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恺撒的庆典
恺撒的胜利总会有些预兆,而这次的预兆让克娄巴特拉感到了震惊。
恺撒的双轮战车在四周簇拥群众的高声喊叫中渐渐驶近,克娄巴特拉能够看到他在人群中高高昂起的头颅。车夫勒住四匹栗色的马,恺撒就向观礼的罗马人致意。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苍老,头发灰白,但他裸露着的臂膀却显得强壮而红润。他的目光正投向观礼台,在寻找克娄巴特拉。而她正和恺撒的妻子卡普妮娅同坐在看台上。
当他离她不到一百步时,忽然他摇晃了一下就跳到了地上,周围的人群大喊大叫起来,传信的人边跑边叫着报信。原来是他的车轴断了。不一会儿,一辆新车就送来了,并迅速套好了马。当他重新登上战车经过观礼台时,千万双眼睛都看着他的脸。他的目光遇到了克娄巴特拉的,他冲她抬头一笑。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他的凯旋仪式才被推迟了。他的战车前是戴着镣铐艰难行走的人,他那固执的黑眼睛又一次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今天是我战车的车轴断了,明天就是他的人头落地。他的眼光如此灼热,把刚才她心中的那点不祥之感驱散一空,就像是用脚踩灭了一点火星一样。那天晚上有四十只大象背上绑着火把跟着恺撒的战车行进在广场上。
克娄巴特拉的复仇心在第二次凯旋仪式上得到了充分地满足。以前从来不搞庆典的恺撒这次一口气组织了四次庆祝活动。其中第二次是埃及的庆典,其唯一用意在于向这位端坐在神殿上的合法女王致以崇高的敬意,并庆贺她战胜了反对派。她的视线中先是抬过了阿基拉斯和波狄诺斯的画像,因为他们已经被处死了,但女王看见二人的画像时还是有些不耐烦。接着在恺撒的战车前面(这次战车没出问题)出现了戴着镣铐的阿尔西诺伊。啊,时间过得真快!她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亲眼目睹这个对自己不忠的妹妹落得如此下场。但就这几分钟已经让克娄巴特拉品尝了复仇的快感。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队伍中还有一些悲哀的长颈鹿,这些动物是第一次展示给众人看,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妹妹身上了。
克娄巴特拉眼前忽然闪现出塞浦路斯叔叔的形象。当她还是个孩子时,这位塞浦路斯总督选择了毒药而不是阿尔西诺伊的这种命运。克娄巴特拉在她十二四岁时,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耻辱、荣誉、胜利和自杀的意义与区别。在梦幻般的体验中,她觉得自己生命的终点还很遥远。她没有听到凯旋仪式上老兵们走过看台时放肆的歌声,歌词暗含着对她和恺撒的影射。人群中响起了一片笑声,恺撒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克娄巴特拉眼中只有她所憎恶的妹妹。她低着头,目光始终在地面,好像在极力躲避与别人的目光相遇。第二天,恺撒说不处死阿尔西诺伊是更明智的选择,克娄巴特拉简直无法理解,但决定权不在她手里。
终于到了庆典的最后一天,当游行队伍抬着加图的漫画走过看台时,有两个贵族在克娄巴特拉的身后不满地小声嘀咕。她为此而高兴,因为恺撒激怒了这些冷漠的贵族。尤其让她兴奋的是晚上庄重的庆典结束时,恺撒穿着一双拖鞋对人们高声训斥。这种鄙视一切的王者之气又一次证明了恺撒的控制欲。
