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荣嘉桓和爱佳带着小熙的哥哥,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匆匆上路了。我还记得那天早晨,天空中依然飘着小雨,坐在嘉桓的车里,爱佳流着眼泪笑着对我说,‘小熙就拜托你了。告诉他,我会回来看他的。’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而小熙……从此,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妈妈……”她哽咽地停了下来。
一段痛苦的沉默之后,再度开口的却是老谭。
“此后的几天,我们一直联系不到他们。直到看到报纸上一段车毁人亡的消息,我们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在那场事故中,荣嘉桓和爱佳当场死亡,而他们带走的那个孩子则失踪了。直到现在,我们也没能找到小熙的哥哥。”
“那个时候,雷建熙多大了?”小艾问道,忍住眼中的泪水。
“四岁。”范姨回答道,“当时他还太小,还不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因为是世上惟一的亲人了,所以荣老头牢牢地把他看护起来,根本不让我们靠近。由于工作太忙,荣君成自己也没有办法一直陪着小熙,尽管如此,小熙还是很爱自己的爷爷,盼望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但可悲的是,”她忧伤地摇摇头,“悲剧总是一再重演——小熙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在音乐上,他绝对是个天才。十二岁那年,在学校的毕业演出上,他的钢琴艺惊四座,甚至于当场就有音乐学院附中的老师看中了他。小熙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爷爷,没想到,却引起荣君成的勃然大怒。荣君成希望自己的孙子以后能在金融和管理方面有所建树,而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没有原谅那个女人,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所以,他绝对不能允许小熙步上他母亲的后尘。这是第一次,小熙看到爷爷对自己发火;这也是生平第一次,他顶撞了荣君成。”
一直默默地坐在一边的倪老头长叹一声,满脸的皱纹让他看上去几乎有一百岁那么老。“这也是后来我们听小熙说的。这个小鬼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们,经常偷偷地跑过来,缠着我们告诉他他妈妈的故事。本来,我们几个谁都不想说的,可是就那么东拉西扯地,他居然从我们这里拼凑出了整个故事。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发疯一样地冲回家质问爷爷,在随后爆发的争吵中,荣君成再次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足以把人伤得四分五裂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我孙子,’他说,‘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女人的野种!’从那以后,”倪老头的声音有些战栗,“小熙就没再叫过荣君成爷爷。第二天,他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母亲的姓。等到年满十八岁,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家里搬了出来,让自己完全独立的同时,和他妈妈一样——他成立了属于自己的乐队。”
透过朦胧的泪眼,小艾茫然地瞪视着化妆镜中的自己。
所以,这就是雷建熙的身世了。这就是他如此孤独又如此冷漠的原因了。难怪,他从不提自己的父母;难怪,他和荣老头的关系这么僵;更难怪,他坚持自己姓雷……
在独立而又如同坚冰般的外表下,他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那个渴望被承认、渴望被信任的小孩。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寂静。一位工作人员探头进来提醒:“Agnes,再有五分钟该你们上台了!”
倪老头拍了拍小艾的肩膀,起身和老谭一起向门外走去。
范姨匆匆补了一下妆,经过小艾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小熙通常会躲在一楼靠近舞台的角落听我们唱歌。或许,”她的目光温柔地接触到了镜中小艾的双眼,“你能在那儿找到他。”
他不该来这儿,不该坐在这里听歌的。
在周围爆发出的热烈尖叫声中,雷建熙看着Agnes们陆陆续续走上舞台,仰头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看到他们的演出只会让他想起小艾。就在不久前,在这同一个舞台上,她曾经站在耀眼的灯光下,只为他一个人而唱。
可是,现在……
现在,他已经决定把她抛在脑后,只有这样,生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才会少一些,日子也能过得正常一点。
捏紧空了的啤酒罐,雷建熙拦住从身边走过的服务生。“再给我来一罐。”
“喂,雷大少,”那个认识的服务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喝了不少了,不会是失恋了吧?”
雷建熙冷冷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你想找死吗?!”
服务生终于识相地打算走开,却又忽然停下脚步。“那个女孩,”他说道,看向一个穿过人群朝这边走来的纤细身影,“是上一次和Agnes一起演出的那个吗?”
