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美人温雅独家典藏套装(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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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冤家总相遇(1)

就在她背心都给冷汗浸透时,那贵介郎君盯了她一眼后,转身又走。而这一走,他就没有停顿,不一会儿,三人便先后出了常府大门。

几乎是一踏出常府大门,柳婧便双脚一软,要不是她知道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只怕因为虚软而瘫倒在地了。

一辆马车朝着那贵介郎君驶了过来,而那马车的两侧,是八个全副武装的银甲卫,此刻,这些人都在看向他们的主人,等着他上马车。

而大步上前,眼看就要跨上马车的贵介郎君,这时想到了柳婧。

只见他踏上了马车的那条腿收了回来。转过身,他微眯着双眼,高高兴兴地看着猫着腰,正想悄无声息地溜走的柳婧。

柳婧溜都溜出了四五步远,陡然感觉到四下一静,抬头一看,却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再回头一看,那贵介郎君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

这动作,恁地轻薄!

柳婧低下头,强掩羞怒恐慌,慢步走到他身前。还不等她开口,贵介郎君已然居高临下地问道:“家在哪里?”

啊?柳婧抬起头来看向他。

对上她水漾双眸,他淡淡问道:“问你呢,家住哪里?”

“在,在西郊杨树庄……”

吞吞吐吐把家里住址说出来后,柳婧鼓起勇气,低低求道:“我真与常勇一事无关,你……”还没等她说完,一阵马车驶动的声音传来。柳婧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那贵介郎君坐上马车,拉上车帘的身影。

紧接着,车帘一垂,隔开了她的视线。一直到那马车离去,柳婧才惊醒道:他放过我了!

这个事实,让她一阵狂喜。为防夜长梦多,柳婧什么也来不及想,身子一转,拔腿就跑!

而她跑了几十步后,从她身边一冲而过的马车中,一阵闷闷的笑声流泻而出。

听到自家郎君的笑声,一银甲卫好奇地朝柳婧那逃难般的身影看了一眼,转向他问道:“他是谁呀,居然能令郎君这么欢喜?”

这“欢喜”两字一出,贵介郎君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他看着外面,声音淡淡地说道:“欢喜?你说反了吧?”他冷冷地说道:“那人与我有仇……那仇太深,令我这六年里就没有忘记过。我自小到大,受到的最大的羞辱,最刻骨的讥讽,便是来自于这人。”银甲卫惊道:“天下间,还有人这般胆大,敢羞辱讥讽于您?”

贵介郎君淡淡一笑:“是啊,天下便有这般胆大之人。最可恨的是,这人赢了,羞辱讥讽我之后,不等我反应过来,便一逃就是六年。她逃了也就罢了,可因那人之故,我从六年前,便……”他顿了顿,干脆不再说下去,而是问道,“你说这恨,深是不深?”

那银甲卫嘴拙,他傻呼呼地看着自家郎君,半天才愣愣地点头道:“看来这仇是结得深。”

听到这回答,贵介郎君眯着眼睛一声冷笑。

柳婧跑回自家大门外时,一时之间,恍如经过了数月数年,直有隔世之感。

她扶着门框,一边调着气息,一边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

理顺呼吸后,她暗暗想道:改天一定得求求鬼神,别再让我碰上那人了。

这一次,她其实还可以更镇定一点。可这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刻骨铭心。她本就一想到那黑衣首领便仿佛又回到那死亡将至的一刻。更何况,她再次遇上这人,恰好是这人在抄家收监之时。

她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恐惧、绝望和羞臊,算是在那人那里品味足了。她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避开这命中的魔障。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祭拜鬼神,请它们庇护自己远离那人,庇护柳府早点回到昔日光景。

咬着牙扶着门框,让自己完全冷静后,柳婧大步回了家。

她一出现在家门口,三妹柳萱便扑了过来。柳婧连忙抱起来,小女孩搂着她的颈,咯咯笑道:“大兄,我要出去玩儿,母亲说你许了我才能出去。”

她许了才能出去?

母亲这是把家里的权力,正式移交给她了?

