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男人与政客》[1898,第2卷,第194页;A.J.巴特勒英译,《俾斯麦:其人及其政》,1898,第2卷,第209页以下]一文中,俾斯麦援引了他自1881年12月18日写给威廉一世的一封信,其中一段如下:“陛下赐函鼓励我把1863年春季做的一个梦禀告陛下。(次日凌晨,我将此梦告以妻室及随从。)那是战争最严酷的日子,前途未卜。我梦见骑马独行于阿尔卑斯山的一条羊肠小道。右侧是悬崖,左侧是陡壁。道渐窄,马拒行,窄至难以回转或下马。时急以左手挥鞭击石,呼上帝赐以生路。忽马鞭无限伸长,陡壁如布景之碎片崩裂,一条坦途展现眼前。遥望山林,似是波西米亚;普鲁士的军队和旗帜正在那里行进。甚至在梦里,我便想将此事报告陛下。这个梦十分圆满,致醒后异常欣喜,精力充沛……”
这个梦的运作分两个部分。在第一部分,梦者发现自己身陷绝境,在第二部分他奇迹般地绝处逢生。显而易见,马及其驾御者所处的困境,是政治家进退维谷的危机处境的梦象。做梦当晚,梦者在思考他的政策问题时可能经受着特别的痛苦。在上述引文中,俾斯麦自己使用了同样的比喻[即没有“出路”]来描述他当时的困境,所以,梦象的意义对他必然是显而易见的。这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西尔伯勒关于“功能现象(functional phenomenon)”[参见第503页以下]的梦例。梦者内心所发生的过程——即他所想出的每一解决办法都碰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碍,但又不可能不思考这些问题而解脱出来——被骑马者表现得淋漓尽致:既无前途又无退路。他那不容他考虑投降或撤退的傲气,在梦中通过“难以回转或下马”一句加以表现。俾斯麦以其为他人福祉而不断操劳的品性,必定觉得很自然地把自己比作一匹马;事实上,他在很多场合确实如此,譬如他的一句名言曰:“好马死于挽具中。”从这个意义来看,“马拒行”这句话正意味着这位劳累过度的政治家需要从眼前各种事务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或换句话说,他是在通过睡眠和做梦来摆脱现实原则的束缚。在梦的第二部分变得非常突出的愿望实现,已经从“阿尔卑斯山的羊肠小道”一句话中暗示出来。其时,俾斯麦无疑已经知道,他将去阿尔卑斯山的加斯坦度下一个假期;于是梦便把他带到那里,一举解脱了他所有的国事负担。
在梦的第二部分,梦者的愿望满足同时以无伪装的明显方式和象征的方式加以表现。就象征方面说,他的愿望满足表现为岩壁障碍的消失和坦途的呈现——这是他努力寻求的最便利的“出路”。而图像中普鲁士军队的行进则是其无伪装的表现方式。弗洛伊德愿望实现理论足以解释这一预见性梦幻,而无须做出任何神秘的假设。在做这个梦的时候,俾斯麦已经期望通过在战争中击败奥地利作为解决普鲁士国内冲突的最好出路。因此,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当梦者梦见普鲁士的军队和旗帜行进于波西米亚这块敌国的土地上时,梦就把他的这个愿望表现为已经实现。此例唯一的独特处是,我们这个梦的主人公,他并不满于梦中的愿望实现,而是知道如何在现实中实现它。熟谙精神分析释梦技术的人不能不注意到一个特征——那“无限伸长”的马鞭。我们深知,马鞭、手杖、长矛及类似物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但是,如果马鞭又具有男性生殖器最显著的特征,即它的可伸展性,那么其象征意义便毫无疑义了。伸展现象的夸张,即伸至“无限长”似乎暗示了源于幼儿期的过度贯注。梦者手执马鞭显然是暗指手淫,尽管这当然不是指现在的场合,而是指他遥远童年的儿童欲望。斯泰克尔医生(1909,第466页以下)发现的这种解释,即“左”在梦中代表错误、禁止、罪恶的事物,在此非常贴切,因为它能很好地用以说明儿童期受抑制的手淫行为。