小艾走到了靠近舞台的侧边区域。
尽管人满为患,但她还是看见雷建熙在远处跟服务生说话。
她的心狂跳了起来。
她朝他走近的时候,那个服务生看见了她,然后对小熙说了什么。雷建熙猛然抬起头来。
他冷冷地看着她在他面前站定。眼神中没有一丝表情。
小艾张开嘴,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到发不出声音。
他没有一点帮她的意思,视线开始转向即将进行演出的舞台。
“嗨,”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恳求地看着他,“你可能在猜我为什么来。”
“不见得。”
“想知道我今天恶作剧了几次吗?”她的声音发抖。他仍然一语不发,小艾深吸一口气,“零次。有一次在洗手间里,我差点动了手。直到现在,我还在后悔,那一脚我怎么竟然会没有踹下去。”
“你想踹谁。”
他无动于衷地问。她却绝望地把这当成鼓励她说下去的暗示。
“余金珠。”她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她是跟在姜润莹身边的马屁精之一。我之所以没有恶搞到她,是因为我听到她和姜润莹说的话……她们以为厕所里没人,所以就全说出来了——是她们找人打的我哥,然后把账算在你的头上。所以……”
他转过头来看她。褐色的眼眸中有一抹淡淡的嘲讽。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事实真相了。你来找我,是想说这个吗?”
“不仅仅是这个。”她想在他脸上寻找到温暖和鼓励,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可是,在那张冷漠英俊的脸上,她却什么也看不到,“我还想说……想说……”她紧张得说不下去了。
灯光渐暗,舞台上响起了说话声。他不耐烦地再度把视线转移到了舞台上——Agnes的演出快要开始了。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她终于说了出来,“对不起,我没有信任你!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喜欢你。从你4岁失去父母开始;从你8岁摔下陡坡开始……我一直都……喜欢你……尽管泪水已经涌到了眼眶的边缘,小艾却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这才是我来的目的——请你原谅我好吗?还有……”她停了一下,“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就在你身边呼吸、说话的人,某天早上忽然消失了……完全没有任何东西改变,就只是少了一个人的感觉,你能体会吗?你不在401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回来好吗?水电费的单子来了,你不许赖的。还有你的东西,我也保证不会再乱翻了。你……”她喃喃说道,“回来好吗?”
他依然凝望向明亮的舞台。
老谭和倪老头已经各就各位,准备就绪。穿着一身黑色丝质长裙的范姨走到了麦克风前。
“今晚,”她的声音在话筒中柔和地响起,“一个朋友的到来让我们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所以今天,我要唱首老歌,一首悲伤的老歌,来纪念一位很早以前就离我们而去的朋友……”
伴随着她的话音,一串忧伤的琴声从老谭的手指下滑了出来。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雷建熙才终于回过头来。
小艾急切地搜索着他脸上的表情。当视线遇上他冰冷漠然的眼眸时,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谢谢你提醒了我。”雷建熙平静地说道,“我会抽时间把我的东西拿走的,至于水电费,我也会跟你结清到这个月底。不会赖你的。”
所以……
她愣愣地站在那儿。
这就是他的答案了。
——他不能够原谅她,也不能够再和她住在一起了。他和她之间发生的,无论是什么,这一切……也都结束了。
令人心碎的钢琴声中,范姨开始了她的低吟浅唱:
We meet in the night in the Spanish café
I look in your eyes just don't know what to say
……
迷离的灯光闪烁在舞池上方。一对对男女相拥着在舞池里慢慢旋转。
雷建熙蓦然站了起来。“对不起,我不喜欢这首歌。”他淡淡说道,“我要走了。”
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渐渐走远,小艾还是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刺猬头!”
她喊着。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滑落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
“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三件事吗?”她说道,试着留住他,哪怕只多一秒也好,“这是我请你为我做的第二件事——陪我跳一支舞,好吗?”
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when we sway and turn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Just one more chance
hold me tight and keep me warm
cause the night is getting cold
and I don't know where I belong
Just one last dance
……
这是小艾第一次听到范姨的歌声。
她从没有想到,有人的歌声竟会美到如此不可思议。
这也是小艾第一次靠在雷建熙的怀抱中旋转。
她也从没想到,有人的怀抱竟会温暖到如此令人眷恋。
她能感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长发;她也能感觉到他手中温暖的热度;当她悄悄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时,她还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这会是她永远也听不厌的声音。
可是……
这也是最后一次,他们那么近地靠在一起。当歌声停止,就像钟声敲响十二下魔法结束时那样,她就只能远远地逃开,逃到再也够不到他的地方去了。
所以……范姨,拜托你唱得慢点再慢点吧。
低下头,不让他察觉在她脸上奔流的泪水。尽管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眼泪却还是浸湿了他黑色的外套。
拂开被泪水沾湿的发丝,小艾偷偷地拥紧了雷建熙。
微笑着闭上眼,跟着他在歌声中慢慢旋转,一首不知在哪儿读过的诗悄然回到了她的心中:
这本就是一场华丽的宴会……
当繁华落尽,
王子仍旧是王子。
而我,
再也无法成为公主。
宝贝,
爱情落幕了,
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