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迷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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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意外之意外

第二天早上回宿舍,林婧明以写小说的本事编造了一场小学同学异乡相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故事给全宿舍听,成功地蒙混过她昨天在蔺霖家里留宿的事。这件事如果被盛茹知道,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纯情的女人们不会相信她清白无辜。

背书包去上课的时候,她从同学那里收到张凯皑留给她的卡片,画了一张非常漂亮的天使图在卡片背面,是两个天使一男一女,写了简单一句话:那女生是我表妹,中午放学我等你。

她看了那天使图很久,不知道凯皑还会画漫画,这张图画得可爱得如果她没有爱上蔺霖她会爱上这张图。拿着卡片很有负罪感,她像一向老实的妻子昨天出去和人鬼混——虽然她一向对凯皑都不诚实。想着心里愧疚,她发短信给凯皑说:对不起榴賨忘记买了,下课我请你吃榴賨班戟。

凯皑回短信说:我已经买了榴賨,一起吃吗?

她愧疚之心直线上升,回复:当然一起吃,还有,我有件事和你说。

凯皑回复说: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她关起手机。教授提问,她举手回答洋洋洒洒说了很长一串,全班以惊异的目光看着她,铆足劲要做优等生的女人又复活了。

“我喜欢英文一串一串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第一节下课她托腮和同学闲聊,“从小我就喜欢英语。”

“婧明很喜欢念课文吧?”

“当然。”

“婧明!”有人叫:“外面有人找你。”

“来了。”林婧明转过身站起来出去,外面等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剪裁合身的淡蓝色套装,这颜色穿在普通人身上很容易显俗气,但是穿在她身上显得高雅。她疑惑地站到中年妇女面前,“阿姨好,你是……”

“我是凯皑的妈妈。”中年妇女对她微笑,笑得有些尴尬,“我可以请你中午吃饭吗?”

凯皑的妈妈?她心里大惊失色:凯皑不是北京那边的人吗?他妈妈怎么从北京飞过来了?她不但见了凯皑的表妹,还要见凯皑的妈?她没有准备现在见家长,仓促露出她甜美可爱的笑容,“阿姨好。”

“你是凯皑在学校里的朋友吧?”凯皑的妈妈点了点头,“其实……”她欲言又止,还是很慈和地让她离开。

林婧明转身走了几步准备回教室,走出去四五步终于回头,“阿姨有重要的事和我谈吗?”她觉得凯皑的妈妈大老远从北京飞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请她吃一顿饭吧?

“你先回去上课吧。”凯皑的妈妈脾气很温柔,并不急躁。她私心评价如果以后出嫁,婆婆是这样的肯定很好相处,对着凯皑妈妈嫣然一笑,心里却歉然:她真的爱不上她的儿子,虽然凯皑其实对她很好很好。

上课的时候她时时看见凯皑妈妈在教室外徘徊,她并没有显得很焦急,还会和过路向她好奇注视的同学微笑,但林婧明怎么能不明白:风雨欲来。发短信给凯皑说:你妈过来了,中午一起吃饭吗?

他居然回了一条:不要理她。

她收到这条短信之后忍不住再发短信给蔺霖,说凯皑妈妈来了,问蔺霖她要怎么办?

蔺霖回答:凯皑家里开宝马。

她看见的时候差点笑了出来,回复:宝马你个头!我怎么办?我要见家长了。

蔺霖回答:凯皑家里真的开宝马。

她哭笑不得,趴在桌上抬起眼看黑板,她想和凯皑说分手,但是又觉得对不起他……叹了一会儿气,她一下一下按短信给蔺霖:我——真——的——很——爱——你。看着那一行字她自己很开心,然后再叹一口气继续:我要和凯皑分手。

蔺霖很久没有回答,在她以为他没有收到信息打算再发的时候他回了一句:^_^。

她微笑,合上手机继续趴在桌子上听课,说分手需要多大的勇气?不到开口的时候不会知道,人啊,真的是奇怪的东西。望着凯皑画给她的天使,她把它加进课本里,如果没有蔺霖,她会爱上凯皑的,一定。

好不容易下课,林婧明收拾好书包冲出门去,凯皑妈妈正在打电话,和谁说得面红耳赤,看到她出来尴尬地收线——让她觉得很可爱,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居然还很腼腆。只听凯皑的妈妈说:“凯皑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最近有什么比较好的西餐厅?”

“学校里有东枫居,味道还不错,这边走。”林婧明领凯皑的妈妈往东枫居走,没过多久,两个女人在东枫居西南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两份餐点。凯皑的妈妈开始说话:“你是八四年的?”

她点点头,“我是八四年七月的。”

“那比我们凯皑小一个月。”凯皑的妈妈说,“你长得比凯皑说的漂亮,我们凯皑和家里人说话都是三句两句,我们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尴尬地说到这里,她咳嗽了一声,“其实我想和你说件事。”

婧明就等着她这句话,露出耐心而且可爱的笑容,她努力得让自己看起来无害,“什么事?”心下却怦怦乱跳:不会是要来大骂她是狐狸精勾引他儿子吧?

“其实凯皑的爷爷在维也纳,”凯皑的妈妈说,“你知道新年维也纳音乐会非常有名,凯皑又有这方面的兴趣,他的吉他和大提琴弹得很好,乐感很优秀,我们家想要移民去维也纳,手续什么的都已经办好,去维也纳也是对凯皑好,也是对老人尽孝。可是凯皑不肯去……”她低下头,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望着里面的浮冰,“凯皑说他要陪女朋友,不肯和我们一起移民……”

“所以……”她心里怦怦直跳,“所以你想……”

“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国内,所以你能不能劝他——和我们一起走?”凯皑的妈妈说得歉然,还有些尴尬,“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很热烈,但是你们还是学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和凯皑一样好的男朋友……”

“其实……阿姨,”她双手捧着冰凉的玻璃杯,也喝了一口,“今天如果您不来,我本来是要和凯皑说分手的。”此言一出,她就看见凯皑的妈妈愕然的脸色,心里不免轻笑了一声,妈妈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我想我一直都……一直都不够喜欢凯皑,虽然我知道凯皑很好很好,比我认识的很多男孩子都好,可是我做不到他对我的那么好,所以我很惭愧……所以今天本来想说分手……”她很坦然地说,“阿姨,我不想借口是为了他好所以才和他分手,我会去和他说他该去维也纳,那里更适合他,但是我不会借口说是因为我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他的地步,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我觉得我不够爱他,这对他很不公平……所以我会劝他去,我会和他分手。”她慢慢地加了一句,“我保证——他会和你们一起走……”

