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红走进屋里,看见“两瓶半”的老婆半躺在床上,急忙上前几步,紧紧地拉着“两瓶半”老婆的手,深情地说:“嫂子啊,我来给你赔礼道歉了。是我们医院的医疗水平不高,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没有把‘两瓶半’哥哥抢救过来,让‘两瓶半’哥哥就这样走了,实在是我们的责任啊!实在是对不住‘两瓶半’哥哥啊!也对不住嫂子你啊!对不住你们全家啊!我代表我们全院给您……”马里红说着就要去抹眼泪。
“两瓶半”的老婆见这个女人说话如此的温柔,如此的通情达理,也是拉着马里红的手不丢。
马里红接着说:“嫂子,咱们都是女人,女人的心是相通的。嫂子,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实在是……”马里红的眼泪来得快。
“两瓶半”的老婆依然是那个观点:“大妹子,你别这样,不怨你们,是你大哥喝得太多,酒精中毒,不怪你们。”
“不,嫂子,你不要这样说,大哥喝酒不假,但是我们医院是可以抢救的,我今天来不会偏袒我们自己人,是我们的医护人员业务不精,玩忽职守,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们的确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马里红说得很坚定。
看“两瓶半”老婆没有吭声,马里红觉得必须运用自己专门讨教来的专业知识来混淆是非,只要“两瓶半”老婆确信酒精中毒是可以抢救的,只要她主动自觉地去闹,那么事情就好办了,这团麻也就好理了。于是,马里红说:“‘两瓶半’哥哥送到医院的时候出现了没有脉搏的现象,但那并不代表完全死亡,只是暂时性的休克。如果当时及时上呼吸机,维持气道通畅,供氧充足,静脉注射葡萄糖盐水溶液,维持水、电解质、酸碱平衡,补充镁的吸收,为保护大脑功能,应用纳洛酮0.4~0.6毫克缓慢静脉滴注,就有助于缩短昏迷时间,必要时还可以重复用药。”马里红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在“两瓶半”老婆的床前,来回走动着,继续说道:“真到再严重时,甚至可用血液透析或腹膜透析促使酒精排出体外。怎么能说是没有法治?怎么可以像他们那样轻易放弃治疗?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生命啊!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可对你们家,对和马村,那可是谁也不能代替的啊!怎么可以这样玩忽职守!”
“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老王当时真的有治?”“两瓶半”老婆听到这里,一下子坐直了,一把抓住马里红的手,用力地摇着马里红的胳膊。
“真的,嫂子啊,我能骗你吗?今天在医院门口看到你,我就觉得心里揪得难受。我不忍心看下去,就走了。你们走后,我难过得都没上成班,今天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真相,哪怕是我这个副院长不干了!”马里红说得很诚恳。
“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妹子,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医生,这样的院长,是我们的福分啊。”
“可惜嫂子啊,我是个副院长,我位低言微啊!我真想……”
“你看看,你看看,嫂子,我怎么说的,我二哥是耽误死的吧!”先富来觉得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
“大妹子,你说的是事实?”“两瓶半”的老婆想从马里红的眼睛里找到答案,马里红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完全是为了自圆其说,有多少可信度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既然上了台就得把这场戏唱完,还必须唱好。于是她冲“两瓶半”的老婆坚定地点了点头说:“二通哥和富来是拜把子兄弟,我是富来的表嫂,咱是连襟,不然我是不能背着医院来给你透实情。嫂子可不能把妹子卖了,那样妹子就没饭碗了。”
“放心,放心,嫂子死也不会说出去!”“两瓶半”老婆说着就要跪下发誓。
“嫂子,别这样。”马里红急忙去搀扶。
“嫂子你保重啊,保重啊。”马里红一边说,一边被先富来拉出了“两瓶半”的屋,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走去。
“表嫂子,你放心吧,明天会更乱的。”先富来送马里红走到了后院门口,低声地说。
第二天,地委门口就扯上了白帘子,上面用黑色的毛笔写着:樱山第一医院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两瓶半”死亡强烈要求地委行署领导严肃处理还“两瓶半”生命! 两班由先富来花了两千元钱、从城郊请来的响器班,嘀嘀嗒嗒卖命地吹着。还有六个棒小伙儿,穿着孝衣,披麻戴孝地在门外大声地号哭,这些也都是先富来花钱雇来的。先富来穿梭其间,把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个不停,“两瓶半”的老婆就坐在正中间,哭天抹泪的。这样的场景,弄得人心里乱糟糟的,过往的行人都被这样的场景所吸引,都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看着议论着。还有马路上的车辆,速度也放慢了,大家都探头探脑地看着,心急的司机急着赶路不停地按着喇叭,喜欢看热闹的就是不肯离去。不一会儿,地委门前就乱成了一团,鞭炮声、唢呐声、哭喊声、喇叭声、人们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弄得乌烟瘴气。
侯欢此时路过地委门口,驻足观看了一番,他看见了忙前忙后的先富来,上前一拍他的肩膀:“先经理怎么也在这儿啊?”
