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小枝喜洋洋地进了院,高叫:“奶奶!”她听清是小枝的声音。“嗯!我小枝回啦。”她忙开门迎出去,“枝儿你去县里开会直走了两月。真把奶想坏了。”兰兰忙从另一间房跑出来。她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他回了总算没出了事;不高兴的是小枝想奶奶而不想她。小枝也看出了兰兰的心思,要斗她,要让她生气,就走近她身边,放低声音说:“兰,我想奶奶不想你……”她给了他个白眼,道:“我才不想你呢,我也想奶奶,守奶奶。”小枝笑了。兰兰道:“你为啥不写个信儿?真让人担忧呢。”他笑了笑又说:“我呀,是有意让你尝尝——想我的滋味。甜味还是苦味?”兰兰笑着打了他一拳,言归正传了。
硝氨取了回来,小枝与江国商量让周树平当了放炮技术员,因为他不但有文化懂科学,而且他做事儿心灵手巧,多谋善战而又谨慎,也是个忠诚,老实巴结的人。经过苦学苦练,他打眼放炮算把能手,说打那儿就打到那儿,要炸取的数量一点不差。
小枝收拾了笔墨要出工地去。出得门儿,只见河岸两旁的杨树上的白头鸦窝巢重重迭迭,群群鸦子扇把着翅膀飞着、唱着,飞飞落落,出窝的,进窝的,时儿蹬枝啼叫,时儿绕树盘旋,嬉戏斗闹。
“嗨!树区长,前天早晨你见树上挂着的懒汉裤子吗?是生龙的,还有几条呢,你看够灵哪,他们再不睡懒觉了,每天比咱们还起床早哩。”是青年苏五汇报。小枝问:“上工吗?这些懒汉。”苏五回答说:“嗨嗨,还用问,早起就是为了早出工。他们说树区长说的,我们照办。”他又说,“工地要雷管哩!我是专为回来取呢。”他说完嗨嗨哟哟唱着山歌走了。
装炮手,周树平把装好的炮点燃,拉了小枝把跑进另一个洞里,“轰隆隆”像拉磨雷似的,一阵巨响,他俩跑出去一看,树平高兴地叫了声“成功”!
小枝进去瞅完又摸,笑着说:“顶部没裂缝,洞底没钻孔,够神奇的。”他又拍着树平的肩说:“神炮手!”
他一会儿又跑去铁架山造林工地,上百余名男劳力汗流满面地刨着坑儿,相等人数的男女劳力用铁铲,细心地一窝一窝栽着树苗儿。吴长梅不贪闲,不偷尖,老老实实地埋头苦干,为改造思想重新做人,迈出了可喜的步子。李玉英说:“吴长梅变好了。”小枝说:“那好,我们欢迎她思想的转变。犯错不怕,怕的是不改。”
吴长梅激动得流出了眼泪,说:“感谢共产党,感谢树区长对我的教育,我决心改邪归正重心做人,直到永远。”
小枝表扬了李玉英教育妇女的好方法,他说:“只提今日之好,莫提往日之淫。要做到‘多表扬,少批评;多帮助,少打击;多带头,少命令;多团结,少孤立’嘛。”说完,他走到刘江国跟前,说:
“一天平均完成几亩?”
“一百五十多亩吧!”刘江国一直腰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
“你检查过吗,质量呢?”小枝问。
“每天随时检查,不合格者返工重刨。”
“好!顶头南端从上往下数第八行的树苗已死的很多,你知道吗?”小枝问。
江国把钁头忙扔下,跑上去看完回来对小枝说:“那是我干的,里面石头多,他们说栽上也活不了,白费力。我要试试看,从别处取来些土,去了石头栽的。可好,成活率够半数。”
“那好,那好。”他说完掏出本本来写了笔记,“成活达标的,共完成几亩?”
“三千多亩呗。”江国说,“今春墒土好,力争完成五千亩。”
“出勤补助兑现吗?”
“五日发一次,分文未欠。”
“群众有啥意见和要求呢?”