凯皑的妈妈一时无语,惊愕地看着婧明,她不能了解年轻人的感情是如何的莽撞和复杂。

她用叉子卷了一些意大利面吃了几口,放下刀叉,“谢谢阿姨,我是不是应该走了?”她露出可爱的笑容,“我现在去和凯皑说话,如果凯皑同意去维也纳,我会要他打电话给你。”说着她鞠躬站起,“谢谢阿姨。”

凯皑的妈妈看着她道谢然后往门口走,奇怪的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吗?直爽……也不太现实,但是是个好女孩,连不够喜欢都直接说出口。“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如果她够爱凯皑,也就是不会让他走了……

不够爱,有时候也是不伤人的一种态度。

出了东枫居,林婧明打电话给凯皑,他说他就在门口,一抬眼她就看见张凯皑坐在东枫居南门的台阶上,那一身颓废散漫的气质仿佛更浓郁,那种野性的霸气也依稀散发在红色的发梢上,“凯皑,你妈妈在里面。”她在他身边坐下,“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你表妹也是因为要移民的事过来找你的吧?”

张凯皑不去看她,“嗯。”

“去维也纳吧。”她说。

他沉默,一言不发。

“能移民去维也纳,很让人羡慕。”她继续说,“听说那里环境很好。”

“婧明。”他低低地开口,“我不去。”

“为什么?”

“为你。”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有什么好?”她叹了口气,“我最近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你很好。”他依然寡言。

“别傻了,你说这种话我会笑的。”她递给他一张东枫居的湿纸巾,用来擦手和脸,大热天坐在空调之外很容易流汗,“我们不合适。”

“你还是爱蔺霖?”他问,阳光下他的眼睫很长,乌黑乌黑的十分漂亮。

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微笑,“嗯,对不起,我知道你比他好,你对我比他对我好,而且和你在一起的结果比和他在一起好,又何况你家有宝马他家没有。”说到最后说笑了,“可是我真的很爱他。”

他听到“宝马”也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嗯,我家不仅有宝马,还有两辆。”

她看着他也笑了起来,“是吗?可惜在我爱上蔺霖之前不知道,不然就不会放你去维也纳了。”笑完了她望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其实,我们都没有在恋爱。一直都是你对我好,我不停地愧疚,然后不停地骗你。”她从前憎恨说谎,但现在知道,有人爱说谎是饮鸩止渴,没有未来的。

“我知道。”他说,“你昨天下课和团长在一起,然后去了他家。”

她顿了一下,“蔺霖告诉你的?”

“团长不会那么八卦,”张凯皑说,“是别人看见你们在一起,进了团长的那栋公寓。”

“我在追他,他不要我。”她简单地说,“他说你有宝马。”

张凯皑又笑了笑,“团长是个牛人,不过不适合谈恋爱。”

“你知道蔺霖的故事?”她也笑笑。

“不知道。”他一口否定,“我只知道他到现在还爱着某个女人,但不是你。”

这句话让她怔了一下,蔺霖……不是说他不信爱情吗?心里还爱着某个女人……谁?李琛?竞兰?“所以你说我可以爱蔺霖,但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她试探着问。

张凯皑低低地说:“他不会爱你的。”

“我知道。”她也低头,“就像不管你怎么怎么好,我也爱不上你一样。”

张凯皑沉默。

两人之间的空气顿时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去维也纳吧。”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叹了出来,“我觉得你去那边会比较好。”

张凯皑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因为维也纳没有我。”她看着自己的鞋子,那是双鲜艳的布鞋,用油画棒画了两只蜗牛在上面,“没有我你会比较好的。”

张凯皑双手伸上来撑住额头,“我不习惯放弃什么东西。”深深呼吸了几下,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等我一年。”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去维也纳,但是你等我一年——”张凯皑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你去追他,但如果他甩了你,你等我一年。”他那双静默却野性的眼睛看着她,“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个男人……爱上了就不松手……她惊愕地看着张凯皑,“何必呢?你何必这么对我……”

“今天如果是你要走,你会怎样?”张凯皑凝视着她,就像一头独虎凝视着猎物,又像濒死的猎物冷冷地回视独虎,“我的心情不过和你一样。”

如果今天要走的是她,她当然会……不顾一切地要蔺霖记住她,然后拼命地争取回来。只不过冷冷颓废的凯皑也会像她一样疯狂吗?原来凯皑的霸气……至少也有一半来自这种盲目的疯狂,他爱她,就像她爱蔺霖一样,从相遇的第一眼就觉得吸引,然后目光离不开这个人,听不到他的消息就很烦躁……怔怔地看着他,她到现在才有无限的歉疚,她一直不知道他也爱得那么认真……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约你出来的那天,我有多紧张。”他轻声说,压下头来压在她肩头,“你又不知道我去订蛋糕等你的时候,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切——”

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以为他随随便便散散漫漫,她怎么能从一只独虎眼里看见他的不安?她的心思全在蔺霖身上……她看不透蔺霖又看轻了凯皑,无言以对眼前真的真的深爱自己的男人,她闭上眼睛,觉得胸口很闷,难受死了。

“喂,如果他让你变成奚竞兰那样,我饶不了他。”张凯皑没再说他爱婧明爱得多痛苦多窝囊,一切只结束在他沉重的深呼吸里,“那——就这样了。”他站起来笔直地往前走,婧明站起来,他们还没有说分手呢。

正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张凯皑转身扔了一个东西给她,“再见。”

她“啪”的一声接住,捧在手里冰凉的感觉,是包得很好的一块榴賨,几乎没有流露榴賨的香气,沉甸甸也很干净,抬头再看凯皑,他已经走出去很远。

他没有回头。

校道的树木花草在六月的阳光下都很清晰,红红绿绿一点一点像相片里庸俗败破的衬托,蝉声鸣叫得刺耳,热气以比空气更清晰的形态升腾,一层一层地模糊他的背影。

正午一点,东枫居门口那条路上没有别人。

她看的时候,她才知道,所谓白天、酷暑、鲜花都是黯淡的颜色,热得让人鼻塞,热得让人眼涩。心脏在胸口怦怦地跳,开口呵出一口从胸膛心脏那里出来的气,眼泪夺眶而出,她再吸一口气擦掉眼泪,把湿纸巾贴在脸上,她对不起凯皑。