在幼儿性欲这个最深层次和这位政治家目前的计划这一表层之间,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个与二者均有关联的中介层次。由击石并同时祈求上帝而奇迹般地获救,整个这一幕,与《圣经》中摩西为干渴的以色列儿童击石取水那一幕惊人地相似。我们完全可以假设,俾斯麦对这一段细节一定很熟悉。因为他生于爱读《圣经》的新教徒家庭。在那个政治危机的年代,俾斯麦很可能把自己当作摩西——一个解救人民的领袖,却被报以反叛、仇恨和忘恩负义。所以,这里我们必须考虑到梦者当时的愿望。但另一方面,《圣经》的这一段还包含了某些完全适用于手淫幻想的细节。摩西不顾上帝的命令而手执棍棒,上帝则惩之以宣布,他死后不得进入天国。棍棒(梦中万无一失地指男性生殖器)被禁止抓握、挥棒产生液体、死亡的威胁——从中,我们发现幼儿手淫的所有主要因素集中表现于这一段话。我们还可以有趣地发现那把两幅异质图像融为一体的修正过程(其中一幅起源于这位天才政治家的心灵,另一幅起源于幼儿原始心灵的冲动),两幅图像中令人困扰的成分都要被这一过程所消除。在融合后的图像中,作为被禁止而带有反叛性质的棍棒执握行为,只以“左”手的执行加以象征的暗示。另一方面,显梦中还祈求上帝,好像是对拒绝禁事或隐秘尽可能加以虚饰。至于上帝对摩西的两个预言——他能看到天国,但不能进入——第一个预言被表示为得到实现(“遥望山林”),而第二个令人痛苦的预言,则根本未提及。水可能因为润饰作用[参见第488页以下]的需要而被删除,以求成功地使这一图景与前一图景融为一体。水虽未出现,但代之以山岩的崩落。
我们可以预想,儿童在幼儿期手淫幻想包括禁忌的主题结束之后,总不希望他生活中的权威人物对此有所觉察。这一愿望在梦中表现为其对立面,即表现为立即想把所发生之事禀报皇帝的愿望。但这一倒置却以极巧妙的方式与梦念表层的,以及作为显梦的一个部分的胜利幻想结合起来,而不觉显眼。这类胜利和征服之梦,往往是成功地征服性爱对象这一愿望的面纱,这个梦的某些特征,如前进的道路有障碍,但马鞭却打出一条坦途,可能就具有这层意思;但这些特征尚不足以推论,这些具有明确倾向性的思想或欲望贯穿全梦。所以这个梦是完全成功地进行梦的歪曲的绝好例证,其中,任何令人不快的东西都要经受检查,从而不会透过作为保护面纱的梦的表层而呈现出来。结果是使梦者有可能避免任何焦虑的释放。对于愿望成功地得以实现而不抵触稽查作用而言,这是一个理想的梦例,因此我们完全可以相信梦者醒后“异常欣喜、精力充沛”。
最后一个梦例为:
梦例12:一位化学家的梦[1909]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梦。他正努力戒除手淫习惯而打算建立与女性之间的性关系。
开场白——在做梦的前一天,他指导了一个学生做格氏化学反应。反应是镁在碘的催化作用下溶解于纯乙醚中。两天前,有人在做这一化学反应时引起了爆炸,烧伤了一个工作人员的手。
梦——(1)他似乎正要合成溴化苯镁。实验设备历历在目,但自己却变成了镁。现在他觉得自己正处于极其活跃的不稳定状态。他对我说:“一切都正常,反应开始了,我的脚开始溶解了,我的双膝正在变软。”然后,他伸手并摸到了双脚。同时,他的双脚(他也说不清如何)伸出了器皿,并又一次对自己说:“这不对头啊。噢,是该这样的。”做梦至此,他有些醒意,并把梦回忆了一遍,因而能向我报告。他对梦的解决十分害怕,在半醒半睡中非常激动,不断地说着“苯,苯。”
(2)他家住在一个叫词尾为ing的地方,并正准备于11点半到肖腾特去见一位特别的女士。但11点半时他刚醒来,并对自己说:“太晚了,12点半也赶不到那儿。”随后,他看见全家围坐在餐桌边,他看母亲还看得特别清楚。他又看到女仆正端上汤碗,于是想,我们既已开饭,再出去恐怕太晚了。”
分析——甚至第一个梦也与那位他准备会见的女士有关,对此他确信无疑。(梦是约会的前一夜做的)他想,他指导的那个学生是个非常不受欢迎的人。他说过“这不对头啊”,因为镁并未产生任何反应。那学生好像漠视地答道:“不,这不对。”学生肯定代表了他自己(患者),他对分析的漠视,正如学生对化合物的漠视一样。梦中执行操作的“他”代表了我。他如此漠视结果,我自然会认为他不受欢迎!