柳婧腰背一挺,鼓起刚才被那贵介郎君吓得虚软了的胆气,搂紧妹妹,大步朝里走去。

转眼间,她来到了柳母的房间里,看到还在刺绣的母亲,柳婧把妹妹放在一侧,跪在地上,轻声说道:“母亲,可以去看父亲了。”

柳母抬起了昏花的眼。

她先是看了女儿一阵,过了一会儿,因过于疲惫,声音哑涩地说道:“你说什么?母亲没有听清。”

不等柳婧重复,她又道:“你说可以去看你父亲了?你王叔跟母亲说过了,那些狱卒都是伸手就要金,一般的铁钱他们瞟也不瞟一眼……唉,这一家子不吃不喝,也应付不了那群老鼠啊。”

柳母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刚低下头去绣了两针,突然明白过来。慢慢地,她涩声说道:“婧儿,你弄到金了?”

柳婧点了点头。

“你赚了多少?赚到了可以去看你父亲的钱了?”见到柳婧点头,她完全清醒过来,实在想不出女儿如何来钱的她脸一沉,“我柳府至今,没有出过大奸大恶之徒!”

柳婧连忙叫道:“母亲!”高声唤了一句,令得柳母安静下来后,柳婧认真地说道,“这金来路没有问题。吴叔不是跟您说过吗?上次我雇的那二十个浪荡子,曾经在各处人多口杂之地听了四十天的是非闲话。我这金,便是因其中一则闲话赚来的。”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把那册子拿出来,把其中一项指给柳母看了后,耐心地说了自己到了常府后的交涉过程。不过在提到常府被查抄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道:“幸好那时女儿已经离开常府了。”

柳母细细地又问了她几句,心下相信了。她翻着那册子,眉开眼笑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闲杂人等的口角是非中,居然也能生出金子来。”

柳婧笑了笑,从袖中拿出装了一百两金的盒子给柳母。

饶是柳母本已相信,可当她真正看到这一百金时,还是被那金光炫花了眼。要知道,她和这一大家子,日日夜夜做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腰酸得动也动不了,一日所得,也不过三四枚铁钱。可她聪明能干的女儿一出手,轻轻松松便到手一百金。这是一百两金子啊,这一百两金,可以让一大家子吃喝租房的用上两三年,可以让她见到她的夫君,可以让那些狱卒善待她的夫君!

柳母想到激动处,不由得哽咽起来。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失态,便转过脸用袖子拭着眼。

柳婧任由母亲静静地哭泣着。

等到柳母的啜泣声好不容易止息了,柳婧轻声道:“母亲,我们去见父亲吧。”

“是,要见你父亲,见你父亲……”因太过激动,柳母已语无伦次。

因柳母太过激动,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母女二人才打扮好,当然,柳婧还是那么一副男子模样。而柳母则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因为脸上有伤,她还特意戴了一顶纱帽。

说起衣裳,毕竟柳府也曾富贵过,所以柳母要穿华裳,家里还能找到两件。至于柳婧,她自是穿着那租借来的男子华服。

一出府门,她又租了一辆马车,这才带着两个仆人,赶向监牢。

看着那出现在视野中的监牢,一个仆人凑近柳婧低声说道:“大郎,你说那些狱卒会不会看到我们穿得好,就使劲索要钱财?”

柳婧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或许会……不过我想,咱们光鲜体面了,他们就会心存忌惮,那样父亲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些。反正见狱卒时,你们别说话,一切由我处理。”

不一会儿,地方到了。柳婧先走下马车,然后,她扶着母亲下了马车。

正闲谈着的几个狱卒,在看到这家人走来时,都是瞬时睁大了眼。这些狱卒,在官吏中是下下等,他们升职的可能性不大,一个个挖空了心思钻营的,便是怎么从犯人和犯人家属身上多得一些银两。

因此,这些年来,他们早就养成了衣帽识人的功夫。

不过柳婧一家,毕竟曾经富贵,柳婧和戴了纱帽的柳母缓步走来时,那风范十足十的。即便是几个仆人,跟在柳父柳母身边多年,也早历练出来了。

几个狱卒把她们看了又看,最后,一个狱卒忍不住迎了出来,问道:“几位这是——”这小郎君和这戴纱帽的夫人看起来挺不一样的,该不会是哪位贵人家的吧?