凯皑的妈妈很快地从餐厅推门出来,“怎么了?”她刚才一直看着他们两个谈话。

她拿下纸巾,凯皑的妈妈看见她微红的眼睛,婧明笑笑,“我们分手了。”

凯皑的妈妈叹了口气拍了拍婧明的肩,婧明无言地扑进她怀里,她拍了拍婧明的头,“好孩子。”

她感到了妈妈般的感觉,呜咽地说:“我不是好孩子,我明明知道不喜欢凯皑还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好孩子……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别人……呜呜呜……”她哭了起来,“我不是好孩子……”

凯皑的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婧明身材娇小纤细,搂在怀里特别楚楚可怜,凯皑的妈妈叹了口气,“都还是小孩子。”

她无语地往凯皑妈妈身上埋,有一声没一声地哭,“我不是故意对他这么坏……我不知道我会那么喜欢……那么喜欢蔺霖嘛……”

那时候,依然是六月、酷暑、正午一点。

蔺霖在家里,望着一屋子狼藉:今天早上两个人匆匆忙忙去上学,昨天晚上看电视吃的许多零食的包装和饭盒袋子还在家里。他一贯整洁,正在打扫房间和整理东西。无缘无故心头微微一震,他右手无名指修长的指甲在桌上勾起一条项链,那项链闪闪烁烁价值不菲,挂着一些十分精致镶银丝边的小石头,是婧明的东西。提起来放在掌心,感觉像鞠了一份婧明的气息,单纯澄澈而充满了小女人的味道。手心微微一颤,那东西跌下去挂在他胸口晶晶亮闪闪烁,他心头再颤了一下,那条项链在他领口晃来晃去,轻微的重量和触感,就像只有灵性的猫一样。

这种项链,李琛也有类似的一条。他想起来网聚那晚打扑克的时候,那条项链在她颈上闪闪发光,又想起竞兰依稀也有如此的一条手链。轻轻地把那条项链从领口拿下来,他手指一颤,在项链上竟刺出一滴血来,他悚然一惊,才发现那项链是因为摩擦断了,才掉在桌上的。他的手指被磨断的金属丝刺破,鲜艳的血沿着闪亮的金属丝滑落,出奇的红。

这条东西染上了他的血,不能还给她。

蔺霖把项链拿起来收进抽屉,扫掉桌上的垃圾,提到外面去丢掉。然后拿抹布抹桌子。这时候电话响,他过去接电话,婧明的声音像兔子失去了窝里的稻草,泪眼汪汪要哭的样子“蔺霖,我和凯皑分手了。凯皑要移民去维也纳,可能都不会回来……我和凯皑分手了……”

这个女孩!他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抹桌子,“你不留他?”

“我劝他走。”她在逐渐冷静中,抽泣了一下,“我觉得好对不起他。”

他笑笑,“他还爱你,你怎么知道到最后一定会对不起他?”

“因为我爱你。”她说。

他继续笑笑,“说得像你得了绝症在说遗言,你又不是活到今天为止。”

“什么意思?”她在电话那边大声了起来,似乎有点生气。

“明天会发生更多今天意想不到的事,最近有部电影叫做《the day after tomorrow》,翻译不叫作‘后天’,叫做‘明日之后’,谁知道明日之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微笑,“除非你和我现在都要死了,否则谁知道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她似乎更加生气了一些,“这是彻底的悲观主义,我唾弃。”

蔺霖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不到明日之后,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所谓的‘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让‘之后’比‘之前’更好。”

“我不和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正常了,似乎被他说糊涂了正在生气,“总之我和凯皑分手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之我爱你,就这样了。”她挂了电话。

他拿着电话,没挂。

心头还在急促地跳,刚才婧明打电话过来听到她说“蔺霖,我和凯皑分手了”那一句的时候他心头狂跳得像脱缰的野马,那感觉是刚才婧明的项链勾在他衣领上晃荡感觉的几百倍,就像婧明的气息就在耳边一样。他保持着微笑快速地说了一些话,在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种防备……

那只是一种防备。

他不想被婧明夺走注意力,他不想关心她和凯皑的事,他飞快地接话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得她满腹疑惑瞠目结舌,让他得到喘息——不想再听她像头口禅一样的“我很爱很爱你”,他昨天之前可以没有感觉,但昨天之后不能没有感觉……婧明她很俗,但很温暖。

和她在一起都没有和她分开之后感觉那么强烈,他慢慢地放下电话,听到“咔”地扣上话筒的那一声,突然之间在意起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突然间觉得她的一言一行甚至每一根头发都有许多意义……这种心跳的感觉,这种在恋爱的感觉……

这种在恋爱的感觉,真的很可怕。

蔺霖一瞬间想起他爱上李琛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李琛在线上对他说:不管窗外下多大的雨,有我在黑夜里陪你。因为那一句话他爱上李琛,但到最后他害死了她,以欢愉之名害死了她。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他爱李琛,或者在李琛眼里他也自始至终地自我独行,像不为任何人影响。那其实源于可笑的男生的自尊,不容那么简单地接受一个女孩的爱慕……也许是害怕她知道了真相会害怕自己,所以他没告诉她他携带病毒,以至于最终害死了她。

源爱之殇,因爱之罪,即使杀人者无心,依然不可原谅。

源爱之殇,比恨更痛。

源爱之罪,比天罚更重。

恋爱……是一件痛苦的事。

婧明其实真的在生气,打个电话过去,蔺霖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明日之后你到底爱不爱我之类的搪塞鬼话。她和前男朋友分手,虽然是因为她爱蔺霖,但是也不表示她就有这么廉价立刻要祈求蔺霖与她如何如何,何必如此胡说八道不知所云的搪塞,什么“你怎么知道到最后一定会对不起他?”那是什么鬼话?难道他在暗示她到最后还是三心二意用情不专?生了一阵闷气,咬着一块薯片上网,上网才知道蔺霖帮她说了句好话,最近网上狂批她的风气竟然淡了,似乎都悻悻地不愿和传闻中的奇人作对一般。逛了几个网站,看了些赞她的帖子,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即使是违心的赞美帖子她都觉得看着挺开心,心里慢慢地软了——算了,那个人其实很温柔,只不过防人防得太重,即使礼貌即使温柔也不想让人接近他灵魂太近吧。

点开闻风的聊天室,看着熟悉和不熟悉的闻风会员,她挂个“潇洒”的马甲进去,混论坛就是这么好,如果别人不注意你的ip,随时可以换马甲做新人。看着大家闲聊些无聊的事,她烦躁起来发论坛短信给蔺霖:“上语聊!”

