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悱恻
顾浊依旧双手抱胸,他的身量比之孙永年还要高出半个头。这样的对视,他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沉默良久之后,敛目。像是在思量什么一般。盯着孙永年,开口。
“我爱她。即使当年伤害了她。这么多年,我从未忘了她。所以,我绝不会把她让给你。”低沉清冷的声线,一字一句的敲响警钟。
孙永年突然的笑了。很明显,是嘲讽。顾浊熟视无睹,浑然不在意。
“顾浊,我告诉你。这些年,是我陪在她身边。不是你。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孙永年的眼神很认真,同样一字一句说道。
“你我都知道,孩子是谁的。”顾浊侧身,从衣兜里掏出烟,点燃。徐徐遥望烟雾飘旋,却不抽。只是任它孤零零的消耗殆尽。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眉目清朗。
“是你的又怎样?你在乎过吗?你在乎,却逼着她去医院,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把孩子打掉。顾浊,你没资格提孩子。若是小卓子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这样对待。不知会作何感想。”孙永年双手插袋,似乎是连话里都带着呛人的火药味。
顾浊不动声色,修长的手指一动,积聚的烟灰头便洒落在空中,一会儿,不见了。他抬头,脸上的笑容依旧从容的挂着。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客套的语气,却灼烧着无法掩埋的倨傲,他生性如此。转头,指节分明的手里拎着残留的烟头,转身。
孙永年在原地伫立了好一会儿。凝视着烟头上旋转出的青烟一路尾随前面高瘦的身影走出视线。眉心却陡然积郁起了直线条的纹路。脸色并不明朗。
陈清水对于两个男人不欢而散的谈话并不知情。清晨拉开新的一天的帷幕,她一如既往的贪睡,小卓子一如既往的压着小眉头,一个劲儿的爬上床往她怀里钻,期间,还夹带着脆生生的威胁。
十分钟过后,一脸倦容的陈清水蓬头垢面的杵在狭窄的厨房对着高压锅愣神,旁边破旧的木门框挂着肚子哇哇叫的小卓子。
今天是方子怡新戏杀青的日子,有的忙了。陈清水拍拍脑袋。仰天长叹。
剧组和制作方举办了一个小型晚会。当然,有众多记者采访。
今天是陈清水自己送小卓子去幼儿园的。孙永年迟迟未出现,她有些担心,遂拨了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一说话,便是囫囵吞枣的语气,鼻音很重。陈清水以为他感冒了,问他才知道这家伙半夜跑去酒吧灌酒去了。没问详细情形,只是叮嘱他好好休息。她有些奇怪,孙永年一向是作息时间良好的。对酒深恶痛绝的人,自己倒是跑去酒吧了。怎么回事儿。
她无暇细想。
对于孙永年,是愧疚多余感激的。这些年,若不是他细微的照顾,很多事情,她自己应付不来的。只是,明知他的心思,却无法回应。到底辜负了他一片情意。说不清,她不是没想过接受,但是行动强迫不了她的心。更何况,这不是爱。用自己可恶的感激来回应他的深情,是最卑鄙的做法。她怕会遭天谴。
摇摇头,甩掉自己无厘头的胡思乱想。把小卓子送到幼儿园,道别。然后迅速挤上开往方子怡家方向的公车。
果然,方大小姐还在呼呼大睡。看来昨晚,又去狂欢了。会不会,是和他在一起呢?最近几天,狗仔队将精力全放在他和她的绯闻上,一天到晚的追踪报道。陈清水赶紧摇摇头,回到楼下开放式的厨房做早餐。心里,却有些微的失落。控制不住。
她想,都是因为与他相逢,自己的心都被搅乱了,偏偏那个人还与她工作的对象纠缠不清,在自己面前打得火热。这样一考量,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做不到沉着应对。
越想,便越发的复杂。庸人自扰。
晚会正在进行中。热闹而优雅。陈清水都在角落,冷眼旁观,各路明星都来捧场了,毕竟,方子怡有了顾浊这个稳固的靠山,谁不想巴结一番。连导演也在其中,又是敬酒,又是聊天。一众人等,围着顾浊打转。她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套装,淹没在五花十色的晚礼服里。还是下意识的垂了头。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顾浊佳人在侧,又怎么会注意自己呢?她这样想,还是忍不住侧头,微微抬眸,搜寻人群里那个高瘦俊朗的身影。
只是偷偷瞄一眼。她对自己说。