这种夸张的情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是在九月初,那时恺撒的凯旋仪式结束不久,恺撒想为他宗族的庇护神维纳斯建一座神庙,并且要用最气派的宴席庆祝神庙的竣工。在竞技场里,角斗士不仅互相角斗还与野兽一争高下。一个罗马最优秀的骑士因为贫穷曾经当过戏剧演员,人们对他的这种行为都嗤之以鼻。恺撒却赏赐给他一枚金戒指,让他在表演完最后一场戏剧后恢复了他失去的尊严和荣誉。为了让到场的外国人也能看懂戏剧,恺撒安排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都用四种语言上演戏剧。最后,他还向人们展示了一场海战奇观。在城郊的一个人工湖里,埃及舰船互相搏斗厮杀。维纳斯神庙就在这样一片欢腾喜庆中完工了。
但罗马贵族在竣工典礼上见到的,实际上就是一尊克娄巴特拉的雕像。恺撒把埃及女王——也就是他的情人以神的名义供奉在神庙中,让罗马人崇拜她,犹如埃及人尊崇自己的女王那样。实际上,他为了能亲眼看到,且让别人也像他一样欣赏这个女人,甚至迫不及待得有些失去了他最大的美德——耐心。这尊雕像还没有彻底完成,他就将它展示在众人面前了,即使那位可爱的模特一再请示稍微延迟一些也没用。
这一下,恺撒冒犯了所有的传统,无论是天神的,还是世俗的。克洛狄乌斯曾经在西塞罗的房间里放了一张妓女像,把它视作自由女神像。庞培可爱的福罗拉曾经做过神像的模特。但是这些做法与恺撒的举动都没法相提并论。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在恺撒神圣的家族宗庙里,这位被神化的女王塑像矗立在那儿意味着什么,为此大多数人心情沮丧!可恺撒还做了一件更直白的事儿。他发行了一种印有维纳斯和厄洛斯像的硬币,人们看得出来,那神像实际上就是克娄巴特拉抱着他俩的儿子恺撒里昂。
恺撒就用这种别出心裁的办法暗示罗马人民要用一种大度的态度对待他的情人。此后不久,他又让元老院出台了一部法律允许他采用东方的方式娶好几位妻子。当然,他比克娄巴特拉更成熟,更深谋远虑。他精明地预见到他与女王的婚姻有可能以离婚告终,所以他还在这之外采取了果断的措施,让罗马和埃及的法律来确定他儿子的合法地位。这样,从上至下,从内到外,他为他的王朝和他儿子的将来打下了一个宗教和法律制度的牢固基础。
五、恺撒东征西讨
现在距离恺撒被刺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建立一个由他血亲后裔继承的王朝是他目前最大的心愿。在实现这个愿望之前,他还要为此付出许多心血。
克娄巴特拉在罗马越来越觉得不安,越来越谨小慎微。恺撒越是大刀阔斧地冒险,她的心就越不安稳得厉害,担心一天比一天加重。恺撒还有朋友吗?实施这一系列举措之后,恺撒与罗马社会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维纳斯雕像给了那些对恺撒和现状不满的人一个祈求已久的理由。恺撒在罗马结过四次婚,只生养过一个女儿,而且还很早就死了。现在这个独裁者要选择一个外国女王做他这个家族的母亲。那么接下来给自己加冕成为国王来与这位女王相匹配也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了。那年他已经让自己成为了唯一的执政官,与此同时又继任了一年独裁官。这样,他的权力比苏拉当年还要大。罗马城中男子的目光中都开始透出一种紧张的神情。他们的情绪也易怒而焦虑。罗马面临着君主政体复辟的危险,人们的担心与日俱增。
在罗马以外的地方不安定因素又重新抬头。在西班牙,又有许多不满的人聚集在了庞培儿子的旗下。内战已历时四年,至今仍然在进行当中。正当这位独裁者统治世界的计划要开始实现时,他又不得不再次带领一些罗马人与另外一些罗马人交战。这次的披挂上阵意味着他和克娄巴特拉的再次分别。恺撒离开罗马后,克娄巴特拉简直是处于一种没有任何保护的真空状态,让恺撒放心不下。而她也是每天为恺撒的安全担忧。她知道恺撒善于打胜仗,但是,敌人可能会用一支冷箭或一支投枪去夺取他的生命。岁月还没有教会他如何在战场上避免受到伤害。他现在还那么强壮吗?现在是冬季,亚平宁的山路很难行走。在塔普苏斯与庞培残余势力打仗时,他曾经犯过突发性痉挛。这对情人各自带着沉重的心情分手了,在他们看来,那条横亘在他俩之间的沟壑一年比一年深,只有他们在一起时才能弥合。当他们天各一方时,她如同他睡梦中的影子,而他在她眼里更像是一位老者。
