡该干嘛干嘛去了,倒是这个陪绑的没有经验,本来与自己无关,却非要死要活地上吊明志。一个麻烦事,一个棘手事,一个本来要使人落泪和给人炒鱿鱼的悲剧,就这么借小刘儿之身,变成了一出喜剧。什么是工作方法。这就是工作方法。什么是软刀子杀人?这就是软刀子杀人。还记得我在玛莲饭店刚醒之时说过什么吗?就是两句诗。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诗的时代,但我在此情此景还是用它抒发了我的情感。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

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切早有安排,一切都在我运筹帷幄之中。

*关于为什么要借小刘儿之身来除掉六指。现在我可以明确说了,我早就这种感觉,我与剃头匠六指的蜜月关系,已经濒临死亡了。只是他还没有觉出来,我和我头上的蛇,有时月夜之下一起谈心,都明确地共同地感到了这一点。不是一般的拌嘴,而是整个婚姻都无可挽回了。彻底完了。但我是一个尊敬历史的人,直到现在还承认,六指是一个可爱的人。他直到上刑场之时,还蒙在鼓里呢,还固执地认为我头上的蛇,是他培养的,是他的好朋友和情报员。错了,六指,你真是天真得可爱,你就不想一想,你跟蛇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而我呢?是日日夜夜。虽然在一起呆得时间长了双方会起腻,相互烦躁,就好象再好的老婆,日日夜夜在一起,想着还是不如一个妓女,还是要逛妓院一样;再不就找个情儿,养个外宅,偷空跟她在一起呆一呆,因为时间有限,一见面就抱在怀里,觉得像个宝贝;后来东窗事发,有了一个大家考察和比较的机会;这时大家冷眼看去,怎么那个外宅,还不如家中那位更出色更有性感呢。这就是熟悉和陌生的区别。这时的大家,又把他家里,当作自己的外宅去评论了。说穿了,世界上从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世界上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我觉得在我们资产阶级的委员会中,如果大家都明白了这样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道理,何愁我们将来接管不了这个天下呢?但这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蛇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屋里人,对于六指呢,就好象是一个外宅。一个月才见一次面,还不是外宅吗?从客观上看,情形对六指倒是有利。但世界上也往往存在这种情况,有利的形势和主动的恢复,往往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这个蛇时间一长,我可以偷梁换柱嘛,我可以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嘛。他只知道我头上的蛇是他的情报员,不知道就是这同一个蛇,还在为我做着反情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六指的小脑子所没想到的。一个出类拔萃的大资产阶级,还斗不过一个剃头匠吗?这就是六指死无葬身之地的关键所在。一个剃头匠,好好剃你的头,安分守已地活着,多好;为什么非要往政治、经济、贵族、大资产阶级的漩涡里钻呢?这不是飞蛾扑火吗?再说,我对他的头型和头发里的蛇们,也像娶到家里的老婆一样,早就心烦和厌恶了,我早想将这发型改一改了。不说我,就是在我身边工作的一帮姐姐们,一开始见到这种头型,还感到意外,但时间一长,也有些不耐烦哩:就这么永远下去了吗?麻子就再没有一点活力了吗?烦不烦哪?俗不俗哇?日子就这么越过越旧、越过越淡、越过越没劲了吗?就是这么一个严肃和不可回避的问题,摆在了你的面前。你该说了,把六指开了不就得了?改个头型不就是了?这是一般市井小民说话的口气。市井小民这么做可以,但我们这些人这么去做就不行了,就会因此引起社会的动荡和混乱。像我这样的大人物,日常生活并不是那么自由呢。看着是一个日常爱好和生活细节,但往往这种爱好并不属于你个人呢──身处高位有什么好!──马上就转化成对于社会的一种提倡。历史上这种例子还少吗?皇上爱斗鸡,大家都斗鸡;皇上爱推牌,大家都推牌;皇上爱看戏,大家都看戏──这个皇上爱听京戏,京戏就繁荣,那个皇上还听评弹,评弹就吃香……就是这个道理。我一说六指这个头型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留这种头型,一时搞不到蚯蚓和毒蛇还急得直哭;现在我一说这种头型要拋弃了,人民能答应吗?亿万万的头型一下子怎么改变?改到哪里去?头上的蛇、蚯蚓、屎克螂和头里的脑浆如何思考?这不一下要引起社会动荡和社会混乱了吗?为了社会稳定,为了整个大局,我只好还暂时保持这种头型。我心里有痛苦还要面带着微笑说「不错」罢了。以为我心中没有想法吗?以为我是一个胡涂的人吗?错了。我是在等待时机。现在,这个时机终于等到了,那就是小刘儿来了。我可以借小刘儿的陪绑,来将六指给除掉,你说这主意妙不妙?六指不存在了,当然六指的头型也就没有了;不过这时六指头型的失去不是因为六指的头型也就是人民的头型不好,而是因为六指一没,使这股恶水无处再流了。人民不会把愤怒对着我,也只能感叹六指没有好运气了。六指的手艺,就这么在宫廷中和贵族中失传了,大不了再在历史上和艺术史上给后人留下一个遗憾,让那些有考证癖和写续篇的人多一个饭碗,别的也就无大所谓了。一个社会危机和社会动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我给处理了过去;一个恶浪险滩,就这么让船长驾轻就熟地给躲了过去,不容易呀。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这样的大智大勇。我们应该感谢谁呢?我们还是首先感谢时代、机遇和偶然吧,这是我的一贯态度。这就是除掉六指的原因和始末。如果有报纸要写一篇《除掉六指的前前后后》,这就是最原始和最准确的资料。只是有一点我还要问记者:六指在这里是主角吗?