蔺霖没有回答,刷新论坛几百次都一样,他没回!

继续生了一阵闷气,突然想起来他会不会觉得她纠缠不清找别人诉苦去了?想着苦涩起来,她的表现也不会比高仲希好多少,死缠着喜欢的人不放……是一种本能。她正在反复考虑自己生闷气,生得是不是有道理?突然语聊室里有人开麦,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古筝声,很轻柔很忧伤的声音。古筝声音本来铮铮然有肃杀之音,但在他指下很轻柔,因为拨弦拨得极轻,所以仿佛那弦声极脆弱,点点乐声跌在地上都会碎去一样,肃杀轻薄了之后化为纤细的气质,丝丝渗入人心。

弹的是一曲曲调有点怪异,节奏简单机械的一个前奏。

她突然心头一跳,这首歌很耳熟,这个简单伴奏很耳熟——这是——

Bohemian Rhapsody!

正当她在心里大叫这是《Bohemian Rhapsody》的时候,有人对着麦开始唱:“Is this the real life? Is this just fantasy? Caught in a landslide. No escape from reality .Open your eyes, look up to the skies and see——”声音清亮清澈,干净得像阳光明净的天气里,那从井里舀起再倒下的明亮水柱,“I'm just a poor boy, I need no sympathy, because I'm easy come. easy go, Little high, little low. Any way the wind blows, doesn't really matter to me, to me……”

果然……蔺霖唱起这首歌的feel和舒偃唱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舒偃完美地唱到了那些技巧,可是蔺霖却在唇齿间轻易吐出了那个灵魂。

那个多年前因为种族歧视上刑场的对着妈妈说遗言的小男孩,“Nothing really matters, anyone can see”的小男孩的痛苦,蔺霖那么轻易就唱出来了。

“Mama, just killed a man,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pulled my trigger now he's dead……”麦里吐字清晰的声音继续在唱着,“Mama, life had just begun, but now I've gone and thrown it all away……”

为什么会听出那么平静的痛苦呢?她想到他笑着说“舒偃说我有自杀的倾向”,听着“Mama, life had just begun, but now I've gone and thrown it all away”,她竟不寒而栗,难道蔺霖……难道蔺霖……真的以濒死的心情……来唱这首歌吗?平静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痛苦,被禁锢在刑场上不可能复活——

即使有满面微笑,即使进退礼貌高贵,为何总含蓄忧伤?原来他一直都在执刑台上,被禁锢在刑场上不可能复活,一直到他能平静地唱出“I sometimes wish I'd never been born at all”并且微笑,他声声呼唤的“mama”,究竟是在喊谁?

她突然有一种直觉——他骗了她!他还有故事!他一定还有故事,还有痛苦——不仅仅是他母亲和李琛的死,竞兰的割脉而已,蔺霖会唱出这么深沉的痛苦,心里一定还压着别的事。想到的时候她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的故事……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完全告诉她?他的痛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救赎?不,她的脑子光芒一亮想起了《我拒绝》,这个人从来不打算被拯救,他从一开始就判了自己死刑,貌似开朗,其实从未原谅过自己。

麦里的歌声还在继续,这首歌难度很高,蔺霖把它降了八度来唱,并不显得特别高音。也许是因为降了八度,所以高音所表现的凄厉少了一些,但压抑下来的忧伤,暗涌的平静的忧伤让人听着,像窗外的整个天都是黑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黑得世界像个充满怪兽的深潭,被咬得全身血淋淋伤痕遍布,也不觉得痛楚一样。

唱完了。

她望着唱歌的那个id,叫做“就值得了孤单”,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片空空茫茫,移过鼠标点击那个名字,有无数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有人要了麦,却没有唱歌,从麦里传来冰块和玻璃轻轻撞击的声音,让人直接联想到酒,这声音符合蔺霖唱歌的气氛,让整个聊天室的气氛持续压抑。背后沈盛茹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吓出她一身冷汗,手一颤关了聊天室。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太过灵魂,纯灵魂的歌声和冰块撞击声,似乎从每个人心底龟裂出来的声音感觉距离现实太远又太真,让她毛骨悚然,甚至觉得这声音不能给人听见。像窥探了别人内心的伤痕,站在旁边看它流血。

她努力着努力着,终于成了蔺霖能够说些真心话的好朋友,但她依然不了解他,就像看着一座大雾迷离的高山,她已经在山边,依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张凯皑在那之后一个星期就办了休学手续,办休学是防着说不准在那边不适应还要回来,走的时候也没有和婧明打招呼,倒是他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他们明天上飞机。林婧明直接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很难过,这让他妈妈笑了,说她是个好女孩。而后张凯皑就走了。他走了几天之后,婧明开始觉得似乎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怔怔地回想那些和凯皑在一起的往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有多少同在的影子,怎么都感觉凯皑是假的。

对于不曾爱过的人,影子总会淡去,到最后你只记得对他的亏欠,却不记得他的一切。她手按着心口,对着楼下凯皑常常等她的地方想:人生、时间、地点,真是残忍的东西,它自顾自地淡漠模糊掉了,而你却无法挽回、无法改变。

这一个多星期偶然只在聊天室里看到“就值得了孤独”,和蔺霖一直处在偶然错过中,没有新的理由去找他。在校道相遇的时候微笑擦肩而过,他的微笑显得更加礼貌而平静,她相信自己也笑得可爱。一直都在错过之中,也许以至于永远都无法再见一个星期前的那一个夜晚。那个夜晚的婧明和蔺霖是过于真实的,也许因此而无法彼此正视,就像那些剥落了面具的脸庞,总不习惯暴露于阳光下,而要等待新的面具在脸上生长。

难道凯皑走了,她反而无法去爱蔺霖?

因为她突然长大,听见了那些原来从不曾留心去听的别人心底的声音,开始怀疑自己和自己从前所相信的,所谓简单世界简单爱情是否存在?从而怀疑起自己能否安慰那样无边的痛苦?也许蔺霖的痛苦,包括他说的骗了她的和没有说的那些,都是简单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安慰的吧?突然对自己失去信心,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很突然的……想要谁也不爱,因为做不到,所以很浮躁、很不安、很茫然。

期末考试临近。

“婧明,下个星期考综英,你复习了没有?”