苏五说:“树林村要想富,既搞水利也植树。”长梅说:“钉破鞋,禁赌博,懒汉二流子更要抓。歪风邪气都搞掉,社会秩序已变好。”
郝秀才早编了顺口溜:
树林村呀要想富,
闲散荒地都植树。
高山远山松柏林,
低山近山花果园。
房前院后栽葡萄,
杨柳栽满河道边。
“好啊!”小枝说,“我们没有这样想过,而群众却说了出来。他们说出了我们的心愿,也说出了农村经济发展的鸿图。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我们的理想一定能够实现。穷山恶水治理了,我们的穷根就会拨掉。”
“树区长你扭头看!”李玉英尖叫。“你俩是鸳鸯一双,不可分离。”原来是兰兰来了。玩笑后,小枝和兰兰一前一后向村那边走了。
“枝,是奶奶让我来叫你的。”
“咱家来了客人吗?”
“谁知呢,是奶奶托人说给我的。”说完,兰兰掏出手绢儿给小枝擦了去满身的泥土。他说:小枝你要把扫盲工作抓紧抓好,要尽快地把业余民校办起来,买点书组织青壮年学点文化,学点科学知识,取代游手好闲。”
兰兰点头说:“正在筹备着房间、桌凳……”她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
土路儿弯弯,路的两旁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草,开着白色、紫色和红色的花朵儿。一撮一撮的野蔷薇滴溜着含苞待放的蓓蕾。兰兰摘了一把攥在手里问小枝最美的是哪朵?小枝指着含苞待放的蓓蕾。兰兰笑了,说他是娃娃爱着花娃娃。她摘了这朵,摘那朵,那姹紫嫣红的山花儿,使她流连忘返了。小枝催她,她跑过来把几朵好看的蓓蕾给了他。
“奶!”小枝一进院抬高嗓门地叫,“谁来咱家啦?”
“俺枝儿回啦!”奶奶坐在炕上笑着说:“我是哄你呢,我想让你回来……”兰兰笑了,小枝拉着她的胳膊打去。而她笑着说:“只有奶奶和我才关心你哩,你看你成天待在野外,累不坏吗?工作没有尽头,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不顾身体。”
区政府盖了五间砖木结构的房子,座落在瀑布西侧的上边,算是树林村的中心。中间两间是办公室,两侧是单间宿舍。墙壁粉刷得洁白,新做了办公桌子、椅子、文件柜,都涂了米黄色的漆皮,虽不高档,但很整洁,明亮,显得雅致气派。
天蒙蒙亮,有人来敲区公所的大门。兰兰打开了门,只见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中年妇女,也有年轻媳妇儿等等。小枝起床洗脸儿,他伸手指了指椅子,让她们坐了。所有来人,有的说了堆求情话,有的掉着眼泪说她的儿子输草要忌赌了,也有的拿来了悔过书。小枝拿起悔过书:
悔过人×××
既输钱来又熬眼,
家庭不和也丢脸。
倾家荡产欠了债,
老婆儿女活受罪。
小钱不愿挣,
大钱挣不来。
越输越不干,
急了就作贼。
蹲了大牢更倒霉,
悔改则晚责当年!