当然,小刘儿在这里做出了他所不知的牺牲。但哪一段历史的发展不是以一些人的牺牲和殉葬作为代价呢?这也从反面证明,小刘儿还是一个老实的孩子呀。我们可以惩治恶人,但我们不能滥杀无辜。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在他被刘老孬拋弃后走投无路的时候,要搭救他一把,让他戴罪立功的另一个原因。这下谁也不欠谁了吧?

*关于在同性关系和家园问题上我的态度和看法。明确地说,在这个问题上走投无路的首先不是小刘儿,而是那个秘书长刘老孬。你看,小刘儿和刘老孬是甥舅,但我对他们两人,在政策上还是有区别的。我是出于公心,不是针对哪一个人。我与刘老孬之间,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我生在大明的迁徙途中,刘老孬当然是一个被怀疑对象。当然按照现在的观念来说,这也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去计较这些我管也管不着的历史。再次与他碰面,就到了大清王朝。我大军一到,他领着村里的新军望风投降。要说在历史上我和他有什么成见,那是不可能的。直到现在,我和他在私人关系上,相互还说得过去。在一些贵族的Party上相见,各人举着各人的麦爹利,相互打一声招呼,问一下「最近干什么呢?」谈笑风生。这才是大人物的举止。看,我承认他是一个大人物,还能有私人成见吗?按照我对大人物的理解,他在某些标准上,毕竟还差迟一些呢。这我都忽略不计了。我不是一个对人特别苛刻的人。那么到底因为什么使我对我的亲爱的乡亲刘老孬有些看法呢?为什么在历史上没有看法而现在就有看法了呢?是我看人家当了秘书长,整天骑着我们纳税人提供给他的优质毛驴在市面上走来走去,心里就结成嫉妒的疙瘩了吗?是这样吗,兄弟?我也时常这样问自己。当然答案是否定的。我是一个大资产阶级,对一个粪堆里钻出来的土头土脑的政治上的暴发户,会这么去动脑筋和伤身子骨吗?不会。那既然不是个人的恩怨和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思来想去,想来想去──有一首歌名不就叫想来想去吗?这问题就果真严重和重大了,庞大了哩。这里肯定有严重的社会分歧和你死我活的看不见的战线和斗争哩。看得见的东西,历来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就好象看得见的损失历来不是最大的损失一样。路边一棵杏花灿烂的三月的大树,我们看着它盛开着火红的花朵,由此都牵扯到了春天,多好的春天哪。但转眼之间,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出豆粒大小的许多小杏。再后来呢?子落叶空;最后,就成了萧瑟秋风中的飘零的枯叶了。世界的全部秘密,就藏在这些最简单的形式里面。具体到我和刘老孬身上,也是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哩。从这一点上说,我们还真是世界上的好朋友和好乡亲哩。什么是朋友,在你临死的时候才知道,敌人才是你最亲密的朋友。能将两人上升到敌人的高度,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但这不是我和刘老孬之间的问题。对于刘老孬,我不是不把他当作敌人,因为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算什么。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前途和末路。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下面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的信号,我们的水兵却站在甲板上微笑,对这些无动于衷。我们的船与他们擦弦而过。夕阳打在了海面上。海上一片通红。猩红的海面,漂满了折断的桨。但是不行啊同志。我们不能这么看问题和处理问题。我们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这样痛快倒是痛快了,但是结果呢?只会是跟他共同灭亡,我们接管不了他的天下。他们看我们靠不住,就会另找接班人也就是另找掘墓人呢。从此天下与我们无缘。这是我们追求的境界吗?不是。我不是自我表白,我这个人外表看起来也许是个粗人,但你真像对待粗人一样对待我,那就错了。那就上当了。那就被事物的表面和表像给迷惑住了。这是不行的,这是要犯错误的。我这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议论也不(下面一段文字,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