沈盛茹和林婧明去食堂买早餐,边走边聊,林婧明最近有点呆呆的,又恢复到坐在电脑面前整天吃饼干看X档案的状态,让沈盛茹有点担心。

“下个星期就考试了?”婧明的目光还在饭堂里菜包肉包豆浆蛋糕什么的上面晃来晃去,要了一个叉烧包和一杯豆浆,“这么快,我还以为是下下星期的事,完蛋了我还没复习,死了死了。”

“是吗?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每次你还不都是这样说?还坐在那里看X档案,吃了那么多包新好佳薯片也不怕胖。”沈盛茹买了两个馒头,一个是替严华买的,“下个星期就考试了,还剩六天,你有把握还是考第一?”

“啊?”婧明回过神来,“会过关就行了,干嘛考第一?”

沈盛茹瞪着她就像见了鬼,“你不会看X档案看多了被什么外星人上身了吧?是谁说考不考得到第一是尊严的问题?是谁说输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林薇?人家林薇天天上晚自习,天天早上六点背着书包出去读书,晚上十点才回来,你天天看电视,这算什么嘛。”

“我有说过这种话?”婧明喝了一口豆浆,听了沈盛茹这一长串差点一口喷出来,“林薇?”她已经把这个女人忘得一干二净,忘记在没有蔺霖的世界里,林薇是她最不屑的女人,“她还在每天自习?”

“当然了,就你这一两个月在疯疯癫癫也不知道干什么,学校里的传言已经很难听了。”沈盛茹叹气,“前一阵子说你逼竞兰自杀,现在说张凯皑为你心灰意冷远走他乡,虽然都是在校园网上传来传去在恶搞,但是看起来就不舒服,婧明,你本来是我们宿舍的骄傲呢。”

“难道现在我变成我们宿舍的耻辱?”她睁大眼睛瞪沈盛茹,“有人会因为这种无聊的流言对你们怎么样吗?比如说泼硫酸什么的?”

“大小姐。”沈盛茹忍不住笑,“你电视看太多了,我好心在教育你要好好读书,不要再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出来招人骂了。”

“我哪有一直都在做奇怪的事情?”她很郁闷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我只不过在谈恋爱,谈得很失败而已。”

“别人以为你谈得无比成功,把所有的男人都甩了。”沈盛茹哼了一声,“吊高价起来卖,顺便害了一个女人两个男人,连宝马都不要,嫌不够档次。”哼完了之后她说,“我说都是团长不好,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不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居然从来没有帮你解释过一句!”

“你不觉得这种事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不要理它了,上课了。”她烦了起来,“不管那么多,蔺霖最近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要我怎么样?反正竞兰和凯皑都走了,我和蔺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想怎么样呢?要说林婧明有多坏就多坏好了,我又不稀罕做娴良淑德的什么良家妇女,切!”

“好了好了,不生气不生气,上课了上课了。”沈盛茹唉声叹气地拍拍林婧明的肩,“走吧。”

她们两个出去,舒偃端着早餐盘子走过人群来去匆匆的饭堂,走到蔺霖对面坐下。来去匆匆的人群不乏对蔺霖好奇的张望和意味不明的眼神。舒偃微微一笑,“凯皑走了,我们的乐队没了吉他手,下个学期的比赛怎么办?还有谈好的那场演出……”

蔺霖面前放着一杯豆浆,他十指交错手肘支在桌面上看那杯豆浆,像看着就能把它喝下去一样,“妖精说公开招吉他手,可能海报已经做好了。”

“能找到凯皑那样的人就好。”舒偃说,“你呢?”

蔺霖微微一怔,“我?”

“你已经很久没有参加‘竹’的练习,打算退出?”舒偃弯眉。

“没有。”蔺霖回答,没有什么激情或者震动。

“婧明最近在学校和网上的风评都不好,我知道你帮了她一把。”舒偃说,他一口喝了半杯豆浆,“但她还是很惨,我听她宿舍的同学说,有人在她常坐的抽屉里给她留信,写了一封情辞恳切长长的信,痛心疾首地说她怎么怎么不应该,又说了一次竞兰的事,又说了一次凯皑的事。她同学说婧明把那封信看了就丢了,但是怎么说都是很烦的吧?”第二口喝完一杯豆浆,他侧头看蔺霖,“你没有打电话给她?”

蔺霖笑笑,还在看那杯满满的豆浆,那豆浆表面平静得像块乳石,是凉的,“没有。”

“不打?”舒偃也勾起嘴角笑笑,笑得安稳没有一点波澜,笑得连笑都不像,没一点愉悦的味儿,“不在意?”

蔺霖笑笑地看他,笑得和他一模一样,“我不打会比较好。”

“你不打,她孤立无援。”舒偃眉线一弯,脱出了那种笑比哀还淡的味儿,“婧明很纯,好像什么都懂,其实什么也不懂。竞兰和凯皑的事害得她蛮惨,虽然不能说是谁的错。”顿了一阵,他继续微笑,“打个电话给她吧。”

蔺霖沉默,然后依然笑笑。

“不敢?”舒偃也微笑,笑得和方才全然不同,可爱、也有丝丝狡猾。

蔺霖端起那杯被他看了很久的豆浆,在杯沿靠近唇齿的时候,他没有丝毫震动地说了一句“也许”,而后浅浅地喝了一口豆浆。

不敢?

也许。

舒偃拍了拍蔺霖的背,“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他背起书包走了,留下蔺霖一个人在饭堂。

身边的人都匆匆进来又匆匆出去,独他坐在那里不动,今天早上他没有课。一早从公寓出来到学校吃早餐,他该回去做他在网站公司做的网络兼职工作,但他并没有走。

不敢?

