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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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死气沉沉的镇子终于活跃起来。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那起墓地凶杀案要在法庭公开审理!

这件事很快成了镇上的热门话题,搅得汤姆心神不宁。每当人们议论此案,他就心有余悸。他良心不安,内心恐惧,以为别人想从他那儿“探口风”,才故意说给他听。

他不清楚别人怎么会怀疑他了解这个案情,可是每当听到人们议论此事,他就忐忑不安。他们的话一直让他胆战心惊。他把哈克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跟他商量。能向患难知己倾诉内心的苦衷,对他是个宽慰。再说,他想要弄清楚,哈克对此事是不是一直守口如瓶。

“哈克,你跟别人说过……那件事吗?”

“哪件事?”

“明知故问。”

“当然没说过。”

“一个字也没提?”

“从没提过半个字,老天作证。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唉,我有点害怕。”

“我说,汤姆·索亚,这事要是泄露出去,咱俩活不过两天,这你清楚。”

汤姆一听心里踏实多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哈克,他们不会让你去作证吧?”

“让我作证?哼,除非那个杂种把我淹死。让我作证,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好。我想,只要咱们啥也不说,就一定没事。不过,咱俩还是再发一次誓吧,这样保险一些。”

“我同意。”

于是,他们又对天发了一次毒誓。

“哈克,大家现在都在议论些什么?我听到不少。”

“议论?嗨,说的全是莫夫·波特、莫夫·波特,听得我直冒冷汗,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跟你一样,我看他这下完了,你是不是有时候也替他难过?”

“岂止是有时候,我经常替他难过。他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从没坑过别人,不就是钓几条鱼,换几个钱,喝几口酒嘛,呃……经常到处闲逛,这算个什么事!老天爷,大家还不都是这样嘛,至少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就连牧师他们不也是这样。他这个人吧,心眼倒是蛮好的,有一回,我和他一起钓鱼,我没钓上,他只钓了一条,还分给我一半。还有许多次,我手气不好的时候,他都一直帮我。”

“对了,哈克,他还帮我修过风筝,还帮我把鱼钩拴在鱼线上。咱们要是能救他就好了。”

“哎呀!咱们可救不了他,汤姆。就算把他救出来,他们照样把他抓进去。”

“是呀!他们还会抓他。我讨厌人家骂他是魔鬼,可他根本就没干……没干那事。”

“汤姆,我也讨厌别人骂他。上帝啊,我听别人说,他是这一带最残忍的恶棍,还说为什么以前不把他绞死。”

“没错,他们一直都这么说他。我还听说,要是他跑出来,就对他动私刑。”

“他们是说到做到的。”

两个孩子一直谈了很久,但并没从中得到多少安慰。暮色渐浓,他们不觉已来到那座孤零零的小牢房附近。他们来回转悠,抱着一线莫名的希望,也许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以消除他们的困惑。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看来没有天使或神灵对这个倒霉的囚犯感兴趣。

他们又像往常那样,走到牢房窗口,递给波特一些烟叶和火柴。他被关押在底层,没有看守。

波特连声道谢。每次他们送来礼物,他都深表谢意。每次听到他的感谢之词,他们的良心都会感到不安,如刀割一般,这次也不例外。波特说的这番话让他俩觉得自己是胆小鬼,是十足的叛徒:

“孩子们,你俩对我太好了,比镇上的任何人都对我好。我不会忘记……不会忘记的。我经常自个儿唠叨:‘我以前常给孩子们修风筝什么的,告诉他们到哪里能钓上鱼,还老是想着法子和他们交朋友,可是现在老莫夫有难了,他们一个个全都把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可是,汤姆没忘,哈克也没忘,他俩都没忘记我。’我跟自己说:‘我也不会忘记他俩。’唉,孩子们哪,我干了件倒霉事,唉……当时喝多了,昏了头,呃……肯定是这么回事。现在,唉……我就要被吊死了,我该死,我活该,我看还是死掉算了……唉,咱们不说这个,你们一直对我这么好,我不想让你俩替我难过。对了,有句话,我想送给你俩,以后千万别喝酒!你不喝,就不会把你关在这里。你俩再往西边靠一靠,对,就这样。一个人遇到这么倒霉的事,还能看到友好的脸蛋,真是莫大的安慰。谁也没来看过我,除了你俩。多么友好的脸蛋,啊……脸蛋真是太友好了。现在你俩一个爬到另一个的背上,让我摸摸小脸蛋……真好!咱们再握个手……你俩把手从窗格子伸进来,我的手太大,伸不出去。小手手,软软的,可是它们帮过莫夫·波特的大忙,要是还能帮上忙,它们还会再帮的。”

汤姆回到家后,心里很难受,当天夜里一直噩梦不断。接下来的两天,他一直都在法院外面徘徊,心里有股几乎难以遏制的冲动,他真想冲进去,但又强迫自己待在外面。哈克也同样如此,他俩故意互相躲避对方。他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一连好几回,但这件惨案最终还是把他们吸引了回来。每当有旁听者从法庭出来,汤姆就竖起耳朵细听他们的议论,但每次听到的消息都让他难过——法网无情,把可怜的波特套得越来越紧。

