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城市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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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朱黛却没有参加这次的协商会议。主管经济发展的副县长和县委书记参加了这次协商会议。协商的主题是服装厂的归属问题,因为朱黛提出她在这里投资的先决条件是占有服装厂60%的股权,否则她不考虑投资事宜。这与她在电视上说的很有出人。但书记和副县长对此并不意外,书记和副县长想促成这件事,韩素瑶坚决反对。会议开了歇歇了叉开,直商量了整个的白天和晚上,陈果青就把电话打到吕长天家,询问吕长天的意思。吕长天再怎么说也是相淑仪的老公,相淑仪占有雅丽服装总汇,早就有意使吕长天成为这里的总经理,无奈吕长天不干。现在相淑仪既然不在,问题又亟待解决,拿主意的自然非吕长天莫属。

吕长天被请到了会议室,副县长和书记跟他握过手之后,就直奔主题。但吕长天并没有仔细听,吕长天只是想,现在县长和书记都已经认识了自己,怎样才能使他们重用自己,也好做个共产党的官,这才是正道。回过神来,他听到副县长说,现在雅丽的流动资金很紧张,能够把服装厂卖掉,就能促进资金运转,只要资金周转起来,雅丽还是大有可为的。”

白天的会议中,雅丽服装总汇的基本情况县长和书记都已有了个大概的框架,但让吕长天来拿这个主意,韩素瑶觉得大为不妥。韩素瑶知道吕长天从来就不关心雅丽,这个时候也不会从雅丽的角度来考虑问题。韩素瑶说相淑仪委托她全权管理雅丽,“我不同意转让公司的成衣部。”

“有授权书吗“有人提出异议。

“相总回来后会出示给大家看。”

韩素瑶想拖到相淑仪回来,她心里急得要命,却偏偏联系不到相淑仪。每次相淑仪出门都会跟她联系,但这次她音信全元。韩素瑶不知道相淑仪去了何处,但她把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都留了电话,却没有一处回音。

提出异议的那人说你现在兼职雅丽的财务”“可我已经给我原来的单位递交了辞职申请。”韩素瑶虽然做了这样的说明,但她还是被否决在外。”按《公司法》规定,财务人员对公司事务没有决策权。”提出异议的那人平族地说。后来韩素瑶知道他是受朱黛委托来参加这个协商会议的宏天公司专职律师刘估。

眼看着心中瞧不起的吕长天问县长和书记的意见呢“韩素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踢他一脚,无奈吕长天坐得太远,她根本够不着。

县长就笑着说先谈你的意见。我们这个城市没有发展起来,就是有些人思想没有到位,本位主义严重,没有从发展经济的大局出发。别的就不说了,你先谈谈你的看法。”

吕长天就四下里扫视一遍,说既然没钱,我认为卖掉也是可行的,将来有钱了,再买回来也是一样。”

韩素瑶心中一凉。韩素瑶比别人更清楚地知道成衣部在相淑仪心目中的地位,成衣部不但是雅丽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也能够带来最可观的经济利润,尤其是现在,雅丽更不能少去成衣部。韩素瑶为此与吕长天在会上力争,并列举利弊一一说明,但吕长天却说淑仪有那么多的产业也不在乎这一个。”

参加会议的人虽然明知此话差也,但碍于县长和书记在座,也不好提出其他意见。会议开开歇歇,谁都知道要达到的目的,再说那么多,也是徒劳无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吕长天!