舒偃是个狡猾的人,在他模仿他笑的时候分外狡猾。蔺霖的额头抵在十指交错的指节上,深深吐出一口气,不敢,是的,不敢。

不敢,意味着在意。

但他想他并没有那么爱她,就像她也以为她并没有那么爱他一样。

“竹”招新。

斐荼靡是招新的主管,最近跑来跑去忙海报和面试计划,但由于最近是期末,擅长吉他的人又不多,关心的人虽然很多,但报名的人几乎没有。她在肚子里骂了几百声装可爱——你在期末翘走,也不看别人会有多麻烦。

“竹”乐队在期末有一场收费演出,地点在Z市贸业百货广场,合同已经签下,如果到时候找不到吉他手,这场演出可能就不那么轻松了。这是关系到乐队声誉的事,饶是她自己成绩一般,期末考试压力也大,还是不得不冒出来招新。

斐荼靡一边吃舒偃给她打包回来的盒饭,一边坐在招新台看报名表,“这个人看起来不错,你看看。”说着把那张表递给舒偃。

舒偃接过来,上面写着——

姓名:许夏

性别:女

学院:生科院

身高:171厘米

……

“是女生,居然有171那么高,让她过来试试看吉他的水准怎么样。”舒偃看着上面报名的相片,女孩长得并不漂亮,黑黑瘦瘦像个男孩子,但有一股刚气,冷冷的样子。

“长得有点凶,还可以。”斐荼靡说,“我打电话叫她下午过来面试。”

“行。”舒偃没意见,“对了,妖精。”他想起来别的事,“最近婧明的情况怎么样?”

“你这百事通都不知道?”斐荼靡笑,“她最近还好,就是不读书,整天不知道干什么,不过心情还好。”她叹了口气,“她算是蛮能自己开心的人了。不过说真的,她没有和团长在一起,我觉得是团长可惜。”

“嗯?”舒偃微笑。

“和婧明在一起会很开心的,很爽快。”斐荼靡说,“团长人很好,但感觉就是少了什么,不爽快。”

不爽快。舒偃漂亮的眉线弯弯,“嗯,不爽快。”

林婧明第一次注意起一个叫做“许夏”的女生,是在学校邮局门口。邮局门口总是贴着该领取包裹的同学的名字,扫了一眼这个名字就记下了,那一瞬她想起“许下一个诺言”,叫做“许夏”,名字很利落,也很浪漫。

第二次注意到“许夏”,是在羽毛球班的比赛上,171的女生战无不胜,名列第一。

第三次注意到“许夏”,她是高仲希的女朋友——那时高仲希因为追林婧明,甩了许夏。

第四次听到她的名字她已经变成了“竹”的吉他手。

当林婧明听说凯皑走后,斐荼靡新招的吉他手的资料之后,先冒出来的一句是:“和我有仇的女人……”

“怎么会?”焦晓月坐在林婧明侧面的椅子上吃瓜子,“不过就是高仲希前女朋友,没有眼光的女人。”

“我羽毛球决赛输给她,高仲希为我甩了她,现在听说她是凯皑的Fans而传说我又逼走了凯皑,怎么不是有仇……”林婧明坐在椅子上哀嚎,“她的吉他弹得很好?”

“很好,”焦晓月不理她哀嚎,“下午公开招新我去看了,许夏的吉他弹得很有魅力。她整个人都像个男孩子,很有狂野的那种味道。”

“是吗?”林婧明哀嚎完了继续看电视,“‘竹’不会解散就好,许夏其实蛮好,羽毛球非常厉害,我都打不过她。”

“刚才说人家是仇人,现在见风使舵——”焦晓月似笑非笑。

“哪有!”林婧明叫了起来,“我是客观地说!客观地说!”

“我知道你是宁愿和男生打架也不和女生吵架的英明分子。”焦晓月说,“再过几天‘竹’公演,要在贸业门口演一个小时,你去不去看?”

“那天没考试吧?去啊去啊,当然去。”林婧明掰手指算,“虽然是期末,不过那天是星期六,我们星期二才考试,去啊,看帅哥美女为什么不去?”

“那约好了星期天中午十点半,一起去吧,我记得是十一点开始的。”焦晓月两眼呈花痴状,“我听说凯皑走了,‘竹’由舒偃领舞,好可爱的小男生,就像婧明你弟弟一样,我喜欢。”

“说好了到时候别忘了。”林婧明说着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到琴房找我。

蔺霖的短信。

林婧明有点疑惑,合起手机,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发,沉吟了一会儿,“晓月,我出去一下。”

“竹”的演出排练。

舒偃站在键盘前面,斐荼靡对临时找来的大穿衣镜摆姿势练柔韧度,在表演里她需要做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因而把自己宿舍的穿衣镜搬来靠在墙上练习照看。许夏对着墙角疯狂地飙吉他,整个琴房一阵嗡嗡嗡震荡狂野心跳的气氛,方红却在找他的帽子,蔺霖坐在中间一张椅子上。

嗡嗡嗡的吉他声终于停了下来,蔺霖拍了拍手掌,“舒偃。”舒偃移过键盘上边的麦,手指矫健也轻灵地往黑白键上按,边弹边唱,压着低低有点无辜有点温柔的声调:“你只喜欢我微笑,你决定我的需要,我要怎样说才好,我不是为你制造。”他边唱边弹边微笑,柔软的发丝白皙的脸庞,微笑得温柔,有点想不通般忧伤。

方红找帽子找到一半,他就站在架子鼓下面,没有回头看舒偃。突然“嗒”“咚”两声他已经开始击鼓,不知道他原来把鼓棒放在哪里,就这么突然鼓棒在手就突然开始敲击。许夏单拨着吉他的弦,一声一声和着鼓声。

“can you feel my world,真实的我没有办法伪造……”舒偃唱到最有节奏的部分,声调持续拖平,摇曳地拖出无心绪也不在意的声音,方红背对着他击鼓,一击一和恰到好处。蔺霖坐在椅子上听着,手里拿着无线麦,当舒偃唱到高潮的时候他开声跟着唱Rap:“I keep on comin' back for more yo 日日夜夜我闭着双眼祈祷,为什么只有我的音乐能够让我依靠,我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小,跑不掉逃不了,怎样面带着微笑,怎么面对着你才好……”

斐荼靡一边做柔软练习一边微笑,这首歌合作得很好。

之前的Rap都是张凯皑念,没想到蔺霖念起来感觉也很好。张凯皑是颓废派的,念的Rap含糊低调节奏性很强,同样节奏的Rap,蔺霖念起来仿佛时间比张凯皑充裕得多,念得很清楚,感觉和张凯皑完全不同。蔺霖的Rap总在你以为他要来不及跟上那拍子的时候念出字来,念的人很闲适,听的人就有些战战兢兢,全被他吊着心情,果然是蔺霖的风格。