小枝看完冷冷笑了,说:“好,犯错不可怕,而可怕的是认识不了,不改正嘛。”又说:“你们都回去让你们的儿子、丈夫,统统写来悔过书,改了就好了。如果再犯,严加处理。因为赌博,嫖娼,抽大烟,是社会中三件赖事,但却被一些人去追求,也有些人像传染病似的被感染,其结果倒了霉。可惜他们有点儿愚昧,殊不知此路不通——是死胡同。”
小枝安慰妇女们回了家。叶子兴冲冲地进来,他与哥说,他今天要回学校去。小枝点了点头,出得街去,目送他上了铁架山大路。县城虽不甚遥远——仅有三十公里,但因交通条件差,而只能徒步跋涉。还算小叶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毅力,跋山淌水走步如飞,不缓不歇而不觉多累,且止不足半日就回了县城。
今天是星期日,江兰早在城门口等待着他,她关心小叶,多心多意为他备了壶开水,馒头让他吃。她说他早饭已误,晚饭未到。又饥又渴的叶子,得到江兰的关心照顾,她很体贴他。
江兰碰着两个隔班女同学夸她成绩突出,品德优良,也夸她辫子黑、粗且长。她谦虚地与她俩交谈了片刻,就告辞了。她们还在议论纷纷:“她姐妹们够漂亮了,她姐是区里的干部,常来学校看她妹子的。两姐妹生得一模一样:水色一样,说话声音一样,就走步儿也像似一个人儿。”
江兰推开小叶的宿舍门,屋里只有他一人忙着填写高考志愿。江兰轻轻地走到他面前,伸出两个中指指头,摁住他的两个笑窝儿,小叶笑了,江兰也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美色,那么深情,那么快意,也是那么诚实。小叶还在沙沙地写着。
“叶!第一志愿呢?”她抓住他写字的手说。
“北大!”他用力解开她的手,快速地回答。
“第二呢?”她坐在他的一旁说。
“北大!”他未加思索地回答。
“第三呢?”她以为他开玩笑。
“还是北大!”他胸有成竹而幽默地回答。
“考不上怎办呢?”她两眼瞪着他问。
“今年考不上明年呗!”他像撒娇地回答。
“你呢?”小叶反问江兰。
“你还用问呢!”江兰呵呵笑了,说。
夏天的气候炎热雨多,不一会儿下起了毛毛细雨。校园石榴花的花瓣上吊着一串串的水珠儿,是那么晶莹,那么明亮。老槐树的青枝绿叶显得越发绿了。他写完了,收拾着文具、行李准备放学回家。
雨过天晴,红彤彤的艳阳高照大地,银白色的水蒸气腾腾升空。城外宽阔的大路垂柳成荫。男女生一双双一对对漫步徜徉。刚步入青春期的小叶和江兰,由钦敬倾慕,一步步上升到昵恋和谐的地步。他俩兴高采烈地在通往家乡的路上谈笑风生。朗朗的笑声是那么风流倜傥。累了,坐在岩石台阶上,无所顾忌地开玩逗笑,也谈吐着崇高的理想。江兰明眸的双眼笑容长存,那妩媚的笑声笑语里,有昵恋,也有期待和渴望。他俩顺着路旁的柳荫快步了,而柔柳衣着深绿色的衣裙,笑声沙沙,婆娑起舞,像似说:“欢迎!欢迎!”
“江妹——”
“叶哥,你说啥呢?”
“咱们的期待。”
“同时被北大录取。”
“好啊!江妹,这是我们的远大理想。”
太阳西沉,天渐渐地凉下来。小叶和江兰还在紧张地赶路。忽然叶子他哥出现在他俩面前,只是喘着粗气,不说话。
“哥,你去哪儿?有急事吗?看把你累成个啥样。”
“哦,我是特意来找你呢。”
“为什么?快说呀。”
“没啥,是奶想你啦,让我来叫你回去。”
此刻,小叶清楚地知道奶奶病哩。真的,长时间了,奶奶念念叨叨,说是已忘掉了叶子的面孔。但是,谁知她时时刻刻的想着叶子,念着叶子竟会病了,而且病是那么严重。多少天来,她不吃,不喝,也睡炕不起。
“叶子,奶要离别你啦。”她昏昏沉沉而又糊里糊涂的自言自语。“你……回来,回来呀……我……”
小枝搬医生,请神仙,百般周折不见成效。只奄奄一息了。不得已,给她缝了装老衣让她穿上,只等随时永别了。
“奶!”小叶在院里高声地叫。也怪,她一听是叶子的声音,她奇迹般地忙爬起来。奶孙俩没说什么不什么,抱头大哭起来。一会儿她说:“奶想你想来了病。你回了,奶奶的病好了,叶子。”
她的心被思念缠着,期望着小叶——即使是暂短的一时,然而也会使她的病有所减轻,大脑有所清醒,心里有所踏实和愉快。
她的脸儿堆满了笑容。然而,意想不到,此时她变得有说有笑,简直是一场春梦。几分钟之前,她真使人麻烦、悲哀和恐惧。此时却成了过去。一家人的脸上又都绽开了笑容。
“叶子。”奶奶看着他叫。“你是看奶啦?”