第二天傍晚时分,镇上传言四起,说印第安·乔的口供确凿无疑,陪审团将如何裁决,已经毫无疑问。

那天夜里,汤姆很晚才回到家。他从窗子爬进屋里上了床,但由于情绪异常激动,躺了好几个钟头才睡着。

翌日清晨,全镇人成群结队走向法院,因为这是一个决定生死的日子。听众席上坐满了人,男女几乎各占一半。人们等了很久,陪审团才接二连三入场就座。不久,波特戴着手铐被押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形容枯槁,一副胆怯而又绝望的表情。

他坐的地方很显眼,所有在场的人都能看得见。印第安·乔也格外引人注意,他依然像往常那样不露声色。人们又等了一会儿,法官这才来到,于是执法官宣布开庭。接着,律师们一边按部就班地整理文件,一边小声议论着案情。这些繁文缛节和拖沓作风给人一种有备而来的感觉,令人着迷,终生难忘。

第一个证人被传唤出庭作证。他证实在案发的当天清晨,看见莫夫·波特在河里洗澡,很快又鬼鬼祟祟地溜走。公诉人提了几个问题后,说:

“请辩护人提问。”

犯人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来。他的律师说:

“没有问题。”

第二个证人证明,在被害人尸体旁发现了那把刀。公诉人说:

“请辩护人提问。”

“没有问题。”波特的律师回答。

第三个证人发誓说,他经常看见波特身上带着那把刀。

“请辩护人提问。”

波特的律师依然拒绝提问。旁听者的脸上开始露出愠怒的神情。难道这位辩护律师打算置身事外,任自己的委托人一命呜呼?

又有几个证人提供了证词,都说波特被带到凶杀现场时显出有罪的样子,但未经盘问,就让他们退出了证人席。

所有在场的人都记得那天上午在墓地所见惨状的细节,每个细节又都有信誉良好的证人举证,但波特的律师没提任何问题。在座的旁听者对辩护律师的行为疑惑不解,非常不满,他们低声抱怨,却遭到法官的申斥。公诉人说:

“诸位公民宣誓作证,证词朴实,不容置疑。据此,我们认定这起骇人听闻的谋杀罪,系被告席上这位不幸的犯人所为,这已毫无疑问。本案听证到此结束。”

可怜的莫夫发出一声呻吟,双手捂住脸,身子瘫软,摇摇晃晃。痛苦的寂静笼罩着法庭。许多男人都被触动,不少女人甚至流出了同情的眼泪。辩护律师站了起来,说道:

“法官大人,在本案开庭之初,我们的申诉就已表明辩护的目的,我们本想证明,我的委托人是在酒后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糊里糊涂地干了一件不应承担法律责任的可怕的事。但是,现在我们已改变初衷,要求撤回申诉。”说着,他转向书记员,“传汤姆·索亚!”

法庭内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茫然惊愕的神色,就连波特也不例外。汤姆起身走到证人席,一道道疑惑好奇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这孩子显得特别惊慌,分明是吓坏了。法庭要求他宣誓作证。

“汤姆·索亚,六月十七日半夜时分,你在哪里?”

汤姆看了一眼印第安·乔那张铁青的脸,舌头僵硬,说不出话来。听众屏住呼吸想听他讲,可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片刻之后,孩子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把它全部用在嗓子里,终于让一部分人听见了他说的话:

“在墓地!”

“请大声点,不要害怕。你在……”

“墓地。”

印第安·乔的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你在豪斯·威廉姆斯的坟墓附近,是不是?”

“是的,先生。”

“大声讲出来!声音大一点。距离有多远?”

“就像我离你这么远。”

“你藏起来了,对不对?”

“我是藏起来了。”

“藏在哪里?”

“在坟墓旁边的榆树后面。”

印第安·乔吃了一惊,但表情很难让人觉察。

“当时有人和你在一起吗?”

“有,先生。和我在一起的是……”

“等一等。不要提你同伴的姓名,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传唤他。你去的时候带没带什么东西?”

汤姆犹豫不语,显得有些迷惑。

“说吧,孩子,不要害怕,说实话从来都受人尊重。”

“我就带了一只……呃……一只死猫。”

全场泛起一阵笑声,随即被法官制止。

“我们将会出示那只猫的尸体。好孩子,现在,你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我们。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遗漏,别害怕。”

汤姆开始讲述起来。起初有些迟疑,后来进入正题,越说越流畅,越说越自如。整个法庭只听见他的声音,听众的目光全部投在他的身上。大家微微张着嘴,不敢喘气,全神贯注地倾听他讲述那个引人入胜的恐怖故事,连时间都已忘记。最后,这孩子郁积已久的紧张情绪达到了高潮,终于发泄出来:

“……医生挥动墓板,莫夫·波特应声倒地,说时迟,那时快,印第安·乔举刀扑上前去……”

只听“噌”的一声,那个杂种印第安冲过企图阻拦他的人,如闪电一般,窜向窗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