他们试图通过联络网保持着联系,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自己身边会有对方的密探。碰到密探时,他们会一直微笑。可爱的女王就不会钟情一位年轻的罗马人吗?难道这位伟大的独裁者不会被别的公主所吸引吗?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慎思独行地处理问题是恺撒的全部生活。在去西班牙的途中他写了“反加图”一文,攻击西塞罗所颂扬的共和国理想。之后,他就全身心地投入了战事之中。
克娄巴特拉也在罗马为恺撒而战。当她第一次见到庞培派时就注意到了他们冷峻的目光。这些庞培派人现正在暗自集结。因为新的内战还没有出结果,每个人都可以祈祷自己所希望的结局。克娄巴特拉担心支持恺撒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他要尽力忘却敌人的做法可能会铸成大错。克娄巴特拉在罗马城的每个角落里都安排了自己的人,他们要探听不满现状的人在街头巷尾的争论,再尾随那些一言不发的人到他们家窗外偷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女王叫人给她解释各种市民中流传着的讽刺诗,无论措辞多么激烈她都一概不拒地听着。她从来不错过关注那些人群密集的地方,把那儿的情况当作是了解整个社会情绪的窗口。
克娄巴特拉小心谨慎地关注着整个社会各种起伏不定的情绪。西塞罗此时在做什么,想什么呢?他的观点在罗马是最具影响力的观点之一。他对恺撒的文章能在罗马迅速流传表示祝贺,为的是显示一位大作家对一位将军作家的慷慨与包涵。同时,他决心要在这位亚历山大第二面前扮演亚里士多德第二。他给恺撒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以希腊人为榜样,把自己当作罗马的第一公民看待,来统治罗马。这实际上是一篇想让自己死后留芳千古,也为子孙后代赚得一点名声的公文。但到发出前的最后一刻,在一位精于算计的金融家的劝说下,这位大作家最终没有把这封信发出去。
克娄巴特拉对整件事情的经过一清二楚。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写信告诉了恺撒。恺撒和其他独裁者一样关心着罗马城里的流言飞语。她也知道布鲁图正在和他的妹夫卡西乌协商,他们的妻子也正在盘算着什么。
当卡修斯走进台伯河边恺撒为克娄巴特拉建的别墅时(因为这时的气温太低,显然不宜再在花园里接见客人),这位面部轮廓分明,语气坚定的男子的目光与克娄巴特拉的目光一相碰就分开,又再次相遇。他们之间要是没有恺撒,这位年轻的卡修斯很可能会让克娄巴特拉动心,而她也肯定会让卡修斯激情勃发的。她在为恺撒打一场无声无形的护卫战。她知道卡修斯憎恨恺撒,而憎恨的根源却是两只狮子。恺撒在法萨卢斯战役获胜后,希腊的迈加拉城拒绝给他的副将打开城门。于是恺撒的副将运用了弩炮。当地居民最后放出了卡修斯当年从非洲带来并暂留在那儿的两头狮子。他本打算让两头狮子以他的名义到罗马的竞技场上一比高下。后来恺撒的军官们说,两头狮子被他们抓获后就应该是他们的财产,拒不交还给卡修斯。卡修斯认为恺撒作为这些军官的主人,对此事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这个执政官,这个恺撒竟然从他的手中夺走他权力的象征物!当年恺撒在高卢损兵折将时,是他卡修斯拯救了在波斯战场上濒临灭亡的罗马军团!他为此永远不能饶恕恺撒!