韩素瑶气得几乎当众骂出“饭桶“两字二最终的结果是吕长天代表雅丽与朱黛签订了产权转让书。县委和政府为此举行了一个隆重的签字仪式,吕长天春风满面,得意非凡。韩素瑶痛心疾首,无可奈何。产权的交接仪式上午举行完毕,不午朱黛就向县长和书记说昕说雅丽最近受到了很大损失,已经影响了经营状况二“朱黛说“如果雅丽值得我投资的话,我愿意帮助雅丽渡过这伞难关,但是要有资产评估委员会的书面报告。”

资产评估委员会的人如期来临,对雅丽的评估临近结束时,相淑仪回来了,韩素瑶和公司的其他人员在临时召集的会议上汇报了公司的现状。资产评估委员会的报告结果是资债基本持平,略有盈余,但要开去公司全体职工的薪水和银行利息,就所剩无几了。相淑仪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雅丽大厅已经抵押贷款,血案造成的损失公安部门虽然仍在勉力破案,却苦于没有线索,短时间内也没有追回损失的可能。一本来成衣部是雅丽回活资金的惟一希望,但现在已被吕长天拱手送人,曾经议定的贷款事项也被一推再推。一些小道消息不断地从雅丽传出,职员人心不定,这当然是季握的杰作。而在外部,朱黛已高姿态地表示,雅丽既然面临破产的境地,她作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不忍心看着它倒闭。朱黛说我愿意盘收雅丽,重新测定经营意向,使县城的经济更加繁荣。”

韩素瑶说吕长天的签字不具法律效力。你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你没有授权的前提下,他没有资格转让你的产权。”

协商会议结束后,了解到那位与会代表是律师之后,韩素瑶立即到律师事务所咨询相关问题,并且买了几本经济领域的法律专着,埋头苦啃,终于找到了挽回公司成衣部的途径。”我们用法律来解决这个问题。”

“算了何必去做无谓之争?”

市长、书记都出席了签字仪式,那一纸文书的法律效力如何,相淑仪不信所有人都糊涂。他们造成了既成事实,她除了默认,又能怎样真的去打那个官司,赢了又如何?

默认可以保全吕长天的得意,赢了官司又把吕长天置身何地?

“她要的是整个雅丽,我干脆做的再彻底些。”

相淑仪把整个雅丽服装总汇拱手相让。

韩素瑶跺脚离去。

吕长天看着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在辉煌的灯光下笑容惨淡和气度非凡,吕长天忽然觉得那两个女人其实是在为他厮杀。

吕长天想见朱黛。

吕长天终于再见朱黛,是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后。

曾经有那么多的话要对朱黛说,曾经那么想念的初恋情人,现在就在吕长天的眼前,可是吕长天忽然无话可说。吕长天觉得生命中所不能承受的重负,牢牢地压在他的脊背上,吕长天想抬起来,却总也不能,就像吕长天现在想要对朱黛说一句我好想你的话,都已变得那么艰难。

冷峻的红木大班台横在吕长天和朱黛中间,朱黛坐在班台后面,明媚如阳光的笑脸让吕长天触目惊心。而吕长天只能站着。多年以后,吕长天和朱黛再次相见,吕长天不再拥有坐着的权力,就像他们当初分手的时候,吕长天义无反顾地弃朱黛而去时,朱黛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然而四季轮回,吕长天现在被掌握在这个女人的手心。

尽管吕长天不甘心,可是在发生了一切之后,吕长天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坚强。单位60%的工资和一无所有的相淑仪,使吕长天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大谈为艺术献身的问题,吕伏天觉得他已穷途末路。画卖不出去,艺术成了虚而又虚的东西,曾经被自己无数次怨愤的女强人带着孩子离他而去。家里没有了生活来源,孩子也不在身边,吕长天就像没了主心骨似的。偏偏他这个经理的命运还掌握在眼前这个女人的手里。现在吕长天所能够抓住的,大概也只有这一点点希望。

吕长天不敢奢求与朱黛平起平坐。

只要朱黛能够给他吕长天一份工作,他什么都认了,这个时候尊严和骄傲只是一张纸,捕破了,什么也不是,吕长天怎么还会要这些虚而又虚的东西?