先富来猛地一愣,定睛一看是侯欢,急中生智,装腔作势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侯哥啊,俺以前没敢说与‘两瓶半’是亲戚,他这人喝酒成性,臭名远扬,俺嫌丢人,可现在人都死了,还避啥嫌的!”
侯欢诡秘地眨眨眼:“如此说,我也买挂鞭炮放放,送送二通。”
“哥,不用,不用!”先富来连声说。
侯欢扬长而去。
地委会议室里正在谈论,争议十分热烈。
此时,向东方正在发言:“樱山第一人民医院是我们樱山地区最早的一家医院,医疗技术在樱山可以说是最好的。杨晓静一直又是樱山第一人民医院医疗技术的排头兵,所以这次卫生系统要选拔一名懂业务的副局长,应该说杨晓静同志是很适合的。”
冉登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说的是马里红,怎么现在变成杨晓静了呢?但是冉登高还是镇定地说:“选杨晓静同志当卫生局的副局长我是没有意见的,杨晓静我知道,是首都医学院毕业的,应该说是科班出身。但是,郗大康怎么给我汇报的是马里红呢?这是怎么回事呢?”
向东方没有回答他的话,递给了冉登高一份文件说:“冉书记,您看一下,这是卫生局打上来的报告。卫生局的报告上是有马里红,但是报告上把杨晓静排在了第一位。”
冉登高没有接向东方递过来的文件,脸上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他对向东方的不满已不自今日始。起初,他对向东方也是看好的,也是极力推荐他任组织部长的。他觉得向东方刚任组织部长的时候对他这个老领导还是挺尊重的,凡事都先请示他,然后再去找一把手汇报。时间一长,他发现这小子变了,有些人事安排的意见一把手问他冉登高,他还不清楚,过后他才知道向东方已经越过他这道“门槛”直通一把手了。于是,积在内心的怨气难免要流露出来。冷了几分钟后,冉登高觉得不能再冷下去了,于是又开腔了:“向部长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就不看了。不过现在任用干部还是要听听一把手的意见,郗大康是这样的一个意见吗?”
向东方听冉登高说完,还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知道冉登高是明知故问,再说也不能把郗大康抛出来。他就又递过来了一份文件,这是向东方派姚乃春去卫生系统考察后形成的一个考核报告。向东方说:“冉书记,这是姚乃春他们考察卫生系统后形成的材料,您看一看。”
冉登高没有接那份材料,向东方翻材料时他还是瞄了几眼,考察报告上面写着:经过多方的综合考察,杨晓静同志应作为樱山地区卫生局副局长的唯一人选。冉登高心想,考核组不仅是把杨晓静排在了第一位,而且是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人选,那还能有马里红的戏?一时不语。
正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嘀嘀嗒嗒”的喧闹声,还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哭闹声、叫喊声。
正无言以对的冉登高立刻问:“怎么回事?楼下吵闹什么的?”