另一方面,他(患者)正是我用以分析(或化合)的材料,问题是使治疗获得成功。梦中出现他的脚使他想起头晚的一次经历。那天晚上,他去舞蹈班,遇到一位他想追求的女士。他把她搂得很紧,致使她尖叫了起来。当他放松了对她双腿的压力时,他感觉到了她对他大腿乃至双膝的强大压力——双膝是梦中提到的。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曲颈瓶中的镁正是她——事情终于发生作用了。他对我而言是女性,但对那位女士而言却是男性。对那位女士的作用,实质上就是我对他的治疗。他的自我触摸和对双膝的感觉,指的是手淫,并与前一天的疲劳相吻合。——他与那女士的约会恰巧是11点半,而他以睡过头而错过约会,并与性对象一起待在家里(即保持手淫),则与他的抵抗相对应。
至于他反复念叨的“苯(phenyl)”这个词,他说他总是很喜欢各种以“—yl”结尾的化学基团,因为它们易于使用,如benzyl(苯甲基)、acetyl(苯己基)等。这其实什么也没解释。但当我把“Schlemihl”作为这类基团系列之一向他提出来时,他会心地笑了,并告诉我,他夏天读了马歇尔·普雷沃斯特写的一本书,书中有一章“被拒绝的爱情”,其中有些话实际是数落“无能之人”的。他在读到这些话时对自己说:“这正像我。”——他错过约会,是他的“无能”的另一表现。
看来,梦中出现性的象征作用已被施罗特(K.Schr tter)的某些工作加以实验证实,他的工作以H.斯沃博达(H.Swoboda)提出的方法为基础。施罗特给深度催眠的被试者以暗示,这些暗示导致被试者做梦,并决定了梦的大部分内容。如果他暗示被试梦见正常的或异常的性交,那么梦便利用我们通过精神分析而熟知的各种象征来代替性的材料,以服从暗示。例如,向一女性被试者发出暗示,让她在梦里与一朋友发生同性恋,那么梦里呈现的,便是这个朋友提着一只破旧的手提包,上有标签曰“女士专用”。而这一女性被试,对有关梦的象征作用及解释的知识则毫无所知。但是,由于施罗特医生实验后不久便不幸自杀,对这些有趣实验的价值,我们便无法评估。这些实验的记录,也只发表于《精神分析公报》中的一篇原始报告(施罗特,1912)[1914]。
罗芬斯坦(Roffenstein)1923年发表了类似的报告。特别有趣的是贝特海姆与哈特曼(1924)做的实验,因为他们未用催眠技术。他们向柯萨科夫氏综合症患者讲述具有猥亵性特点的传奇故事,然后观察这些患者在发作状态下复述这些传奇故事时所产生的歪曲。结果发现,我们在释梦中所熟知的各类象征(如作为性交象征的爬楼梯、刺杀和射击以及作为阴茎象征的刀和香烟等)亦呈现于他们的复述之中。这些作者还赋予楼梯象征以特殊的意义,因为,正如他们所正确指出的那样,“任何有意的曲解都不可能达成这种类型的象征。”[1925]
我们已经对梦的象征作用的重要性做出了恰当的评估。现在,我们就能够回过头来讨论上文第276页所中断的那个典型梦的主题[1914]。我认为我们可以把这种梦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总是具有同样的意义;另一类虽然具有同样或相似的内容,其意义则有多种不同的解释。关于第一类典型梦,我已以考试梦为例做了相当细致的探讨[第273页以下][1909]。
未赶上火车的梦,由于其情感的相似性,可以与考试梦归入一类。从其解释来看,我们这样归类是正确的。这些梦是对睡眠中体验到的另一种焦虑——即死亡恐惧——的安慰。旅行的“离别”是最常见、最充分得到证实的死亡象征之一。这些梦具有一种安慰的基调:“别担心,你不会死的(不会离开)。”正如考试梦的基调:“别害怕,这一次对你也不会有伤害。”理解这两种梦的困难都在于如下事实,即正是在安慰的表达之中伴有焦虑感[1911]。
患者经常做的,包含“牙刺激”[参见第227页]成分的梦,长期以来我一直未能理解其意义,因为患者对这些梦的解释的抵抗太过强烈,为我所始料不及。大量证据最终使我相信,对男人而言,这些梦的动机力量是源于青春期的手淫欲望,此外别无其他。下面我要分析两例这种梦,其中一例也是一个“飞翔梦”。这两个梦为同一人所做,他是一个具有强烈同性恋倾向但在现实生活中抑制着这种倾向的年轻人。
他正坐在剧院前排观看《费德里奥》的演出,身旁就坐着他情趣相投的L先生。他很想与他成为朋友。突然,他飞了起来,飞向舞台,并伸手放进自己嘴里,拔出自己的两颗牙齿。
关于飞起来,他自己说好像是他被“抛”向空中。因为上演的是《费德里奥》,所以,下面一句台词似乎是恰当的:
他赢得了一位可爱的女人……
但是,即使得一位最可爱的女人也不会是梦者的愿望。所以另外两句台词更贴切:
他完成了伟大的抛掷,变成朋友的朋友……
事实上,梦所包含的正是这“伟大的抛掷”。但这“伟大的抛掷”决不只是一个愿望满足,它还潜藏着痛苦的反思,即梦者在交友方面总是不幸而被“抛弃”,也潜藏着他的恐惧,即这种不幸也许又会发生于他和身旁一起观看《费德里奥》演出的这位先生之间。至此这位不幸的梦者承认,有一次遭朋友拒绝后,在由欲望引起的性的兴奋状态下,他连续手淫两次。对此,他自感羞愧。
第二个梦是:他正在接受他所认识的两位大学教授而不是我的治疗。其中一位教授对他的阴茎做了些什么,他害怕是一次手术。另一位则用铁棒顶着他的嘴,他因此掉了一两颗牙。他被4条绸布裹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个梦具有一层性的意义。绸布使他认同于他所认识的一位同性恋者。梦者从来没有性交过,在现实生活中,他也从未想与男人发生性关系。他是按照他在青春期曾有过的熟悉的手淫模式来想象性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