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就长了刘老孬的娇气。我仍要说,瞎鹿不算什么,刘老孬也不算什么。工程我们可以接,但是,工程的性质,我们却得跟孩儿们说清楚,那就是我们不能把它看得过于重要。我们心中这么想,但是我们嘴上却不这么说。世界上许多事情,干可以那么干,但就是不要那么说。我们也奉行这种原则。我们这次同性关系和家园的工程,虽然饱含着社会和政治含量,但在实施的过程中,我们偏偏要排除这些因素,就把它当作一次纯商务性的贩卖人口活动。这些冯·大美眼,呵丝·温布尔,基挺·米恩,卡尔·莫勒丽,巴尔·巴巴等等,他(她)们固然是些世界级大腕,但这次在我们面前他们就是些要被我们倒卖的困难山区要找个活命的脏妞和臭苦力。这个逻辑并不是法西斯,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他们作为同性关系者,固然在这次活动上面,增添了许多理想色彩和人生目的,他们从此要开拓一个新的世界和新的理想国;但我们不是他们同性关系的伙伴,他们的理想与我们无关。不错,他们是世界级大腕,但就是说他们是大腕,可他们在我们大资产阶级面前,又算个什么呢?也就是些供我们取乐的玩物,就是些优伶,就是些模特、唱歌的、演戏的和打球的罢了。世界级的明星,不也在我们大资产阶级手中握着吗?他们的转会,转场,上不上这部片子,有没有这场服装表演,不也是我们相互取乐和赌气的一个骨牌和筹码吗?谁是球队的老板?谁在模特的走台下面坐着?谁是制片人?不还是我们这些人吗?不要把他们看得过高,我们自己妄自菲薄,最后被世界物化和异化了。何况现在的情形,还不是这种情况。他们是些世界大腕不错,但现在他们不是脱离了自己的本行了吗?他们这次行动,不是不是演出和踢球吗?他们是在搞和他们的大腕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行业,他们在搞同性关系。一脱离他们的本行,他们就不再是大腕了。虽然他们搞这个比搞本行还更加接近人性,但他们一脱离他们的本行,他们就不再是人,哪里还有性呢?他们的大腕也有限,他们的关系也有限。这是他们与我们的区别。我们才是世界上真正的大腕和关系的提倡者呢!我们的大腕是全方位的,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我们的天地。他们不再是大腕,就成了一群走投无路的受难妇女和苦力。我们从这一点认识出发,对付起他们来,是不是就显得得心应手和驾轻就熟了呢?我们就是把他们倒卖到我们的故乡,借此赚一笔外汇而已。至于他们搞什么,一概与我们无关。我们在倒卖他们的时候,也一概不会考虑他们的所谓的理想。当然,还是我刚才说的,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笨到不讲策略的地步。我们可以这么做,但我们不这么说。我们还可以对老孬和同性关系者们说些花言巧语。我们还可以貌似跟他们的理想一致。这一点,也请我的贴身姐姐和秘书,告诉联络员小刘儿一声。免得这个傻子和白痴,不懂得这个深奥的道理,再做出些以前他在这个事情上所做出的傻事。如果说老孬在小刘儿的事情上有什么错误的话,也就是高估了他的智力,以至于在广场上听了他的建议,这才铸成大错──但也正因为有这个大错,才有了我们的今天;有了让我们来收拾残局的局面,如果说小刘儿在历史上还有什么贡献的话,也就是这点因为错误所做出的贡献了。也正是考虑他无意中所做出的对老孬是巨大的破坏对我们是巨大的贡献这一点,我们在老孬要对他赶尽杀绝的时候,在他被我们叉出去要在这山梁上上吊自杀的时候,伸过飞机和我们的手来搭救他一把的第三个原因。但是,我们对戴罪立功的小刘儿也要有一个清醒地认识,对于他的智力要做到心中有数,对于他的使用要限制到一定范围之内。小刘儿就是个联络员,就好象这帮同性关系者就是些被拐卖的妇女一样,不要超过这个界限。讲清这一点,就可以让他坐专机陪冯·大美眼到故乡去考察。当然,对小刘儿我们也要讲些策略,我们可以那么做,但也不要那么说,对他说还是委以重任,联络员也不是好当的,以提高他工作的积极性。