向东方忙让姚乃春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姚乃春“呼哧呼哧”地跑了上来,说:“是近郊和马村的村主任王二通,外号‘两瓶半’,因为喝酒喝多了,送到樱山医院,结果没有抢救过来,家属在闹。”
冉登高一听,心中豁然一亮,他看到了转机。于是冉登高就说:“‘两瓶半’死了,樱山第一医院出了医疗事故,这个事情怕是要弄清楚吧!杨晓静是不是主管业务的院长?与她有没有联系?还是要弄清楚吧!”
向东方毕竟是初出茅庐,在政治上冉登高应该说得上比他“计”高一筹。冉登高这么一说,向东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再说,冉登高说要追究清楚,向东方也不能说个“不”字,于是他只好说:“那好吧,这件事情还是先放一下。冉书记,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立即和地区卫生局结合,组织一个调查组去樱山医院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
冉登高点点头说:“好,我同意!不过,你赶紧通知保卫科把那帮人清走,在地委门口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芮雪青听说组织部要来调查“两瓶半”的事情,格外恼火,就把杨晓静叫到了办公室,让杨晓静再详细地问问“两瓶半”的情况。杨晓静说:“不用问了,‘两瓶半’的情况我是清楚的,他是喝酒喝多了,送到我们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是在他老婆的哀求下,我们内二科的医生出于人道主义,才给他用了强心针,注射前主治医生就告诉她是不会有效果的。现在人死了,怎么能说是我们的责任呢?”
芮雪青想:既然是这样,应该去组织部找向部长汇报清楚。
下午,他就和杨晓静一起到组织部,在组织部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向东方。他们两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的。晚饭也没心思吃,就又往向东方居住的地委家属院。
到了家属院,两个人就看见向东方的那套三居室黑糊糊的,看来向东方还没有回到家。向东方从县里调回来之后,他的爱人和孩子还依然在原来的县城,平时的家里也就向东方一个人独来独往。于是芮雪青和杨晓静就在院子里等待。
地委家属院是个老家属院,因为年代已久,规划设计现在看来不是很时尚,不过这样的老院子倒是因为年代的长久,显现出一种沧桑感;也更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身居要位,而让院子显出了几分灵气和神秘。院子里的植被长势非常好,几十年的老梧桐树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的枝繁叶茂,密不透风,像一位深沉的智者在审视着这片土地;院子西侧有一排银杏树,这个时候的银杏叶已经发黄,虽说是在夜间,仍然可以感受得到是黄灿灿的;几栋家属楼间还种着低矮灌木,地上还有新引进来的三叶草,从草丛中可以听见蟋蟀传来晚秋的低鸣,一切看起来安静而平和。但是这个时候,芮雪青和杨晓静的心里却是焦躁得很,他们无暇欣赏这样的美景,只盼望着院子里赶快出现向东方的身影。但是时间慢慢地过着,向东方却依然没有回到院子。
院子里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有吃过晚饭出来遛弯儿的,也有来这个院子办事的。地委家属院是个很敏感的地方,单看来往行人脚步的频率就可以看出这个人与这个院子里的渊源。在院子里闲庭信步的,大多是这里的住户,对院子很熟悉很亲近。但凡是脚步急促的,往往是对院子不很熟悉的人,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这个家属院。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进入单元,再匆匆忙忙地敲开房门,而后又匆匆忙忙地离开。因为有段日子在地委家属院为老干部搞过巡诊,所以芮雪青和杨晓静多少对这个院子还是熟悉些的,但是向东方黑漆漆的住室,以及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使得他们心里焦躁不安,在院子里等待的时候也是生怕被过多的人看见。于是,两个人就选择了一个比较隐蔽,但是又可以看见向东方住房的地方坐了下来。
大约九点钟,单元楼前出现了向东方的身影,芮雪青和杨晓静急忙从远处向这边赶过来。
向东方一边上楼还一边打着电话,一直走到四楼还没有注意到身后急急赶来的芮雪青和杨晓静。
向东方把住室的门打开,就要关住房门的一瞬间,芮雪青喊了一声:“向部长!”