只一眼,就看到了他。无论身处何地,总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此刻,他臂弯里携着美女方子怡。神情自若,一派沉稳。眉眼之间,清清洌洌。面无表情,一贯的淡漠。一举手,一投足,却又彬彬有礼,恰如其分的优雅。与每个人保持着进退两宜距离,既不过分接近,也不疏远。陈清水觉得,有种人,天生拥有凌厉的气势,就像是一个万年寒冰的旁观者,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怡然自得。就像俯瞰每只蚂蚁,给他们表演的机会。运筹帷幄,策划全局,只是为了欣赏每只它们表演的丑态。
他眼里的讽刺和冷意充分泄露了这一点。
当年,就是他精心布置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局,她义无返顾的跳进去。最后,才知道是欺骗。自己不过是一个锦上添花的角色。有她,计划更天衣无缝。没有她,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想到这里,陈清水握着高脚杯的手不禁加力。往嘴里一灌,红酒便全数落入胃里。一滴不剩。几杯过后,陈清水的脑子开始眩晕。零乱的步伐在人群里缓缓移动。
大概是酒的后劲太大。又或者,掩埋在深处的疼痛复苏,过于清晰。压抑着自己的神经。
当自己身处的世界开始剧烈而眩晕的摇晃的时候,陈清水知道自己栽在几杯红酒上了。扶着光滑的墙壁,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这里的建筑很高档,就连卫生间,都是设置成单人的,独立的一间。她莽莽撞撞的推开门,好在里面没人,这样失态也无所谓了。
扶着马桶,出了一阵一阵的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多年的喝酒经验,她知道,空腹喝酒的习惯不好,却总也改不过来。现在,这种卡在食道,下不去,上不来的感觉很不爽。没有大碍,就是有点难受。这与当年怀小卓子的情形比起来,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
那时候,正是顾浊离开不久。三个月了,开始孕吐。她到底是死皮赖脸回了家,妈妈对她不闻不问。所有的脆弱和委屈都无所遁形。流泪,呕吐,都会让身体里隐藏的灵魂更快地空洞下来。她已经不愿去回想那段委实说不上美好的时光是怎样一点一滴熬过来的。也没有时间供她无谓的猜测。
萦绕在回忆的黑暗中,她干脆蹲下身子,靠着墙壁,兀自发呆。脑袋依然浑浊,弄不清是非。世界还在旋转。心中酸涩,她不想再回去了,晚会里的热闹到了耳边都成了嘈杂。好在,这里的独立卫生间很多,她占据一间稍作休息,想来也没什么事。再挨一会儿,回家去,抱着她的小卓子,什么也不用想了。只要抱着他就好了。
“起来,清水。”
“给我起来!”来人显然没什么耐性,喊了两遍,语气加重。
陈清水晕晕乎乎中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感觉浑身的重量在加剧,懒懒的不想起身。偏偏那人不肯放过她。手臂被人大力的拉扯,这样不分轻重的力道,胳臂好像要断了一般的疼痛。陈清水也来气了,手一扬,试图甩开。
没成功。那人的骨节分明的手没有被撼动分毫,反倒是加重了力道。疼得她微微弓起身子。她一度怀疑,这人的手是不是粘在她手臂上了,怎么甩都甩不开。索性放弃,任他胡搅蛮缠的拉扯。
“你是打算蹲在这个角落里过夜了是吧!给我起来!”陈清水觉得这个声音分外熟悉,低沉的音色带着磁性,一声一声落进她的耳朵里,她禁不住的一阵颤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除了他。
她不可置信的转头,抬眸。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紧紧贴着她的男人,五官俊朗得呀。眉头还紧蹙着。为什么蹙眉?都不好看了。她自顾自的遐思,缓缓靠拢,抬起未被禁锢的另一只手,摸呀摸,慢慢爬呀爬,终于触到了他英挺的眉。
顾浊阴沉着脸色。看着她表情痴呆,傻傻的伸出手,触碰自己的眉头。他瞪直了眼睛,只觉得她的指尖带着不可抵抗的诱惑和温柔的触感,一点一点的抚平他心里的褶皱。她像专注地是凝视着什么,微微眯了圆圆的眼睛。宁静又妩媚。
顾浊想,他今天晚上明明没沾酒。为什么,就醉了呢?
真是奇怪。
两个人的世界,静悄悄。只有洗手台未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的散落着水珠子。
顾浊不知道她是醒着还是醉着。她静静地玩了一会儿他的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地撤开了手。刚积聚起来的梦境哗然倒塌。顾浊只觉得好不容易酝酿的温度消逝不见了。
再看她。眉清目明。好像醒了。他侧头一看,窗户开着,夜风流淌进来,大概吹醒了她麻痹的神经。
这该死的风。煞风景。他一阵恼怒。深邃的黑眸一转,起身。
陈清水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走开两步,到门口,打了个转儿,复又走回来。她疑惑,视线绕过他俊朗的身形一看,门怎么关了?