…………

等等等等。

就这样,我果然积极性很高地与俺孬妗冯·大美眼平稳地坐在了她的专机上。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只看过报告的摘要,没看过报告的全文,我只知道事情的一半,不知道事情的下半截,我只知道孬舅和小麻子对俺孬妗的双重阴谋,不知道他们对我还有阴谋。从小一块玩尿泥的朋友。我还把小麻子当作我的救命恩人呢。我还在那里同情俺孬妗呢。又苦于不能如实地告诉她。我心中很痛苦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黄雀之后,还有一个黄鼠狼。但螳螂和黄雀都很高兴。黄雀还在那里同情蝉呢。但接着我就把一切都忘记了。看着那窗外的白云,我怡然自得。管他娘嫁给谁呢,咱只管跟着喝喜酒。孬妗专机和其它贵族专机的最大区别就是,其它小霸王都有着一个个不同情形和环境的房间,有着宫殿型、稻草型和鸡毛型,而孬妗现在把这些房间全打通了。过去高雅或粗俗的房间,现在成了违章建筑;雕梁画栋和稻草鸡毛,成了一堆坍倒的垃圾。垃圾清除掉,地面打扫完,一个大机舱肚子,被开成了篮球场般的大厅。机舱里马上明亮许多。再没有什么旮旯和黑暗了。机舱的房顶,密密麻麻排满了如同锅炉房中大大小小和粗粗细细的管道。时刻都能听到不同的铁管中液体(抑或是气体?)在里面拥挤和快速流动的「滋滋」声。管道上横七竖八吊着些清朝铜币、德国奶罩和废旧的自行车链条──如果说天花板的装置有些现代派气味的话,地面就来了一个返朴归真:其它布置都撤掉,可着篮球场大小,一下砌了一个山西农村大炕。炕上铺着炕席,炕席上搁着炕桌,炕桌上撒着大枣和花生,簸箩里堆着大烟叶子。炕的周围,圈着高梁秆篾子扎的围席,围席上扎着一些生动而笨拙的花鸟和虫鱼。俺的孬妗,就靠着围和花鸟,半坐半仰在火炕的铺盖卷上。什么时候躺烦了,就一跃而起,迈着模特步在宽阔的土炕上来回走一趟。你不能说她不性感。我就靠着炕沿,耷拉着腿,坐在她的身边。以为是坐在吕梁山深处的一个农家土炕上,其实是在时速几千英里的专机上呢。这比起稻草、鸡毛、男女脂粉混杂的人群,俺孬妗一下就显出了她出污泥而不染、别有洞天和别开生面的境界呢。对人类、男女的蔑视和不屑,通过一个环境布置,通过一个小小的专机,就对世界发出了宣言和提出了挑战。我为什么要搞同性关系呢?就是因为对你们的蔑视和不屑。那些还残存在这个世界和专机上的,黑暗和旮旯之中的异性关系,在我的摆设面前,一下就显出了他们的肤浅和可笑。用不着我再回顾和反驳。我的摆设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你也是一个不妥协主义者呢。你也是出奇制胜呢。当然这一切对于我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不俗或者说是因为大俗所以它就是大雅的环境里──环境是重要的吗?──,我和日思夜想的孬妗,单独待在了一起。这才是孬妗专机和其它专机最大的不同呢。我都忘记我们要干什么去了。我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我都忘记自己目前的身份和任务了。甚至我觉得可以和孬妗平起平坐了。这时身边也没有旁人,两人手中都握着一杯溜溜的拿破仑(俺孬妗不喜欢喝麦爹利),在那里毫无负担地东拉西扯,说张家长李家短──不管张家李家,都与我们没关系,有了笑话我们跟着乐一乐,有了痛苦我们身在危险之外,庆幸之下,再说两句同情张李的话,,俺妗躺在炕上剔着牙,我在炕沿来回荡着腿,你说是不是怡然自得呢?──事后想起来也让人脸红,虽然聊的都是张家长李家短,但你们两人在聊张家长李家短时,你们各自的境界和情感出发点是一样的吗?你们的张家和李家虽然表面上都在乐或悲哭,但是当他们化为你们的谈话时你们之间的谈话有过交锋、运行和在同一个层次上的碰撞吗?有过电石火花和电闪雷鸣吗?我们没有听到。当时咱妗也就是哄着你玩罢了。当然,我们也知道,处在当时的情况下,谈话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可以自由地来回打量孬妗。现在你孬妗的身材和外貌就属于你自己。这和当年在亚洲大饭店瞎鹿给你一张门票,你在一片欢呼和千军万马中看她走台的大腿可不一样。那大腿是走动的,抬手抬脚,属于千万人;现在她那安静的大腿,仅离你一尺之遥,在那里乖乖地待着,你想看,就可以大方地瞟上一眼。人生不过如此了。别说几年之前,就是几个月之前,你料想到会有今天吗?原来想着它是那样遥远,谁知道它到来的竟是这么快呢?激动和感动之余──感谢生活和机遇,你甚至忘记了咱孬妗是一个同性关系者。你忘记了你所热爱的,正是孬妗所反对的。你甚至产生这样的反思维,搞同性关系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呀,不搞同性关系,你怎么会有机会和你日思夜想的一抬腿风靡世界的世界名模冯·大美眼单独待在一起,可以任你想象和潜意识随便自由地活动和流动呢?想到这里,我喝了一口拿破仑,竟不住地在那里傻笑起来。涎水就像挂线一样在那嘴角滴拉下来。还是孬妗发现了这一点,到底她老人家这种事见得多了,见多识广,不以此作为自己轻狂和嘲弄别人的借口,只是宽宏大量地笑着向我指了指,我才不好意思地发觉了这一点,才红着脸忙将这口水吸溜回去。由此,我对冯·大美眼更加热爱。她并不像孬舅所说的,是个多么矫情和扭捏的女人,动不动就骑在别人身上,用她的巨峰葡萄压人。我倒是想让她这么压一压,可这中间还有多少路程要走呢?我们还是先来看一看这个震动世界的名模的外表和动感吧。当然,这些尺寸早在世界上公开,我们早已会背诵和记在心头。孬妗,我爱你,你要不是俺孬妗多好,你要不是同性关系者多好。看看俺孬妗的腰身!