又是一个被恺撒忽略了的敌人!看着靠柱而站的卡修斯,克娄巴特拉心想,又是一个被错误地宽恕了的庞培派!他在庞培手下服役时,不正是他在墨西拿烧毁了恺撒三十多条船吗?可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还是嫉妒的眼神。恺撒从来没有看出来过吗?还是他宁可视而不见?在这些罗马的年轻人看来,恺撒已经太老,不该拥有这么多。他们有的看不惯他有年轻美貌的情妇,有的嫉妒他有亲生儿子,还有的对他夺走自己的狮子耿耿于怀!当谈到罗马人民的自由时,他们的眼神都是一致的,似乎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以前庞培把这份自由丢在脚下任意践踏时,他们对那样一位统治者却怀着无比的崇敬。事实上,卡修斯在法萨卢斯战役中还与恺撒打过仗。胜利后恺撒得到的只是这样一群事实上的叛徒。要是当时在战场上他就消灭他们,而不是宽恕他们并与他们和解,那么今天他也不需要再度征战了。他想明天就统治整个世界的愿望使他淡忘了昨天的敌人。他的生活节奏太快,让他没有闲暇去恨他的敌人。总之,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没有报复心理,这正是他唯一的弱点,是把他和克娄巴特拉这种王室出身的人区分开来的地方。
这时卡修斯走近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男子。克娄巴特拉对这个人和卡修斯一样不信任。他是另一个布鲁图——德西姆斯·布鲁图。他现在算作是恺撒的亲信之一,被任命为舰队的司令。尽管他年纪不太大,但在不列颠的航行中和对维内蒂人的作战中他都表现出色。恺撒曾两度任命这位善战的军官为高卢总督,这让他成为了百万富翁,他身上的狂妄也与日俱增。一次恺撒从他身边走过时,克娄巴特拉看到他用充满诋毁批评的眼神瞥了恺撒一眼,嘴角轻蔑地牵动了一下。尽管这个表情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它也没有逃过克娄巴特拉鹰隼般犀利的目光,这已经足以表明他对恺撒的厌恶了。同时,也让她对他的憎恨加深了,因为作为恺撒的亲信之一,她没有办法报复他。
这时有位高个子的黑发女人向她走来,克娄巴特拉把目光从男人们的身上收了回来,摆出一副格外严厉的模样,因为这个自负的女人就是恺撒的外甥女——屋大维的姐姐屋大维娅。女王讨厌她就像厌恶她的那位眼神极其冷酷的弟弟一样。这个女人谈起了昨天竞技场的表演。一想到昨天犀牛用角去顶那个垂死的犯人,克娄巴特拉不禁笑了起来,而虔诚的屋大维娅赶紧用双手挡住了眼睛。这两个女人现在考虑的问题是,是否对方比自己更有魅力,是黑头发还是棕色鬈发更吸引人,对方身上有哪些特点更让男人动心?这个“埃及人”(屋大维娅的朋友们都是这样称呼克娄巴特拉的)的一切对于这位一直以自我为中心的屋大维娅而言是全新的。而对于任何有关屋大维娅的事,克娄巴特拉都感到恶心。她们俩对彼此的感觉是如此迥然不同。在会客室里,她们却都面带微笑地互相询问西班牙前线的最新战况。
春天,恺撒又一次凯旋了。这对于他的情人来说是终于盼来了云开雾散的万里晴空。他在蒙达战役中消灭了敌人,所以现在他精神抖擞。克娄巴特拉听说过恺撒与毛里塔尼亚的王后有染的事儿。即便这是真事儿,现在看来他也已忘记了那个女人。因为冬天恺撒离开克娄巴特拉时情绪低落、精神委靡,而现在回到她身边了,他的情绪那么高涨。门达战役一定是一场鏖战,因为恺撒的亲信后来告诉过克娄巴特拉,恺撒是如何身先士卒地率领着他那些摇摆不定的军队冲锋向前的。每到晚上,他总悄悄地对自己说:“以前我是为了夺回王冠,赢得胜利而战,而现在我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恺撒凯旋时,罗马人关心的不是他的胜利,因为他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更关心的是恺撒与安东尼如何和解。
在罗马城中的克娄巴特拉听到了不少关于安东尼的消息。其中包括几个星期前,他从恺撒支持者中的温和派一举转变成了激进派。克娄巴特拉觉得安东尼就像一个爱抱怨的情妇。当她心爱的男子在她身边时,她总是要站在情人的对立面来批评他。但当她的情人出征在外时,一听到那些安坐在家的人对他横加指责,她就无法忍受,她宁可随他而去,与他并肩作战。恺撒与庞培的两次交战安东尼都没有参加。但每一条战况通报都会让他激动不已。如果有哪位将军犯了错误,他总会认为如果是他这种错误是绝对可以避免的。他无法忍受恺撒的胜利,他本该紧跟他上战场的。如今蒙达战役又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又是一次没有他的凯旋,安东尼实在坐不住了!他在归途上迎接恺撒,回想起当初他们在鲁比孔河边的相见,从那时起,他们就并肩作战建立他们伟大的事业了。今天整个罗马都在谈论着恺撒是如何把安东尼让进自己的马车里,如何与他同车而归。