柳婧上前一步,温和问道:“柳行舟可是关押于此处?”

竟是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要不是有交代在先,柳母等人都要侧目了。

与狱卒相见时要有什么表情,要说什么话,柳婧在家中就暗暗预演过无数次。因此,她此刻的温和,是一种隐在骨子里的居高临下。

果然,越是这样的温和,越是让人不敢轻忽,一狱卒马上应道:“在。”

柳婧平和地说道:“我们想见一见他,行吗?”

见他们交换眼神,柳婧从袖袋中掏出约十五两,却做成了金锞子形状的黄金放在他们面前,“还请几位通融通融。”语气依然简短得近乎颐指气使。

这种金锞子,正是富贵人家常用来打赏人的,粒小而圆,光泽十分好。

这派头一出来,几个狱卒的态度越发恭敬了。一年长者站出来笑呵呵地说道:“郎君有礼了。来,这边请,这边请。”

说罢,他带头领着柳婧等人,朝着后面的监牢走去。通过阴暗的巷道,不一会儿,众人便进了监牢。刚一进去,一股臭味混合着潮湿霉烂的味道便充斥鼻端。

感觉到母亲有点失态,柳婧握了握她的手。

经过一间间不是哀号便是静得如死了一样的牢房,不一会儿,那狱卒来到监牢的后方处,他用铁棍敲打着右侧一监牢叫道:“柳行舟!柳行舟!有人来看你了!”刚叫了两声,柳婧温温和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这位阁下,能容我们与柳行舟单独待一会儿吗?”

那狱卒早被柳婧这傲慢的温和给震住,闻言连连点头,道:“可以,自是可以。”他偷眼瞅着柳婧,暗中嘀咕着她的身份,磨磨蹭蹭地退了下去。

狱卒一走,柳母便扑到了铁栏杆上,嘶哑地唤道:“行舟,行舟!”

在她的连连呼唤中,一个窝在角落,一动不动的人挣扎了几下。看到他艰难地坐起,柳母放声大哭,她嘶叫道:“行舟,你这是怎么啦?啊?”

柳父似乎腿已受伤,他扶着墙壁,试探地走出一步,才一动,他腿一软,在柳母的尖叫声中摔倒在地。柳婧低头一看,只见父亲的腿上血肉模糊,隐隐还可以闻到一股恶臭,似是受了外伤一直没有治疗过。

柳婧既然注意到了这点,柳母自然也是看到了。当下,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柳父已转过了头,睁眼朝几人看来。

饶是到了这个境地,柳父的头发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年近四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三四岁模样。长相清俊文雅,眉目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便是衣衫破烂,小腿流脓,可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清雅之气。虽然人到中年,此刻的模样更是憔悴沧桑至极,却还能称得上是美男子。

相比起柳父,正悲伤哭泣着的柳母,不但看起来老了十岁,脸还毁了,只论外表,比起柳父来何止天差地远?

见到柳母,柳父哑着嗓子说道:“你来了?”朝着柳母笑了笑后,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别哭。”

他慢慢挪到了牢房门口后,转头看向另外几人。

就在这时,一个水壶塞到了他手中。柳父一怔,他看向把水壶递来的华服郎君,盯了一阵后,他瞪大了眼。

柳婧连忙压着声音说道:“父亲,我是阿婧,我不想让狱卒知道你我乃是父子。”

柳父当家多年,世事早已经习惯,几乎是女儿一开口,他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当下他点了点头,慈爱地说道:“孩子,这次苦了你了。”

柳婧摇头,她看向还在哭泣的母亲,低声说道:“也不知那些狱卒何时会催我们离开。大人,我们长话短说。”因左右两侧牢房里的人都在朝这边盯着,所以柳婧索性连称呼也变了。

女儿这话一出,柳父低叹一声,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儿。想道,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才智过于常人,被世人称之为神童。可惜她什么都好,偏偏是个女儿身……原本他还想着,要让女儿当个普通妇人,他做父亲的庇护她过一生。可现在却偏偏是他这个父亲,要让养在深闺的女儿出面承担风雨。

柳婧前来时,把要向柳父询问的话给整理了几条写在帛纸上。她先是问道:“大人,你那货船上,可真有私盐?”