曾经的情人一如十多年前那样灿烂明媚地笑。吕长天知道朱黛终于笑到了最后,朱黛在最后的时刻向吕长天展示她的成功。

可是朱黛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多年以前,朱黛那么崇拜他,欣赏他,愿意为他吕长天放弃一切和牺牲一切,而今朱黛却直逼他穷途末路,为什么相淑仪那样轻漫地看着吕长天时,吕长天知道他已永远地失去了她,尽管吕长天曾经对相淑仪身为一个女强人不满,也曾经为相淑仪获得的荣誉而故意诋毁她,可吕长天却从没有想到相淑仪那样一个女人有一天竟会离他而去。相淑仪曾经是那样软弱的一个女人啊。

美丽和优雅的妻,可爱而天真的儿子,曾为吕长天带来多少欢乐,曾满足吕长天身为男人的无数虚荣,而今都已逝去,连被吕长天诅咒的雅丽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存在的只有宏天。

回到家的女人从小姑长云的口中知道了一切,连争斗的心都没了,她原本不知道这一切啊,否则她又怎会与吕长天结婚?韩素瑶说我们用法律来解决这个问题,可是韩素瑶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那个叫朱黛的女人本就不是冲着她相淑仪来的,那个女人处心积虑只是为了证明给吕长天看:

我朱黛比你现在的妻子强。

那女人要吕长天后悔他当初的选择。

那女人的做法无可厚非。

她相淑仪只是不幸成了吕长天的替罪羊。那女人本该是吕长天的妻子,可阴差阳错,她相淑仪占了那个位置。现在那个女人回来了,而她相淑仪太累了,在她之前有朱黛,在她之后有那个二十万的女子。那么还有多少女人是她相淑仪不知道的?吕长天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她是该退出这个是非之地了。相淑仪把一纸离婚起诉书托于律师,让吕长天在绝望之余,感觉世界末日的来临。

家没有了,美丽的妻、可爱的儿都离他远去,在这个城市里,吕长天只剩下60%的职业工资和宏天公司北海经销部经理的头衔。两者之间,后者的吸引力远大于前者。为了得到那个曾经向人无数次炫耀过的头衔,吕长天选择了屈服。

被他弃过的女人就是要他擦皮鞋,他吕长天也会毫不犹豫蹲下去,只要他还能得到他目前惟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那个女人阳光般的笑容照着一切。在那样的阳光里,朱黛说我以为你会把辞职报告呈上来。”

艰辛积聚的力量蓦然倒塌,吕长天竟然惶恐。吕长天说“我没想过要辞职,我想继续干下去。”ι“即使你已经知道是在为我干?”

眼前的女人又笑。吕长天说是的,能够为你干,我觉得……很好。”吕长天本来要说很荣幸,可J是这话终于变成了另外的语言。

美丽的妻子曾经那样哀求他去做雅丽服装总汇的总经理,但他吕长天不屑一顾。那个时候他认为相淑仪不配雇他吕长天,也雇用不起。可是现在他竟然为了得到一个经销部的经理这样委屈求全。与他对面的同样也是一个女人,为什么他吕长天就能容下眼前这个女人而容不下自己的妻手?难道自己的妻还不如这个女人么不用比较,吕长天也知道眼前的女人不如妻,否则他当年怎会为了相淑仪而抛弃自小青梅竹马的女友?

同样是女人,相淑仪求他吕长天去做总经理,而这个女人却居高临下,让吕长天委身去求她一个经销部的经理。

吕长天竟然选择了后者。

吕长天忽然悟到,相淑仪百般地迁就他只是因为她爱着他才会想到顾及他男性的尊严,而这个女人现在把吕长天的尊严践踏在脚下,吕长天却仍然求她。

矫情。以前他吕长天竟如此矫情,却仍不自觉。却一昧地把不平和怨愤发泄在相淑仪的身上。

同样地面对女人,吕长天怀念起那个曾经被自己一再伤害的妻子。

相淑仪现在过得好么“你选择留下来?