一切都很完美。

正当大家都练习得很投入的时候,“咯”的一声琴房的门开了。

门一开,“咯”的一声之后紧接是“哗”的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侧对着门对着斜倚在墙上那面大穿衣镜练习的斐荼靡陡然看见整面镜子向自己压过来,尖叫一声往后跳开,但那穿衣镜不仅是倒下而已,它是先碎了再倾倒,在斐荼靡尖叫跳开的时候破碎的镜面玻璃已经飞溅下来,叮当一阵让人胆寒的碎裂声,溅在地上的玻璃碎屑有许多沾了鲜血。

里头练习的人全都呆了。

开门进来的人倒先大叫一声:“妖精!”飞快冲进来抓住被划伤手臂和右腿的斐荼靡,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因为伸手去挡倒下来的镜子而在手肘上割出来的伤口,一刹那间就满身伤口。

蔺霖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先看了斐荼靡那边一眼,看到大家都围了过去,再看了门口一眼——不知道谁在门口放了一根长长的似乎是楼顶晾衣竿的钢管。那钢管一头卡在门框边角的直角上,一头对着斐荼靡那边的镜子,只要门一推——那边“当啷”一声钢管会撞倒或者撞破镜子。

斐荼靡的伤并不严重,多是玻璃的划伤,就怕不知道有没有玻璃碎片在伤口里。正当大家惊魂未定的时候,陡然一声沙哑的怒喝:“林婧明!”

婧明被喝得一时懵了,呆呆地看着喝她的那个人的脸。怒喝一声的人也没有恶言相向,而是就这么怒气冲天地看着她,那种目光的指责比言语的更激烈——刹那间她都以为是自己那一开门过于莽撞才导致了这种后果,呆呆地站在许夏对面,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对这种指责的目光。

舒偃和方红都看着她,斐荼靡满身伤口,痛极看了林婧明一眼,惊恐之后无限委屈,看了她一眼竟然一时激愤哭了出来。舒偃轻轻拍着她的背,凭借他视力5.3的眼睛帮她挑出伤口残余的玻璃碎屑,方红看看东、看看西,一副茫然的样子。

或背对或敌视,这屋里的人无不在表现一种鄙夷:我们在排练,你进来干什么?动作这么莽撞,砸伤了人,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委屈到哭的斐荼靡,再看着冷冷瞪着她的许夏,再看着背对着她的舒偃和方红,脚步慢慢地往后踩了一步,再踩了一步,站在门口。

她不是被排斥了,而是被憎恨了——“竹”好不容易拿到这次演出的机会,是期末又是遇到凯皑出国也那么努力在排练,她居然一手推开门,撞翻镜子把妖精砸成重伤——不可原谅!

目光和背影,比独行还深刻的孤独感浓重地凝聚在琴房门口,她默然了一阵,“我去找医务室老师——”说着转身,一个人却拉住了她,平静地说:“等等。”

蔺霖。

她甩了一下,没挣扎开蔺霖的手,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她那时候的背影像只负伤的野兽。

“今天是谁让你过来琴房?”蔺霖问,声音居然还是很冷静,没有什么激动的调子。

“不是你吗?”她低低地说,再用力挣了一下,挣掉了蔺霖的手,反手把手机翻开一按就是那条短信,她冷冷地回过头来瞪着蔺霖,一字一顿地说,“不就是你吗?”

蔺霖露出奇异的眼神,看了那条短信一眼再看了那根钢管一眼,“不是我。”

舒偃猛地回过头来,看了蔺霖一眼,也露出奇异的表情,“短信?”

蔺霖一手拉住婧明,一手缓缓举了起来,那是发誓的姿势,“不是我。”

他既然这么说,没有人怀疑他在说谎。舒偃小心翼翼地把一块纤细的玻璃屑挑出伤口之外,“你的手机不是今天早上丢了吗?”

婧明一呆,蔺霖点了点头,连平时老是走神十句话答不了一两句的方红都点了点头。她反问:“丢了?”

蔺霖反手丢了一包消毒湿纸巾给舒偃,让舒偃给斐荼靡清理伤口,他随身带着这东西,不是为了擦汗,是为了消毒,“其实是昨天排练完之后就找不到了,相信我吗?”

蔺霖的眼睛看着婧明,黑黝黝的没有什么光泽,却因为没有光泽而温柔平静,那一句“相信我吗”说得让她心神颤抖,张了张嘴,“不是你发给我是谁发给我的?”

一屋子的人沉默。

“今天在这里排练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她逐渐开始大声起来,指着门口那根钢管,“这个东西是谁放在那里的?还有谁知道今天琴房会多一面镜子?”

“难道你是在说有人在冤枉你吗?”许夏冷冷地说,“你害得‘竹’演出不成,害荼靡受伤,难道就这样算了?”

“你——”婧明瞪着许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心里怀疑十有八九就是许夏在搞鬼,但是没有证据却不能当面吼回去,一口气噎得她快要憋死了。

“婧明。”蔺霖接过婧明手上的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屋子里的人还没有想清楚他在干什么,只听一阵“将军令”的低沉音乐在屋子里回响——大家回头一看——许夏的书包。

舒偃叹了口气,方红皱着眉头,斐荼靡眼泪还没干,呆呆地看着许夏,蔺霖乌黑而无光的眼睛凝视着许夏。

谁也没有说话,舒偃的目光是冰凉的——这个人外表温柔,骨子里未必;方红的目光是迷离的;斐荼靡是气怒交加;蔺霖的目光没有感情。

只有婧明的目光是火一样热,她上来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饶是她一米五八许夏一米七一——她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人?一个不好伤到她的眼睛她的脸,插到她身上其他地方怎么办?你对我林婧明有意见直接找上我来!不要在这里搞什么鬼鬼怪怪的把戏!”说着放开她衣领,“你栽赃我没关系——你害到妖精受伤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许夏一咬牙回头打开书包,把蔺霖的手机塞回给蔺霖,“我承认手机是我借走的,但那根钢管绝对不是我放的!我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练歌,我只不过发了条短信叫你过来而已……”

“谁叫你发短信叫我过来的?”林婧明一字一字地问,“是谁?”

“是个男生,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蔺霖说。

许夏惊慌地扫了他一眼,林婧明恶狠狠地瞪着她,“高仲希?”

许夏大叫一声:“我不知道!”背起书包一把推开林婧明大步走了出去,“我退出!反正有人受伤演出肯定不成,我退出!”