年龄;22岁

身高:1﹒78米

体重:55公斤

臂围:90公分

腰围:62公分

臀围:91公分

尾围:0﹒4毫米

俺孬妗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不拿这么迷人的身体到处张扬。走模特单说走模特,搞同性关系单说搞同性关系,但她不拍裸照。这是另外的不妥协和不退让。为此差点让世界疯了。俺孬舅可以见她的裸体,同性关系伙伴可以见她的裸体,别的人就不成了。虽然朝思暮想,心里过了千百遍,心有千千结,但就是在杂志和报纸上,电影和电视上见不到她的乳房和屁股到底长得怎么样。到底是怎么样呢?这是世界三分之三的男人整日困惑不解的几大问题之一。当然,从人性的角度讲,一个人在那里矜持,让全人类在那里痛苦,从社会安定和顾全大局的角度讲,这是不适当的,也是残酷的。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它看成是拿酸捏醋呢?但拿酸捏醋和美德往往又联系在一起。我们心中对那两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但我们从潜意识中,又有一种天塌砸大家的侥幸心理。我看不着,你也看不着,正好。看不到的东西,往往更具有美感,更具有诱惑力。我们不是法西斯,我们还是不要破坏这美。终于,有一天,我们看到了她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她的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被登在一家花花男人的杂志上。世界炸了。我们看不到的时候,我们想看到;当我们能看到的时候,我们又感到可惜。神秘和对我们的诱惑一下被打破了。岂不知我们对急切盼望的事物在盼望的同时也希望着它到来的推迟呢。当谜底被揭穿的时候,我们又有了另一种情绪,感到这揭破和结果并不是我们所期盼的。世界被揭穿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企盼没有了,我们还有什么寄托?糖豆已经吃过了,我们的嘴从此不就要空张着了吗?剩下的就是失望和可惜。正在烽火连天的中东地区,大家都忙着购买和盗印这本杂志,战争打到一半,竟没有男人再有兴趣去打这场战争了。连后方的二星中将和前方的战场司令官都对战争失去了兴趣。这是事情的结果给我们带来的唯一好处。气得两国的统治者和战争贩子,差点要雇地下黑社会和冲锋队去暗杀孬妗。多亏这些人倒与秘书长俺孬舅也是朋友,大家开会经常见面,所以只是在下次开会时,他们分别对孬舅发泄了些不满,剩下的倒是便宜了那个婊子。也便宜了正搅在那场战争中的群盲和白痴。孬舅也为此事件第一次变得风趣了,说:

「这场战争我虽然没有调解开,但总让我的家人给他们打散了。这也是我平常在家中教育的结果!我也是大公无私,舍得俺浑家的半个屁股,救了全人类,也值得。谁叫咱是秘书长呢?下次大家还选我吧!」

说得不伦不类,又不合时宜地拉上了选票,让人哭笑不得。由此我也知道,他与俺孬妗生活在一起,也并不一定合适。但不管怎么说,战争是不打了,群盲和白痴都得救了,他们个个又像没事人一样,各人过各人的市井日子去了。但俺孬妗并没有因此使这个事件就此平息下去,她又得了便宜卖乖,开始借此维护她的尊严和原则。她从世界上又找到了一个借口和缺口。有几个对世界不是假关心而是真利用的人呢?她把衣服穿得厚厚的,这次不但裹住了乳房和屁股,而且用黑纱把脑袋也捂住了。她控告了登她半个乳房和屁股的杂志和记者。原来这半个乳房和屁股,竟是在蒙特卡罗海滩给偷拍的。而这个杂志呢?竟是小麻子一个孙公司中一个无聊文人在办着。小麻子并不知道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跟着人家在那里傻乐。乐了半天,原来这个事还与自己有关,小麻子没有生气,而是更加兴奋了。说:

「好,好,这个无聊文人,果然比小刘儿有意思多了。小刘儿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没有弄出名堂,人家就搞了搞乳房和屁股,一下就轰动了世界。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不承认差别是不对的。差别在哪里呢?就在思路和出奇制胜。这对我们的生活也有启发。从这个意义出发,他搞的就不单是半个乳房和屁股了,而是我们的整个生活和世界。我看应该给他发800万美元的奖金!」

于是,那个无聊文人,就这么白得了800万,比诺贝尔奖金还高。发过奖金之后,小麻子又生气了,说:

「说这个家伙是人才,看来也应有所保留。这个人含糊不清,我就讨厌这样的人。既然去拍裸体,去搞乳房和屁股,为什么半途而废?为什么只搞到半个乳房和屁股,而没有搞到整个的?说是整个生活和世界,原来还只是一半。说他是人才,原来也是个蠢才,也和小刘儿差不多,这样的白痴,我留在我们的孙公司干什么?」

接着,这个无聊文人又失了业。山寨上,火把下,被姐姐们一叉叉到了月儿低垂的山梁上。也使我们这些嫉妒他800万美元的人稍稍趁了一点心愿。但这时俺孬妗已经把事情搅得满城风雨。最后还是俺孬舅出场,与小麻子又握手言和。当然,一开始两个人也有些相互不服气。孬舅在受了俺孬妗的巨峰和大屁股的压迫之后(他倒是能看到全乳和全屁),浑身充满了勇气。俺孬妗坐在炕沿上啼哭:

「你是不是一个男的刘老孬?我一个妇道人家,被人家看了半个乳房和屁股,今后还让我在村里怎么活?俺娘家人知道了,又是一个什么后果?我从17岁嫁到你手上,没跟你享过半天福,倒是受了不少没头没脑人的气。这事就是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是拳头上跑得了马,门户关得紧紧的半个蚂蚁钻不进来的巾帼英雄。这口气你要这么咽下去,妈了个×刘老孬,今天咱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给我一张休书,我立马就回娘家;回到娘家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可以以污辱妇女罪到京城告状嘛。我可以学杨三姐嘛。刘老孬你别在炕那头眯着眼睛装死狗,一遇到这种事情,就像老鳖一样把脑袋给缩了回去,留着你老婆让这些闲汉欺负。再这么下去,我还靠你个什么?我还不如和那些闲汉同流合污,乳房和屁股全让他们看了合适。我替谁保留呢?你在世界上替我立不住杆,日日让我受这些没来由的欺负,你是什么?你除了是一头乌龟,还是一团鼻涕。你除了是鼻涕,你还没有精子。男人是团鼻涕,男人又没有精子,你说我还要这样的男人干什么?……」