“奶奶,”小叶也看着她笑容满面。“放假啦。”
奶孙俩手抓着手,他们从内心里发出了尊老,爱幼的热情、感情来。“咯咯,咯咯咯。”奶奶见叶子与江兰又是一对,就兴喜地笑了。她笑新社会,新婚姻,情投意合爱煞人。
悲剧变成了喜剧。这给小枝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为小叶回来,奶没病了。她俨然是判若云泥的她了。
放假月余,小叶、江兰收到了母校通知。双双回了母校。有志者事竟成,功夫不枉苦心人。他俩孜孜不倦,日以继夜地刻苦学习,取得了门门功课的出色,博得了老师的喜爱和同学们的敬佩,以优异的成绩敲开了高等学府——北大的大门。
高考被录取的男女生,他们将要离去亲爱的母校,一双双一对对最后一次步入了母校的校园。静静的校园,早霞五彩缤纷。劲柏、老槐和柔柳,伴着沙沙作响的清风,它们扭动着漂亮的美姿,向他们问好,祝贺与欢送。欢送他们愉快地迈进大学的校门。他指着垂柳说:
“那边是我们亲手栽培得的垂柳。”
江兰说:“我们像它一样,一天天地成长起来。”
花栏里什么的月季花、吊金钟、梅……竞放争妍。玉兰花叶如猪耳,花朵如碗口,四季不凋谢。它们伙同飘飘起舞的花色蝴蝶儿,特意欢迎同学们的到来。小叶说:“你看那花?”
“百花争妍。”
“你看那高大的毛主席塑像。”
“他是我们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我们要永远跟着他勇往直前——奔向人类幸福的共产主义。”
对答如流的他俩,显示了双双奋进学识不浅,以及他俩怀着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小叶嗬嗬地笑了,他笑视着她那白净的竖牙立齿,天生波浪式的头发,端庄的鼻子和红而艳丽的嘴唇。不过最迷人的还算那深黑色,善良含笑诚实的双眼,也笑她对答如流的口才和天赋。
“亲爱的叶哥呀,有了你我可满足了。”她想,“我最仰慕你的还算你忠诚朴素的品质,耐味的涵养性,遇事的果断性,以及那温和而又固执的绵羊性格等等。”人不是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
看起来,爱情是人生的幸福,也是人生的快乐和忘我。但愿它长久,愿它永存。
夜,万籁俱寂。今儿江兰睡在宿舍里思绪万千,“北大啊北大,你是我所向往的学府,你是伟大祖国文化科学知识的摇篮,你也是我们向科学进军而深造的战地……”
他俩今日不打算离校。天蒙蒙发亮,将迎来了清新的早晨。街道上也已出现滚滚的车轮声。他俩精神愉快,心情喜悦地出了校门。漫步到满是清香的桑干河畔。顺着潺潺东流的河水望去,晨光雾霭郁郁,是那么清香。银白色的露珠儿瞬间变成姹紫嫣红,是那么耀眼眩目,像是特意打扮接待他们。群蛙的喧唱,芦苇轻轻的点头,也像是为他俩敲开北大的校门而欢呼。
他们走着谈着,是那么无拘无束,信马由缰地沿着河畔,踏着风光树影,注意力由景上转移到人与人的内心活动,谈吐着谈吐不完的深情厚爱而拥抱了,搁着薄薄的单衣感到胴体的温暖。透过胸肌体察到对方的心在“砰砰”地跳动。他说:
“江妹,你的心在跳呢。”
“叶哥,你的心也在‘咚咚’的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