“是的。”

“哪怕降职,做一个普通雇员“吕长天惊怔地说不出话来。吕长天看着眼前的女人灿烂地笑,吕长天感觉他想在废墟之上重建什么的决心忽然散去,消失无踪。

本来以为只要忍受失去自尊的伤痛就可以得到心中所想的职业,却再也没有想到朱黛会对他吕长天来这一手。在惊怔莫名之际,吕长天无言以对。

“你本来就不是做经理的料。”朱黛说,“让你做这么长时间的经理,只是为了让你亲手击败她。你真的不明白么”“你好好想想,在经理的位子上,你为我创收了多少财富?”朱黛说。

朱黛说,“商场如战场,不进则退,你已目睹雅丽的惨败,我怎么敢把北海交给你:

站在朱黛面前之后,吕长天失去了尊严,还可以忍受;看到朱黛灿烂的笑容,还可以用一报还一报的想法来安慰自己。毕竟是他吕长天先弃朱黛而去,可是现在听到朱黛这样说话,彻骨的寒凉才真的把吕长天淹没。

如何走出那座大厦,吕长天己元法回想。站在大街上,看喧嚣的人群,如流的车辆,电子屏幕的大广告牌,依街而立的各座大厦,就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繁华,而属于他吕长天心中的那片绿洲,却不知何时成了不毛之地的荒漠,没有杂草,看不见赖以生存的水和阳光,扭曲的空间塞满了追求名利的浮躁。人们四处奔波,心中的绿地被金钱占领,许多人暴富,却找不到生活的内容。而吕长天自己,就在这奔波的人群中随波逐流,曾经固守的绿洲在日复一日的浮躁中,消失殆尽。

那时候的理想呢做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培育祖国的花朵。多么高尚的职业,可到头来仅干了两年,就动用所有的关系,八方铺路,四面烧香,调到了文化馆。教青是一门枯燥的事业,需要持之以恒和坚持不懈,他吕长天没有耐力为之献身,吕长天选择了文化部门。那是新奇的、充满创造力和生机的处女地,等着吕长天们去拓荒、开垦,吕长天仿佛看到了在那片土地上他如鱼得水,迸射出生命的光辉。如同旱地企盼雨水,吕长天终于如愿进了文化馆,以为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他兴奋无比,跃跃欲试,准备一鸣惊人,可接连创作的几幅画,虽然自我感觉良好,但放在那些科班出身的、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画院同事面前,才知道半路出家的自己远不如别人。

没等到别人为吕长天盖棺定论,吕长天自己就僵旗息鼓,不再画画了。可是文化单位没有一技之长又如何立足?吕长天开始练书法,一段时间后,又没了耐心。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能够速成,他吕长天为什么要一撇一捺地练书法?

这样想过,练字的心劲就再也提不起来,一门心思地要谋略速成。在政府做秘书的三弟长青就说学学姐夫嘛,名利双收,说不定你也是个作家呢。”

叉开始写作。恰巧有个老同学在报社,就把写好的东西拿过去给他看,老同学说跟不上趟,现在文人都下海了,你还摆什么穷酸?”

拗不过吕长天的步步进逼,老同学把吕长天的文章改头换面,署上吕长天的大名在“报屁股“上发了,被吕长天看到,无名火三丈高。”我那么长的文章就剩了这一点,还放在最下面,也成不够意思。”

老同学那段时间正在跟老婆闹分居,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就对吕长天寸步不让。”就那一点还是我写的。把你的原稿印上几百份投出去试试,自由撰稿人多的是,干吗来找我?”

吕长天气愤不过老同学凌人的盛气,当真把自己的文章印了几百份投出去,却连个水花儿也没漂起来,这才觉得不该得罪老同学。再找上门去,老同学话也照侃,酒也照喝,可是一提文章的事,就推三阻四,百般谦虚,任吕长天好话一大车,就是不肯为吕长天效劳。回家的路上吕长天对自己说“我就不信离了你我就发不了文章了”。吕长天轻蔑地哼着,埋头苦干了一段日子,连报屁股“都上不去。遂又对自己说现在的文人一捞一把,我还是干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