柳父闻言摇了摇头,他涩声说道:“那日我们的船到了吴郡码头,刚刚停下,便有官兵前来,说是有人举报说,有货船偷运私盐。我头天晚上还清理过货物,船上的人又都是自家仆人,便不以为然……哪知那些官兵刚查到闵府的船只时,突然越过众船来查我的船。而他们一查,便在货舱中搜到了五袋盐。”

“当时出了这事,我心中知道,这是被人陷害了。在我被官兵带走时,我注意到,同样被带走的仆人中,少了阿五和柳二。”

这阿五和柳二,都是柳府的老人儿,来到柳府至少也有三年,因都识字会数数,很得柳父倚重。

听到柳父说起这两人,柳母等人都是大惊失色,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大人,你继续说。”

柳父点了点头,道:“后来我入了监牢,听人说长功他们给押到了矿山。阿婧,你回去后,首要之事便是去吴县下河村去探一探阿五和柳二两人。”

柳婧嗯了一声,表示记住后,又问道:“大人,你可有仇家?当时除了你的船只,还有哪家给查到了私盐?官府有漏过什么风声没有?”

柳婧一句一句地问下去,而柳父,也一句一句地细心回答。当柳婧把要问的问题都问完后,柳父也没了力气。他喘息了一会儿,挨着地面坐着。看到父亲纵是坐在这潮湿阴暗的地方,也是气度高雅,仿佛坐的地方不是泥土烂草,而是华屋高堂。陡然地,柳婧心头一绞。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脆弱,现在是父母依靠自己的时候,所以,她一定不能带头失态。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柳婧转向母亲,“我的话问完了,您与大人说说话吧。”说罢,她示意仆人跟自己走到一边。

不过她刚提步,柳父便叫道:“阿婧。”

看着柳婧,柳父低声说道:“孩子,刚才听你说,有宫中的公公也来了吴郡这一带?”他盯着柳婧,声音放缓,“那些阉人向来不被儒生所喜。不管到了哪一步,你都不可到他们面前去申冤,免得卷入派系之争,使得本有可能挽救之事,弄得再无余地。”

柳婧对父亲一直是敬重的,等柳父说完,她二话不说便乖巧地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柳父看到女儿聪明乖巧的样子,眼中一红。他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柳婧低声问道:“大人,你这腿,是谁弄伤的?”

柳父疲惫地说道:“前阵子抓了很多人,我与那些浪荡子给关在一起,争持中被打伤了。”见到柳婧眼中的泪光,他抬起头轻轻说道,“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只有这句“难为你了”。

柳婧连忙摇头,走开一步,把位置让给不停拭着泪的母亲。

一家人说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话,便有狱卒过来赶人了。临走时,柳母给柳父留下了一堆衣裳和一些吃食,柳婧则是掏出五十两黄金放在众狱卒面前,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柳父,并找一个大夫给他治腿伤。

她气派足,拿出五十两金时眼睛也不眨一下。众狱卒心中不知她的底细,未免敬畏,当下一个个忙不迭连声地应了,还一直把她送上了马车。

柳母一上马车,便默默地垂泪。柳婧知道母亲心里难受,她自己此时也是心潮起伏,更何况,今天与父亲说了这么多话,她要细细回忆一遍,多咀嚼几道,也就没有心情去安慰柳母。

柳婧等人一回屋,便让仆人去还租来的马车,就在柳婧想着自己身上的华服也应该归还时,正好遇上了大步而来的吴叔。

见到吴叔,柳婧紧走几步,她急声问道:“叔,可有知道顾二郎的行踪?”

吴叔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全无头绪。”

这个回答其实在柳婧的意料当中。

见她沉吟,吴叔问道:“大人在狱中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