向东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着芮雪青和杨晓静。“向部长,我和晓静一直在等您,刚才看您打电话也没好意思打扰您。”芮雪青看着向东方惊愕的表情忙解释道。
“哦,没事,我给夫人汇报工作呢,没看到你们,怠慢了!”向东方把芮雪青和杨晓静让进了屋子。
“我知道,向部长您忙。您看您,还是应该把弟妹接过来才是啊。”芮雪青说。
向东方一边给芮雪青和杨晓静倒着水,一边哈哈笑着说:“是啊,慢慢来吧。哎,两位今天是?”
“向部长,关于‘两瓶半’的事情,我们想给您汇报汇报。”芮雪青急不可待地想切入正题。
“向部长,今天芮院长带着我,下午就去您办公室汇报。可是您不在,所以今天晚上怎么说也想见着您,这个事真的不是我们医院的责任啊!”杨晓静也急着接过了话。
“晓静是个好脾气啊,怎么也这么着急了,好吧,你们简要说说吧。”
杨晓静把“两瓶半”到医院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向东方说了一遍,不管从病理上,还是从医院出于人道主义救助上都说得很清楚。
“这样说来,这件事情你们医院是没有责任的,但是今天闹到地委门口实在是影响太坏啊。”向东方低沉地说道。
“昨天他们也在医院闹过一次,本来已经平息了,谁知道今天又去地委闹,唉!”芮雪青气愤地说。
“其实家属的心情我们是理解的,毕竟人死了,作为家属,心情会不好,但是我们一让再让,他们不但不领情,却这样……”杨晓静很委屈地说。
“好了,你们说的这些情况,我清楚了,请你们相信,真相总是掩盖不住的,什么事总会水落石出。组织上不会随意让人背黑锅,也不会无辜地把责任强加在谁的头上!”
芮雪青见向部长这样说,心宽了许多:“好,向部长,请您为我们多说说,我们就不打扰了。”
“是啊,向部长,您也很累了,早些休息吧。以后有什么事情,您就吩咐,我们会努力搞好服务的。”杨晓静和芮雪青一边起身,杨晓静一边说。
“是是是,大的事情老弟就给我说,小的事情晓静他们会服务好的。”芮雪青说着,就和杨晓静出了门。
向东方一边招手送他们一边说:“你们给调查组的同志配合一下,具体情况给他们讲讲。”
“一定配合,一定配合。”芮雪青边下楼边说。
下了楼到单元门口,芮雪青和杨晓静就和马里红走了个头碰头。马里红看见他俩,心里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会遇见他们。“芮院长,晓静啊,怎么会遇见你们啊?”
“那我们怎么又会遇见你啊?”芮雪青冷冷地说。
“我是来给向部长说‘两瓶半’的事,他家属闹得太不像话了!地委应严肃处理那帮无理取闹的人。你们既然说了,那我就不上去了。”马里红脑子转得飞快。
“那就坐我车走吧!”芮雪青手一挥,带头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马里红没有上车,她心里一直在嘀咕,说是说“两瓶半”的事情,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我还一直没见向东方,我还是要见见他才好啊。于是到了门口,马里红说:“芮院长,你和晓静先走吧,我打个出租车,去下红樱桃,刚才出来得急把孩子放那里了,我去接他回家。”
“那好吧!”芮雪青和杨晓静坐车走了。
马里红见车走远了,又回到了地委家属院。她急匆匆地钻进了向东方的单元,又急急地上了五楼,敲了敲向东方的房门。
“哎呀,马院长,你怎么又来了?”向东方打开门一看是马里红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