俺孬妗拍着巴掌,就这么在家里闹着。俺孬舅一开始是愤怒,接着是叹息,再接着是在那里傻笑;突然,孬舅一声长啸,如猛虎下山,手提一杆粪叉,就这么从家里跳了出来,跳到了大街上。小麻子正在街上与一帮闲汉晒太阳,一边把棉袄脱下来在那里扪虱子,一边还在那里吹嘘他的手段,已经把他孙公司的那个职员,说成了他自己,他怎么在蒙特卡罗海滩上偷袭到了孬妗的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说来也不是故意的,就好象村里喂牲口的,半夜起来添草,看到邻居小妇人的家还亮着灯,就偷偷地溜了过去,到了跟前,用舌头舔破了窗户纸,从那小眼里往里看,那小妇人竟点着灯光着身子在炕上睡着了;当然,不会看得太清楚,朦胧的豆油灯下的红光里,从我这个角度,只看到半个乳房和屁股;但朦胧有朦胧的好处,半个有半个的好处──甚至比全看到还好,更给人留下一个想象和发展的余地;就像一个全裸的女人站在你面前,总没有她星星点点在乳房和屁股那里遮上一些挂上一些更能激起你的激情。单是这半个乳房和屁股,我看过还有些后悔呢──没看出它们和另外的乳房和屁股有什么区别。一切还不如不看。不看还继续保留着它的神秘性呢。幸好的是,我只远远看了个朦胧。他正这么说着,突然看到俺孬舅提着粪叉红着眼飞奔而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戛然住了嘴,想起了民国时候;这个大清王朝的民族英雄,怪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脑袋,屁滚尿流而去。他抱着脑袋在前边跑,俺孬舅提着粪叉在后边追,好一幅多年不见的英雄追赶图。一追追到了村头粪堆旁,俺孬舅一个粪叉投出去,「嗖嗖」的飞行过程,差一点戳小麻子一个透心凉。这时两个英雄相对而泣。最后,小麻子过了过嘴瘾,但也付出了代价,以包赔半个乳房和屁股的损失──赔偿俺孬妗1000万马克而与俺孬舅握手言和。这又成了一个轰动世界的新闻。成了世界各报的头版头条。有的干脆出了号外。

一亿马克也改变不了她的原则

我们看到了乳房和屁股、抑或是尊严?

一千万在后边沉稳不动

蒙特卡罗海滩,纸包不住火

谁在从中间斡旋?据说是小刘儿

政治对经济的重大胜利

秘书长手中的粪叉,下次将掷向谁?

