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泪春秋
11432700000041

第41章

春风吹来大地回春,土地解了凉。庄户人要开始春耕了。小枝与奶商量,要买一头耕畜。奶奶拿出大洋,要严爷买去。她说,严爷是她家的主事人。是的,严爷老弱多病,干活不行,但理事还行。她说:“小枝小哩,他不懂牲畜的,这事儿全靠你啦。”

“嘿,牲畜你们不懂,我与它打了一辈子交道,是够精通的。”他把她给得七十块银洋装起来,要出村走时,小枝提出要和严爷一起去,被他拒绝了。他冲他说:“嘿,你去做啥?爷不识字是真的,可买牲畜是不用文化的。不是我吹牛,论这一行,村里多少青年人他们得靠边站,因为我走过的桥,比他们走过的路还多,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面还多哩。嘿嘿……”

严爷走了,小枝说严爷会说哩,多有意思。奶说,“他虽没文化,办事可不落后呀。你爷在世时两人的关系要好,因为同是知理人,厚道人。他也是个粗人,强人,对灰人也骂也打,那是他的性格。因为他穷,他与村里的穷人很合得来——他很有威信。李小狗也不敢惹他。”说完,奶要上街去,因为光景好转了。奶奶今儿领了小枝兄弟,上街溜达散闲,只见村里的街巷堆满了破瓦乱石,行人没下脚之处。无道可走的原因是村里没人了,道路自然就没了。正如鲁迅说“路是人走出来的”。

王氏和郝三虽然没走没逃,但他们没出租多少地,也没雇几个长工短工,家业也渐渐冷落与萧条了许多。有些穷人也算租了他们些地,但因缺肥料少管理,田里长草不长苗,也收不了多少粮食。只能忍饥挨饿地苦渡着兵慌马乱,民不聊生的日子,所以,人来人往红火的大街小巷,变成满街断砖残瓦无路可走的废墟了。

奶奶领他俩进了江国家,他妈乞讨没有回来。江国打工放羊刚回来。他说他放得那群羊,全被日寇抢去。连羊倌、羊主人都杀得杀、抓得抓,没了。他说他白干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他拭去眼泪,闲扯了他放羊如何如何的苦处。他说小枝算是运气不赖。一会儿他又说明年要租些地,安心种地了。小枝很赞成他的意见,他们认为扛工不如种地。

“江哥,严爷给我家买耕畜去,我要多租些地,争取多打点粮,要不还得沿街串户乞讨呢。”江国点头赞成。奶奶还答应江国,如若买回耕畜来,给他无代价地使用。小枝、江国很高兴,他们说要严爷教他俩耕种技术,诸如春播、夏锄、秋收。“你们种地不怕日寇烧了庄稼?趁早别蛮干呀。”兰兰插嘴说。江国顶她说:“怕兔子吃,岂不种豆子哩!”

江国十二三岁年纪,他的个子不高,瘦瘦的。他说他要学小枝哩,要把家里的重担挑起来,决不让母亲继续沿村窜户地去讨吃要饭。奶奶站在一旁听着两个娃的谈话,是那么入神而又高兴。她说:“穷人家的子弟没赖的。俺江国说对了,沿门乞讨不是件好事,是万般无耐没办法的办法。谁愿大叔大婶的吃那张口求情的饭呢?”

“奶,俺的房子要落架啦。”江兰说,“您们是石头房子,鬼子不会烧掉!我说的对吗?奶奶。”

“唉,万恶……”她的心病突发。“你父亲去世后,我是第一次来你家来,看给烧成啥样子啦?万恶万恶……”她想“日寇——有啥办法呢?烧就算烧了,总还得过呢,江国,你去山上砍几棵老树,檩的两头都顶上柱子,看落架的。”她说着拉了江国的手走到窗前,要他把堵窗口的石块拆去,加几根木档子,糊点纸,若照上太阳,家里就亮了。要不,黑洞洞的,坐在家里分不清是白昼还是夜晚。奶奶说:“你要牢牢记住,要替父报仇——可那鬼子没有斩草除根。父仇子报,国恨家仇报定了。”她两眼潮湿地说:“江国记住呀。”

江国已记住了他父亲被日寇屠杀的惨景;目睹了走村窜户讨吃要饭的妈妈。他掉泪了,他那幼小的心灵已懂得了那残酷的遭遇,是万恶的鬼子和万恶的旧社会给带来的。

“奶,”江国的声音很宏亮,“我要听妈妈和您的话,要把树林村党交给的任务完成好。把后方工作做好,也是抗日呀。”

“你早就当了村长,你做啥工作来?”是兰兰揭他的底子。

“是。”奶奶说,“党组织要他接的,他还小哩,长大了是会干好革命工作的。”

奶奶和小枝、江国出了院。兰兰、江兰、和小叶三个人齐声唱着八路军叔叔们唱的歌:

天上有颗北斗星,

地上出了个毛泽东,

战略战术战地好啊,

领导抗日称英雄——!