明明记得刚进来的时候,她特意开着门的。
一看那人得逞的眼神,她恍然大悟。立马起身,踉踉跄跄地奔到门口,又拉又扯,怎么都开不了,她跟本找不到这种新式门框的按钮,又忍不住恼恨,刚才为什么就没看清楚他怎么关的呢。
她还在狠劲儿地拉扯,冷不丁背后一阵战栗,他的身形背着光向她压过来。迅速而猛烈,带着无法言喻的焦躁和兴奋。陈清水靠近门,但是任凭她再怎么贴着,背后巨大的压力得寸进尺,逼得她无所遁形。
直到被放大数倍的暗影完全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才罢休。
陈清水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并不打算让他得逞。目前的情境,她处在劣势。特别是她背对着他,无法从他的表情来揣测他的意图。
顾浊欣赏着她有些慌张的背影。她的身躯娇小,主要是因为她的骨架本来就细腻而柔软。即使是生完孩子,也没有多大改变,就是瘦了许多。身材更显苗条。他修长的手指,蹁跹起舞,像是弹优雅的钢琴,绵绵地跳跃,一寸一寸量着她温润的尺寸,贴上她腰间的肌肤。
陈清水忍不住一阵颤抖。即使是隔着薄薄的套裙,她仍旧可以感觉到他掌心驱不散的灼热。
危险的感觉愈来愈近。她如临大敌般,僵直了身子,无声的抗议。
再也受不了这种无法掌控的窘境,陈清水突兀的转身。仰头,想把表情尽量做得坚决一点。但眼底闪动的流光还是泄露了她的无措和仓皇。
顾浊穷追不舍,紧紧跟随,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同时,修长的指节开始缓缓移动,摩挲,熨帖。陈清水蓦地抬手,缚在他的手上。虽然不能完全遮盖和阻挡,但气势迫人。
“别这样。顾浊。别这样。”心里的拒绝和身体的似曾相识形成一种鲜明的反差,这样的窘迫和不堪。她几乎是闪着泪光,低低的哀求。
从来,他们二人的对峙,永远是她输的局面。就是现在,也不曾改变分毫。这样弱势的境地让她方寸大乱。
顾浊却是微微一笑,闲适雅痞,一派深沉。突然倾身,薄薄的唇幽然地往她耳垂靠拢。呼出略带浑浊的气息拂面而来,陈清水又是一颤,不争气的眨了眨眼。
“怎么办,我想你了。”他这样说。竟然恬不知耻的这样说。陈清水的恼怒来势汹汹,她扬手,往他胸膛一摆,带着无可奈何的怒气试图推开他。他的胸膛怎么这么硬朗呢,不但没推开,自己的手倒是疼了。
“你!……”她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音节,他的唇早已势如破竹,狠狠攫住她的唇舌,再不给她任何申辩的机会,纠缠。纠缠。纠缠。
陈清水的眼泪积蓄得太久,这一刻,全数挥洒得干干净净,躺着愁苦的脸嫩生生的流过。她的手一直未放弃地挣扎。只是,唯一起到的一点作用,就是激起顾浊更多的求索。
她在心里一直说着不愿意,一直抗拒。那也只是在心里。
她的唇,早已随着他的舞步,他的步调。相互缠绵。
脸红得很彻底。因为他绵绵的目光一寸一寸测量她面部闪躲的表情。仿佛这是一场精致的表演。陈清水觉得究其原因,只能怪他的吻太过炙烈。那是属于顾浊式的缠绵,霸道,激烈,不给你留丝毫的余地。
陈清水还处在呆愣中,心都在颤颤巍巍的发抖。她试图弯下腰身,就着他投下的暗影,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不让他看见。
很难过。
被他无所顾忌地剖析。
很难过。
这样想,便这样做了。
顾浊看着她一点一点的移动,一点一点的蜷缩,最后,把自己揉成一团,像是怕极了他。身躯还在晃动。他的面色骤然一沉。
陈清水还没完全的蹲下去,胳臂又是被他大力地一提,大手卡进她的腋下,把她整个身子往上提。直到视线可以触及他黑色条纹衬衣的第二颗青木色的扣子,陈清水一直注视着淡淡青木色的扣子。再往上,是他突出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巴,清晰可见的青色胡渣印记。再往上的话,便是那张邪气的唇角了。她牢牢守住自己仓皇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