交易还在后边

……

等等等等。这只是文章标题的一部分。那时真是洛阳纸贵呀。小麻子,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认矬和付出代价的时候。这也是你后来在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工程中对俺孬舅和俺孬妗仇恨的根本原因吧。──但在我们的飞机上,这也不过是我们无意之中的一个话题罢了。张家长李家短已经说得够了,该转一下话题了,该转到我们自己身上了。总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谈话在大炕上飞升和交往,总是切不中要害和深入不了主题,谈着谈着也让人感到空洞和乏力。张家李家初说起来固然轻松,但时间一长,张家李家就像嚼尽的甘蔗一样没了滋味,面对你的又是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这时还得为寻找话题而费尽心机,在心理上就不是一种享受而变味走味成了一种折磨了。油条已经走油了,变成硬棒棒一条了。打破这种局面的办法是什么呢?聪明之举,就是赶紧停止这种谈话,换一个严肃的题目,你由一个轻浮的男子,变成一个突然崇高和严肃的正人君子,来一个急转弯,说不定倒有出人意料的效果呢!但严肃的话题,也像轻浮的话题一样,在我头脑里本来也存的不多;挖空心思在那里想严肃的话题,谁知比刚才有一搭无一搭在那里说谈话还让人窘迫。刚才淡是淡了些,但毕竟还有话可说,现在好了,换严肃的了,怎么一句也找不出来?背后那么多花花肠子,怎么一上阵,就成了这个德性?我自恨自艾,在那里叹气,孬妗这时也看出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趣味的人,内存不多,硬盘不多,再也拷贝不出新玩意了,就仍然向我露着大腿(我觉得这已经给了我很大的面子),倒在炕上,拿起一张报纸在看,遮住了她的脸。也是急中生智,看着那报纸,我倒突然想起一个话题,就是蒙特卡罗海滩半个乳房半个屁股在报纸上被炒了个满天红的情况。最后这美人胜利了。我说这一段,大概不会引起她的反感吧?于是,我就说了刚才那段新闻,以取代刚才的谈话和张家长与李家短。说这新闻的时候,我还耍了一个小花招,先不说姓名,说有这么一个轰动世界的新闻,有这么一个大美妞,有这么半个美丽的乳房和半个丰满的屁股,被人偷看了,由此在世界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妗哪,咱们长时间住在村里,消息不大灵通,对外边花花世界上那些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咱们也猜不透,可是这个事你得猜一猜,你猜一猜这个被全世界的男人宠爱和女人是谁?果然,俺孬妗真诚地而不是出于对我挖空心思找话题所给予同情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真诚地笑了,与我故意猜了起来。谁没有肤浅的时候呢?张猜猜?李婉儿?要不就是呵丝·温布尔?都不是?两人哈哈地大笑起来。俺妗甚至从炕上坐了起来。什么呵丝·温布尔,别看她是一轰动世纪的大明星,但她连这个人身上的一个布丝也不值。是这样吗?小子,你可别骗我。妗哪,我能骗你?对别人我敢这么着,对你,那我得先摸一摸腔子上有几个脑袋。俺妗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和眵模糊都出来了。她一边从对襟棉袄中掏出绢子去擦,一边说: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更加兴奋。一兴奋,就像在脑子中加了润滑油,没电的发动机充了电,终于激活了,灵感来了,障碍搬开了,道路畅通了,前边的视野,霎时都开阔了。我说什么?我想说什么就有什么。世界成了我手中的玩物,成了任我变动的一个魔方。我又说了两件有趣的事情让她猜,她又猜了半天,仍是没猜着。这时她已兴奋得像一个十六七岁只顾在那里兴奋顾不得世界许多形迹也不再深究只是在那里晃着小辫乐的天真无邪看世界的女中学生模样。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大胆了。我甚至可以上前伸出手,去摸一下俺孬妗那美丽的青春的十六七岁的大腿了。在这种气氛和情形下谅她也不会说出别的来。到了这个时候,女人的心都是野的,你不上去摸她,她心里反倒看不起你呢!于是,我向世界、美丽和极致走出了大胆的一步。我不失时机地、恰到好处地伸出了我的手。──这也是这个话题之中我对俺妗玩的一个小阴谋呢。你是一个同性关系者是不错,但我说着说着就到了男女之间,你不也上当了?你不也顺着我的杆子往上爬了?谁没有肤浅的时候呢?谁的主义和正义是完全不妥协的呢?直来直去她就严肃了,你有恭维的前提她就上当了。她就成了一个还向往着男女之间的小姑娘了。当然,后来有人评论,说这是伸向历史的一只黑手。但我听了以后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这是自己伸不出手、没有机会伸手,而对别人的一种嫉妒吧?这对于我当时大胆地伸出那只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且慢,这只手既然伸出去了,你就先停在空中吧。你还得让老娘想一想。你以为你说了这么几个笑话,把老娘的神经引得兴奋,老娘的头就晕了不成?这点小伎俩算得了什么?老娘见得多了。你以为老娘是真在那里兴奋吗?老娘也就是在这专机上,面对的也就是你这么一个人,到啥时候说啥时候,由你逗着开个心乐一乐罢了。就因为我搞了个同性关系,就得格外担当些历史责任吗?就得整日愁眉不展吗?但我神经被你逗得兴奋了,并不说明我的心也跟着兴奋了,我的大腿就可以让你这样的小流氓和小痞子摸来摸去了。摸来摸去也是个很好的歌曲名字,但这不证明你就可以这样做。我们的心灵就因为这几句笑话一定沟通了吗?在你的印象中,我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女人吗?以为我搞同性关系就是从这么一点生物性的角度出发的吗?你懂得女人的心吗?就是你懂得别的女人的心,你也因此类推就懂得我这个女人的心吗?你懂得同性关系吗?你现在又张口结舌了吧?你又回到刚才的情形,有些窘迫了吧?你又突然觉得我变得严肃了吧?我们既然一点不相通,我们怎么又坐在一个专机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到你们的故乡去呢?这不也是拉郎配、是包办婚姻吗?既然是包办婚姻,我们还真要像旧社会一样上来就干吗?从这一点出发,你到底怎么看我,不就昭然若揭了?你是把我看成你刚才所说的那种因为半个乳房和半个屁股轰动世界的世界名模吗?不,你把我看成了你们刘家的一个童养媳了吧?我成了你们爷们的玩物了!你这么看倒没什么,你不该这么气人!你在半空中的手为什么哆嗦了?这不就证明你的心虚吗?我跟你接触才有几次,你就起这么害我欺负我之心?现在给了你个机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暴露你的狼子野心和人面兽心?真以为你已经是贵族,可以跟我花马掉嘴和胡作非为了吗?想想你的过去,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谁看着你又算个人?一个无聊的破落文人,过去你捞得着见我吗?你也就像偷偷看我的那个无聊文人一样,在演台下的几万人中,吶喊声中,远远看着我,晚上回到家里,躺到被窝里,展开你的想象,以了结你龌龊下流的心理罢了。好象大家都在为了一个关系,但关系与关系还大为不同呢;你只知道皮囊之淫,而不知道意念之淫;你在性上只有满足和不满足,看得见和捞不着,而没有任何形而上的东西。你在这上面没有理想呢!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前边没有理想,你好象黑夜中走路前边没有灯笼一样,就这么摸着黑往前走,会有什么好结果呢?说不定前边就是个大坑,你刚一抬腿,整个身子就下去了。不说在贵族问题上,我们有高下之分;就当你是贵族,我们在关系的问题上,也相互隔着许多层次呢。我们在一起讨论问题,也就是为了解个闷;但我们之间的讨论,相互都是对牛弹琴;我们之间没有理解。相互说的话似乎懂了,其实没懂;这比真正没懂还令人可悲。别人看起来,我们在这里说的这么热烈,肯定以为我们多么气味相投呢。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之间别说交流,就是说在某一方面,我们在语言和语码的运作上,我们稍微有一些交叉也好哇。我们的要求并不高,我们不要求碰撞出火花,有点交叉,遮遮人耳目就可以。但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感情要求,你也让我达不到。这时你还好意思将手伸过来?伸过来接着你还想干什么?是不是上床?你趁早都说出来。这种精神状态,上床又怎么样?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我们在语码上就没有交流,我们在心灵上会有交流吗?我们在心灵上没有交流,我们在肉体上会怎么样呢?你能保证把我的情和情绪调动起来吗?如果这些都不能保证,你趁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有这个金钢钻,就不要揽这个瓷器活;乖乖地给我像小狗一样将身子盘起来,谦虚起来,趴到炕上要么睡觉,要么呆呆地看着这个世界,好多着呢。我告诉你,我是一个有理想的同性关系者,我连你孬舅那样的肉头都看不上,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小瘪三呢?你说,你的那个老鸹爪子,还要伸过来,搁在我美丽光滑的大腿上吗?这时的我,早已可怜得像一个被人剥了皮、曝了光、在世界上露出满身脓疮的癞皮狗,已经伸出的爪子,刚才还油光水滑,现在眼看着它在那里抽,越抽越小,越抽越没有水份,红润变成黑紫,黑脏,渐渐真由一个人手,变成缩小成黑棍棍一样的老鸹爪子。我自卑得无处可逃。世界上并没有地缝让人钻进去。这样的小爪子,我是缩回去好呢,还是继续搁在空中更英雄一些呢?我现在思想斗争的已不是去不去摸俺孬妗的大腿,而是如何安置自己的爪子。我干笑了两声。但只是脸上的干皮在那里抽搐。渐渐连人也真变成了一只黑老鸹。我就是以黑老鸹的身份,陪同世界名模去我的故乡吗?名模又养黑老鸹了?这会不会因此又成为领导世界的一个新潮流的开始呢?贵族的圈子里,会不会又人人一只黑老鸹呢?仅仅是贵族圈子吗?会不会又波及整个社会呢?是不是艺人六指时代头型和蛇结束了,又轮到我黑老鸹了?黑老鸹是不是也得来一个由发起到繁荣、由繁荣到衰落的生命过程呢?就像人身上掉下来的皮屑一样,我也是其中的一片呢──天上飘满了雪花,我是其中的一片;大海扬起了波涛,我是其中的浪花一朵;一望无际的草原哪,我就是那无人知道的小草中的一棵。想到这里,我这只黑老鸹,禁不住潸然泪下,开始自己同情自己。大概这泪被孬妗看见了,到底是俺孬妗哪,也许是老人家刚才说话说累了,现在要换一种说法;刚才刚强的一面发泄完了,现在要换温柔的一面了;这时来到我面前,将我这小黑老鸹从炕上抱起来,用手抚弄着我的头;这么一抚弄,我不知是受了感动,还是感到更加委屈,我泪如雨下。孬妗这时真感动了,她只顾搞同性关系了,不知道世界上一只小黑老鸹,心底还埋藏着这么多辛酸。搞同性关系不容易,为了争得家园中间有种种波折,那么当一只黑老鸹就是容易的吗?她这时安慰我:

「小刘儿,不要伤心了,是我刚才态度不好,引起了你对种种往事的回忆。这是我的疏忽。我明白你的心。但你也得明白现在世界的形势。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是同性关系时代。你所想的一切,偷香窃玉,已经过时,在这方面,在我的面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不是出于这种动机,你只是出于一条小狗对主人的关心和爱,要用爪子抚弄我一下大腿,那还是可以的。你说,你是不是这种动机?如果是这种动机,现在也不晚,你马上就可以来摸一下我的大腿。你还摸吗?」

说着,她撩起了裙子,把一段靠内的酥腿故意给了我,以证明她的无邪和真心。这给了我心中一点冲动。虽然现在摸腿的原因改了,因此目的也不同了,性质变了,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还是想摸一下。摸一下是一下。对于这个世界,初想起来原因和出发点很重要,但对于我这种小癞皮狗来说,管得了那么许多吗?你关心原因和出发点,但原因和出发点关心你吗?于是,我将那老鸹爪子伸了出来。但正在这时,一个美丽的空姐摇着屁股走过来,又打扰了我的好事。我将刚才的一切愤怒,都发泄到她的身上,「汪汪」地向她叫着:

「下作小娼妇子,有点眼色没有?没看这里正在干什么?没事在那里浪来浪去地干什么?」

空姐倒没生气,仍是笑着说话。她告诉我当然首先是告诉俺孬妗:

「飞机正在降低高度。请系好安全带。故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