恺撒清楚地知道这个疯狂的年轻人并不爱他,但是这次和解带给他的收益一点儿也不少于安东尼得到的。安东尼得到的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的性格不导致灾难发生的主人,而恺撒得到的是一个真正的朋友。
当恺撒把这件事说给克娄巴特拉听时,他特别想知道她能否接受自己的做法。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他在尼罗河的游船上曾经隐隐约约地猜疑过安东尼,但现在他作为独裁者的名望已经让他的权力真正达到了无人能够质疑的程度,他的威风足以让敌人闻风而逃。再说,他绝不能让这仅有的两个值得他全心信任的人分开。他必须把这两个人和自己紧密团结在一起。实际上他已经这么做了。
恺撒和安东尼一起到台伯河边的别墅去看克娄巴特拉。在大门到别墅之间的柏树林荫道上,这三个人会面了,而且都十分激动。恺撒用一只手搂着克娄巴特拉的纤腰,用一种不加掩饰的占有者的目光看着她。身边的这位年轻人羡慕的神情让他倍感满足。因为他对安东尼有着一种慈父般的爱。所以他也认为安东尼会用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尊敬目光看待他的这种无拘无束的行为。这时恺撒的心情格外好,他觉得年龄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对自己更增添了一份信心,甚至高兴得有些忽略了身边的一男一女。
安东尼今天是第一次触摸到克娄巴特拉纤细的手,第一次领略并陶醉在她的眼神、微笑和芳香中。十年前,当她只有十四岁时,他们在她父亲的宴会上有过一次会面,尽管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现在,他正当壮年,不可能不喜欢这位二十四岁的美女。其实这就是他想方设法希望得到的女人。但拥有过许多女人的安东尼从来没想过要在她身上碰碰运气。他总是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他观察她时也总尽可能地近一些。今天他在这里必须尊重这位属于恺撒的女人,正如有恺撒在时,他就不能修改任何恺撒的命令一样。
克娄巴特拉的美貌让两个男人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三个人当中,独有她能看得清并了解另外两个人。两个男人的四只眼睛都盯着她看。一阵红晕涌上她的面颊,她的理智与两个男人的清醒比,略有些不同。
安东尼这位以前的骑兵队长现在更成熟稳健而且温文尔雅了。他今年三十五岁,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英武。他有一头鬈发,棕色的胡子,丰满的面颊。看得出他对自己信心十足,而且与人们的相处十分融洽。她在这个健壮的男人面前感受到一种诱惑,这种诱惑来自于祖先遗传下来的基因,不时地想摆脱羁绊冲出她的身体。另一个男人是又高又瘦,他消瘦的骨架很难唤起别人的热情。由于长年南征北战,他的皮肤黝黑而又粗糙,脸颊如刀削般清瘦,鼻梁高挺,好像只要碰到它们就会伤着人似的。尽管他的头发已经开始谢顶,而且比安东尼年长二十岁,却不仅表现出了高高在上的绝对权威,还展现出了强烈的冲动。对这一点,克娄巴特拉觉得十分好奇。年龄并不能决定一切,女王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认为两个男人当中,长者更有国王的气质,因而也是更适合自己的那一位。
就这样,恺撒没有付出征战的代价就取得了一生中最大的胜利:赢得了自己的朋友和情人,并让两人与自己和谐相处。
克娄巴特拉认同的这位新朋友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名叫福尔维娅。女王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平民的女儿要把目光放在最高的王权上。女王由于自己出身高贵,平民和奴隶的生活理想对她而言遥远又陌生。尽管她自己已经依靠着野心和阴谋登上了王位,她并不觉得满足,最近两年,她还想追求更多的权力。但出身平民的恺撒是个例外,女王对他不但不陌生,还很尊敬。毕竟他也是维纳斯的后代。在这个共和国里为什么那些有点年头的家庭都喜欢吹嘘自己是古老家族呢?那些罗马大家族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男男女女通过婚姻、离婚、再婚不断重新组合。克娄巴特拉在罗马居住的这一年时间里对这种现象已经见多不怪了,真正让她意外的不是不道德行为太多,而是所有的风流韵事都是因金钱而起,所有的离异都是为政治利益而生。