斐荼靡被她撞了一下,踉跄了一步,许夏跑了出去,她猛地转身,“要不要告诉老师?”

“算了啦。”斐荼靡拿消毒纸巾按着伤口,她被划了三四道比较严重的伤口,其余的小伤还不要紧,“学校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怎么样,与其又闹得风言风语,还是算啦……”她低声说,“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在学校里受伤,她会立刻过来的。”

“我扶你去医务室。”林婧明低声说,“妖精对不起……”她刚才没哭,现在开始鼻塞,斐荼靡搂着她哭起来,无限委屈惊恐现在才发泄出来。

两个女孩搂在一起哭,过了会儿擦掉眼泪往医务室走,走出门口勉强装作镇定的样子分外惹人可怜。舒偃看了蔺霖一眼,“你不跟着一起去?”

蔺霖微微一笑,“她们自己去好。”

舒偃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对于真正在哭不是在撒娇的女孩,还是不要跟去的好。哭——也是要空间的,何况,能自己哭完自己笑,也是一种尊严,“你怎么知道放钢管的人是高仲希?”

“我不知道。”蔺霖说,“但这是男生楼顶晾衣架上的钢管,没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拿不下来。”楼顶也没有桌椅板凳等垫脚的东西,晾衣竿有高有低,这么长的晾衣竿在两米以上高度。

“也许是废弃的?”舒偃眨眨眼。

蔺霖微笑,“那有谁知道呢?”看了琴房满地狼藉一眼,“别的不知道,星期六的演出是一定违约的了。”

“违约金——怎么办?”舒偃也微笑,耸了耸肩,“没了吉他手和妖精,‘竹’只剩下三个人,还能演出吗?首先方红不能唱,就只剩下你和我。”

蔺霖再报以微笑,“两个人不能唱?”

舒偃再看了他一眼,弯眉一笑,“不是一个人吗?”

蔺霖乌黑无神的大眼睛终于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那个人不是我。”言下语气淡淡的,望了望慢慢走开的女生的背影,他顿了一下,也出门去了。

舒偃挑了挑眉。蔺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会尽职尽责甚至尽力地去做别人期待和委托他做的事,但是他从来不努力——不努力去做别人不期待他和不委托他做的事,责任之外、可能之外,他从不努力。

所以说——或者说,蔺霖的生活从来没有激情和热血的成分,也从来没有惊喜和意外,也就是说——没有奇迹。

那个人从不以为拼命地努力能够改变什么东西……

但是舒偃就是舒偃,舒偃之所以不是蔺霖,是因为他即使是一个人也会很快乐地唱下去。

林婧明和斐荼靡去到医务室,被医务室老师大惊小怪地教训了一顿。处理好斐荼靡身上的伤口,开了一大堆消炎药,斐荼靡终于冷静下来,抓着林婧明的手,“有人在欺负你……算计你……”

她反握了握斐荼靡的手,“只要妖精你不怪我莽撞得像鬼一样就好,”她伏在斐荼靡没有受伤的背上,“我开门的时候应该感觉到不对的,推一下没推开,我……”

斐荼靡紧紧抓住她的手,“我觉得在屋里放那根钢管的人好可怕,婧明,真的不告诉老师吗?我觉得有人要你声名扫地,最近好多好多谣言,那些校园网的帖子到底是谁写的?我突然觉得不是偶然,很可怕啊!”

“告诉老师……”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呵出来,“我不想把私事弄得尽人皆知。”

“可是真的……”

“何况也有人不喜欢自己的事到处传。”有人不在乎假的到处传,却不愿真的为人所知。

斐荼靡看着林婧明,林婧明白皙纤细的眉微微蹙着,专心地为什么事情仔细考虑着——她突然觉得婧明长大了,变忧愁了,不自觉地会为某个人着想——在意自己的事到处传的人,自然不是林婧明,“你就这样算了?”她稍微提高了声音,“明明就是高仲希……”

“我们又不是警察,又不能调查钢管上是谁的指纹……”婧明开玩笑,“就算是高仲希又怎么样,你能跑去男生宿舍打人吗?何况……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虽然不多,但人人都可以在琴房放钢管——最近不是天天排练,我知道你们琴房的门都不关。又何况,谁知道那根钢管放在那里是偶然还是别的什么。”

斐荼靡语塞,“那怎么办?”

她笑了,“先把妖精治好,不然美院的某位潜藏帅哥要暴走找我麻烦了。”

斐荼靡脸红,捶了她一拳,“只是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婧明吐舌头,“都几年了?两年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啊,上大学都两年了,妖精,你也是很长情的人,两年了,还在坚持。”

斐荼靡眨了眨眼睛,“至少从不认识变成朋友,至少我每年生日他都会来看我,至少是好朋友……其他我不敢想,他有女朋友了。”

“还是爱他,就算他有女朋友?”她持续叹息。

“当然。”斐荼靡回过神来,“就算他没有女朋友,你还不是一样爱他?”

斐荼靡在说谁林婧明当然很清楚,笑得有点苦,“就算他没有女朋友——说得真丧气。”

“嘿嘿,呵呵。”斐荼靡终于笑了,吐了吐舌头。

“为了你这句‘就算他没有女朋友’,我决定今天开始重振士气,继续开始追蔺霖。”婧明说。

“你说真的假的?”斐荼靡奇怪,“最近还以为你死心了。”

她做鬼脸,“死不了心,只好活过来。”

“果然是婧明啊——”

“当然,我相信多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不管有没有用,总是多点希望,虽然也许会惹人讨厌,也许会比没有做更失望,不过……”她落寞地笑笑,“总比没有希望好,如果他不爱我——”她吐了吐舌头,“说不定我真的会哭的。”

“他会爱你吗?他会爱谁啊——团长团长,你为什么是团长……”斐荼靡说,“认识他也两年了,觉得他像谁都不可能去爱,婧明,你们站在一起真的很像在恋爱,可是一分开我就觉得团长又像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他会爱我吗?”她喃喃地说,“应该是我问我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他喜欢到想到他不爱我我会哭的地步,真该去死,对吗?完全不是林婧明的风格啊……”

她突然决定,晚上去蔺霖家问他:如果我不要求将来的结果怎样,你会爱我吗?

她不要爱情的将来,因为她不信这样的感情得来的结局,会是令人满意的。

蛾子爱扑火,不过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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