二日早晨,江国找到郝三,言明要租他五亩地。郝三没打卡,因为他很同情他家的不幸遭遇。他说:“别说闲话,说了没用。不要租,种吧。这社会,娃娃女人哪有租地的钱哩,郝叔能帮你这些忙。”

江国一听很高兴,他说了声“谢谢”,就跑回家去。他和妈妈说了郝三叔白给种地的事,她也很高兴,要他把种地的事与严爷、小枝去商量。

小枝正掏着厕所,猝然一声霹雳,小院升起了耀眼的光。惊天动地的雷鸣,腾空而过。大地在摇动着,倾盆大雨“唰唰”地洒落下来,顿时平地起水,豆粒大的雨点子打在水面上,溅起了无数的水泡和水丝,形成了水面开花。宽大的院子变成了湖泊。水势越来越大,眼看要冲进家里。小枝尖着嗓门高叫:“奶奶!看水!要淹咱们家啦,水大着哩,快来奶奶。他扛了张铁锹,“扑通”跳进了洪水之中。那水淹到他的腰上。他不顾一切地要向大水里冲去。

“天啊——!”奶奶在家里跑到门口尖叫着。“我的娃,你你不怕死吗?快回来,回来呀。”

小枝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大门边往开推那门板,可粗心大意的他跌在水中。他忙站起来,洪水灌满了两耳及鼻窍。他把门板推倒,那波涛大水,居高临下,滚滚而去,远望像骆驼在奔跑,院里的水没了,家里却涌了半地。

小枝和奶奶正在收拾着家里溢进来的洪水,严爷牵着头驴回来。他俩手吊溜双破鞋,赤脚淌着洪水。

他刚进了院,雷雨停了,红太阳出来,但严爷却湿成了水鸡子。但他的精神还好:他的脸颊红红的,两眼很有神。“奶!看驴,严爷买回驴啦!”小叶原地踢踏着双脚,指着驴高叫:“是头大大的驴哪!”他说完站在驴跟前,还在乱叫。

奶奶只见小枝像箭似的,已跑出院去,抱着驴脖子,自言自语地叫喊起来。他说:“好驴!是母的,胖胖的,真好哩!”他说着,就奔上了驴背,扭过手去拍着驴的后背,它就腾腾地加快了步子。腿直脚慢的严爷因赶不上去,由驴的前边,落到了驴的尾后。

“别打,要它慢点儿走。枝儿,看把我被驴拉倒的。”严爷抓紧缰绳,使劲拽着,“这驴是个急性子,可不能随便轻意地打它。”他说着,把驴拴在木桩上。

小枝从驴背跳下来,箭步走到严爷跟前,拉着他双手问:“爷爷,花了多少钱?”“嘿,你说呗,我看你能猜准吗?”说完他双眼盯着他。可把小枝难了,因为他不懂,就老老实实地说:“我怎能够猜准呢,严爷,您看我是那个坯子吗?还不是西瓜跳进井里——不咚(懂)。

“总共是五十块呗。”他边说边脱下那湿透了的上衣,搁上东西走向的铁丝上晒了。“你们看值不值?嘿嘿。”“依我看够便宜的,大驴大马的啵。”奶奶笑盈盈地站在驴前拿把半新旧的笤帚,从头扫到尾,又从尾扫到肚底。“好不好使,谁也难说,碰运气吧。”严爷说:“那些用不着你们操心,凭着我的两眼儿,过目知它好使呀,还是不好使的。这个哄不了我的,不是吹牛,我与这玩艺打了一辈子交道,还没这个本事吗?”

“要它送粪还是耕地严爷?”小枝问。严爷边抽着旱烟边说:“既送粪,又耕地,一畜多用嘛。”他是那样喜形于色地说,“庄户人,尤其是咱这没钱的人,土地不多,就得将就着办,办了事就是。嘿嘿。”

他说完把缰绳递给小枝,让他牵着它,绕了大圈子走起来。严爷站在旁边细细地端详着。他还把嘴里的旱烟锅儿熄灭,拿在手里。从走步到各个部位,瞅着、看着。小枝牵着,不住地扭头看,严爷看哪儿,他就看哪儿。

“好啊,”严爷指着驴说,“有褒,没贬。你们看它的特点:一长(腰长),一粗(腿粗),一宽(腰宽),一竖(两耳竖直),像个抓地虎。”

小叶学着小枝,忽地奔上驴背去。奶奶跑着,喊着,要他下来。“你不要命啦?跌下来摔不坏吗?”叶子跳下来,只见小枝端来一筛子碎草,那驴忙伸着脖子,用弹动的长唇,嚓嚓地吞嚼。

严爷看着,笑着,高声说:“你们快来瞧,吃草不挑拣,嘿,你们看多口泼哩,甚草也能吃。只有口泼的驴儿才好作物。你们看它的肚子是那么滚圆哩。”他又骄傲而得意地夸了番,把驴重拴在那桩子上,把腰里剩回的二十块大洋还给了奶奶。

江国听说严爷给小枝买回了驴,就忙跑来。小枝迎了上去,抓着他的手说:“江哥,严爷给咱们买回驴啦,多好呢,江哥,严爷说是好驴,能两用——可驮庄稼,送粪,还可耕种土地呢。”

“我已有了地,是郝大叔让白种的,他说不要租金。”江国得意地说。“这下,驴也有了,安心种地吧。”

严爷从那边走过来,把他俩叫在一起,语重声长地说:“你郝三叔是个好人,他虽然是个有钱有势之家,但不坑人,不害人,也不刁难人。你们记住,与他打交道没错儿呀,会越打越好,越打越亲切的。”

小枝说,您已说了多遍,我们知道了。小枝又提议:为了提防日寇把驴杀掉,在分河南的拐沟里,挖个宽窑洞,就在洞里喂养。江国同意了,两人花了几天的工夫,圆满地完成了畜圈的建造。

春耕开始了,严爷手把手地教会了江国种田和把犁的技术,也教会了小枝抓粪、下种的做法。严爷说:“庄户人,样样活计必须会。“人家一犋牲畜每天耕种三亩,你们耕上一亩。但必须耕得深浅适当,下种要不稠不稀才好。因为胡耕胡种,秋天没收成。”

经严爷的指点,他俩完满地完成了应种植的面积。两人像亲兄弟一样,和和气气地互帮互助,互补有无。夏锄、秋收、秋打,样样走在了人们的前列,提前完成了秋收。把粮食埋在了地下,做好了坚壁清野工作。

又一个春天到了。梁生从铁架山大路匆匆下来。刘江国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