一位古代作家曾说,福尔维娅除了有女儿身之外,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点女人味,她的野心就是统治统治者,指挥指挥官。但她对那些与她同属一类的冷漠而充满野心的男人毫无吸引力可言。她虽然才二十四五岁,却已经先后与三个自由人结婚,生了四个孩子。罗马市民在她身上寻找的谈资往往是她的哪一任丈夫更堕落,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安东尼是在多拉贝拉夺走了他的妻子安东尼娅之后才娶的福尔维娅。可笑的是,安东尼的好朋友杜里奥因为欠了安东尼一大笔钱,用妻子来抵债的。
克娄巴特拉对罗马的认识越多就越对这个用投票方式选举产生的政府嗤之以鼻。权力总是通过贿赂、继承、通婚、离婚和收养之类的手段变易其主的。所有这些都便于她实施自己的想法和恺撒实现推翻宪法,建立君主制帝国的目的。
克娄巴特拉十分精明,除了恺撒她谁也不相信。她能够接受安东尼的友谊,甚至是福尔维娅的,因为他们都痛恨恺撒的敌人,对于她不相信的人他们也都持怀疑态度。譬如,克娄巴特拉就知道安东尼恨西塞罗,因为西塞罗把安东尼母亲的第二任丈夫判处死刑,而且这位自称是道德家的人还和他最喜欢的女奴狄诺睡过觉。虽然克娄巴特拉在罗马新结识了一些朋友,她也不能完全信任他们,因为他们都反感恺撒,所以也会影响到对她的信任度。事实证明她的这种直觉是对的。
有一天晚上,恺撒给克娄巴特拉讲述了安东尼的一些故事。有一次,他参加喜剧大作家希庇亚斯的婚宴后,在广场向民众演说时竟然吐了。又有一次他叫来几个歌女到一些善良正直的人家面前唱淫歌艳曲,吵得人家无法入睡。克娄巴特拉告诉恺撒,她对这位酒神一般疯狂的安东尼的喜欢超过西塞罗和布鲁图一百倍。恺撒笑了笑,仍用慈父般疼爱的口吻说,布鲁图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哲学家,而安东尼能在法萨卢斯战役中率领军队夺取胜利,他们俩不一样。但恺撒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外甥屋大维,克娄巴特拉从他的沉默中甚至觉察出了他对那个年轻人的反感。他沉默的理由是,作为一位贵族他要捍卫自己的家族,让它不受指责,就是她来指责也不可以。
现在,恺撒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一个美满的新家,他的目光经常停留在已经年满三岁,和他如同一个模型中做出来的儿子身上。克娄巴特拉当然知道恺撒心中的计划。尽管党派问题还要慎重解决,她的上空还有阴影笼罩,但在恺撒强有力的臂膀的保护下,别人好奇的目光靠近不了她们母子二人。在罗马城的第二年,克娄巴特拉变得越来越傲慢,她的花园别墅很少接待来访者,这个被罗马社会接纳了的外国人似乎真的变成了侍臣们拥戴的女王了。西塞罗在他与别人的通信中已经直接称她为“女王”了。
克娄巴特拉希望恺撒现在就能推翻宪法,因为这样做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阻力了。她要让她的婚姻在形式上的最后一道障碍也被清除干净。由于没有证据我们不知道她的弟弟,那个与她有婚约的小托勒密现在何方,他在克娄巴特拉待在罗马的第二年里似乎消失了。他是肯定不会同意离婚的,那样不就促成了自己的合法妻子与别人的结合吗?他更愿意领导着罗马和埃及两地反对克娄巴特拉的派别,为什么要成全她呢?他从来就没做过一天她的丈夫,她比他大十二岁,他出生时她的童年时代早就过去了,而且托勒密家族本来就毫无亲情可言,人们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什么人,那么还有什么能够阻拦克娄巴特拉去铲除这个挡着她的成功之路的男孩呢?是因为血缘关系吗?克娄巴特拉是听着希腊和埃及的神话故事长大的,这些神和罗马贵族一样,在杀死自己的血亲时从来就没有犹豫或后悔过。所以,道义怎么可能成为阻止她的理由呢?
托勒密消失了,克娄巴特拉的前途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