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谋杀似水年华(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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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两天后。 桑塔纳出租车停在楼下。

田小麦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头上插着一朵白色小花,就像服丧的年轻寡 妇,从侧面看却仍妩媚动人。她的双眼有些红肿,素颜苍白憔悴,三千青丝 挽在脑后—若再哭得悲惨一些,这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模样,不知还要惹多 少人怜惜。

拉开车门钻进前排座位,她向司机说:“麻烦你了,老丁。” “老邻居嘛,别客气。” 出租车司机老丁踩下油门,载着田小麦开往殡仪馆。这个四十多岁的男

人,脸上刻着不少皱纹,是多年前开卡车跑长途的缘故。他住在小麦楼下, 两人经常半夜在电梯里遇到。市中心上下班高峰时段很难打车,有时不想挤 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小麦就会提前一天给老丁打电话,通常他都会准时候 着。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光盘。

昨天收到的快递,私刻的 DVD,只有一个 AVI 视频文件,果然是东德 电视连续剧《幻觉》。视频只有短短十分钟,却是大结局的那段,主题曲异 常清晰。中年男人沧桑低沉的声线,缓缓唱着听不懂的德语歌谣。剧情里老 警察因公殉职,画面闪回前几集他的音容笑貌,煽情地配合着片尾的主题 曲—多年前那个夜晚,全家坐在电视机前,似乎从未掉过眼泪的父亲,居 然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本店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考虑到快递发出的时间,店主找到视频的时间只有十来个小时,莫非这

个店主果真是“魔女”?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殡仪馆门口。父亲作为公安英雄,自然有市领导

过来参加追悼会,门口多了不少警察。小麦却迟迟没有下车,掏出手机给前

男友发了条短信— “今天,下午三点,是我父亲的葬礼。”

小麦前男友的名字叫盛赞,一个多月前两人刚分手。她的手机里存着他 的照片,一直没删,也不敢再打开来看。她怕每次看到他的照片,会忍不住 泪流满面。他是个又高又帅的男子,长着一副阳光的面孔,年龄仅比她大一岁, 可算许多人心中的白马王子。

他和小麦是钱灵介绍认识的—他的父亲是钱灵公司的老总,母亲出身 红色贵族,他自己可谓家世显赫的贵公子。盛赞是一家私立医院的外科医生, 若把红包算上,年收入起码有二三十万,家里有车有房,房子还好几套呢。 条件这么优越的男人,真是剩女们眼中的极品,若是自己瞎了眼睛不要,转 眼就要被小妹妹们抢去了。

盛赞也很快就喜欢上了她,凑巧他们还是高中校友,盛赞只比她高一 届—小麦好遗憾,为什么不早十年认识他?她决心把握好这个机会,痛痛 快快谈一场恋爱。他们进展很顺利,小麦不愿继续待字闺中,主动带着男友 回家见了父亲。没想到警察老爸还挺高兴,主要是男友的家庭背景不错,形 象也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理想女婿的形象。

田小麦也准备去见他的父母。临到女友上门拜访前几天,盛赞才第一次 向父母汇报小麦的情况,没想到他的父亲断然拒绝,命令儿子和小麦分手— 这是命令,而不是请求或希望,理由是对方家庭不适合。

真是很可笑,因为她是警察的女儿,母亲早逝由父亲带大的女孩,就配 不上自己的家庭?都二十一世纪了!何况自己收入不菲,小麦也在外资企业 上班,两个人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小麦可是毫不介意租房子“裸婚”的。

可是,盛赞从没忤逆过父亲的意志,向来只是服从父命。 几番挣扎后,盛赞提出了分手。 小麦哭了,但只哭了一分钟,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不是为分手而哭,而是因为她喜欢的男人居然完全听从父母旨意,那

么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也许就是个无足轻重、为讨好父母而存在 的儿媳妇罢了。

父亲的葬礼即将开始,她知道那个男人不可能来的,她也从没奢望过。 但是,她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就像以前躲在他怀里哭那样,让他分担自己的

悲伤,无论他有没有这种感觉。 葬礼开始了,并没有通常听到的哀乐,而是响起了小麦从“魔女区”买

到的光盘里的那部名为《幻觉》的东德电视剧的主题曲—没人在葬礼上听 到过这首歌。

追悼会结束以后,看着父亲的遗体被远远推走,小麦痴痴地站在原地, 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头人,跟各位领导握手告别。

这时,走来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被父亲救起的那个男孩的父母,在 握手致哀的同时,悄悄塞给她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似乎是“伍拾万圆整”。

小麦把支票扔还给他们,头也不回地逃出大厅,迎面碰上了一张熟悉的 面孔。

“钱灵?” 葬礼中,钱灵隐藏在最后一排,一直都没被小麦发现。这位中学时代的

死党,难得穿了一套黑衣,却仍旧掩不住浑身的性感。高中同学常私下评论 她俩:钱灵是三月争奇斗艳的桃花,小麦是六月荡漾在水面的荷花。桃花总 是抢先开得满园芬芳,荷花则是静静等待采藕人—其实,钱灵最爱梅花, 小麦最爱的却是樱花。无论如何,依然是钱灵怒放在先,小麦绽开在后。

“谢谢你的推荐。”她挽起钱灵的胳膊,耳语道,“‘魔女区’帮我实 现了父亲的遗愿!”

钱灵却没有回答,脸色竟比大哭过的小麦更差。 “怎么了?”小麦盯着她的眼睛,“你遇到了什么事?” “对不起,我要走了!”钱灵挣脱小麦挽着她的手,“不要再去那家淘

宝店了。”

“魔女区?” 钱灵严肃地皱起眉毛,告诫道:“是,永远不要再去!答应我!” “为什么?”

“不需要理由。” 说罢,钱灵转身离开,坐进新买的小车里,飞速发动离开了殡仪馆。 幸好有父亲生前的警察同事们帮忙,作为逝者的独生女,田小麦为参加

葬礼的亲朋好友安排了本地传统的晚餐。她像个只会握手和点头的木头人, 不停感谢留下来的每个人。忙到最后,她从一堆警察中走出来,却发现自己

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子夜,小麦回到毫无生气的家里,看着墙上的黑白遗像,确信自己从此

将孤苦伶仃。她再次走进父亲的房间。是该把这房间彻底收拾一番,还是永 远保持原样?

细长冰冷的手指,在桌上的那些旧本子上划来划去,最后停在 1995 年 那本的封面上。

打开这本翻得最烂的工作笔记,仿佛还能闻到父亲残留的烟味,看到那 张写着“凶手是恶鬼?”的书签。

后面一页,是父亲潦草的字迹—

1995 年 8 月 8 日,凌晨,局里。 南明路凶杀案。 少年,唯一的目击者,他说话了。 凶手是一只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