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人的每一种禁忌都代表着一种恐惧。毫无疑问,在所有的回避规则中,都存在着对女人的概括化了的恐惧,这种恐惧也许建立在这样的事实之上,即女人与男人不同,她们总是不可思议、神秘兮兮、奇异怪诞的,因此,也必然是充满敌意的。男人害怕因女人之故而软弱,因染上女人的特征而变得无能。性交释放了男人的紧张,使他变得软弱乏力,这可能是男人恐惧女人的原始心态。女人常通过性交获得力量,对男人施加影响,这种意识更加剧了恐惧。所有这一切并非已绝迹,而是仍活在我们当中。
许多人在对现存原始民族的观察后指出,他们的爱情冲动比较微弱,从未达到文明人的强烈程度。当然,另外的观察者会有反词。无论如何,我们所描述的每一种禁忌都证明,确实存在着反对爱的一种力量,那就是因为女人奇怪而有敌意。
克罗莱用几乎与精神分析的当代术语相差甚微的语言表述道,个体间的分离源于“个人隔离禁忌”(taboo of personal isolation)。更确切地讲,本该相同但却存在着细微差别的人们,会体验到对方的奇怪与敌视。由此很容易溯源至“细微差别的自恋”,人际间的敌视成功地战胜了同伴之情(fellowship)及人人互爱的训诫。精神分析学相信,它已发现了潜伏于男人自恋式的反对女人的许多背后原因,阉割情结(castration complex)及其影响下的对女人的看法,共同左右着对女人的鄙视程度。
然而,第三种解释已远离了我们的主题。对于女人的一般禁忌,并不能使我们明白它与处女的初次性交有何关系。就此而言,我们还是没有离开前两种解释,即惧血及害怕第一次性交。即使如此,也还未触及到对处女禁忌的核心。显而易见,隐藏在这一禁忌背后的意图是,对与未来丈夫第一次性交有关的事情予以拒绝或解除,尽管根据我们所介绍的观察,正是这种关系使得女人与某一男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现在无须对禁忌礼仪的起源及终极意义进行讨论,在《图腾与禁忌》(1912~1913)中,我已讨论了原始人的矛盾心理在禁忌形成中所起的决定作用;同时,从导致人类家庭的史前事件中追溯了禁忌的起源问题。从现存的原始部落中,这种禁忌的原始意义已无法辨认。我们很容易忘记,要在这些原始人身上找到这类事情是多么不易,因为这些原始人毕竟生活在一种远离古代的文化之中,虽然与我们可能有差别,但我们的祖先怎能与其后代完全相同呢?
今天我们已发现,原始人的禁忌已发展成了一种复杂系统,如同今天的神经症者在其恐怖症中所表现的那样;同时,我们也发现,原动机已为新动机所替代(保持和谐的动机)。撇开这些起源性问题不论,我们将转向原问题,即原始人害怕什么就建立什么禁忌,概而言之,这种危险都是心理性的,因为原始人不像我们这样对此必然做出区分,即物质的危险与心理性危险、真实的危险与想象的危险。在万物有灵论(animistic)观点支配之下,他们认为,任何危险都是像他们一样的有灵者的恶意使然,将来自自身的危险等同于来自他人或动物的危险;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习惯于将内在的敌视冲动投射于外部世界,也就是说,指向自认为不合意的或仅仅是陌生的对象。这样,女人便被视做这样的危险之源,于是,与女人的第一次性交便成了具有特殊强度的危险。
我相信,如果我们对今日文明阶段上的女人行为做更缜密的检查的话,那么,我们多少会清楚这种强烈的危险是什么,以及它何以威胁到未来的丈夫的。作为这一检查的结果,我预先声明,这种危险的确存在,因此,对处女的禁忌乃是原始人对真正感觉到的(虽然是心理的)危险的防御。
我们认为,女人在达到性高潮后拥抱丈夫,将其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将此视为女人感激与永远服从男人的一种表示。然而,我们也知道,初次性交却未必都有这种行为,经常出现的反而是女人的失望,她们保持着一种冷淡与不满之态,一般在经过了很长时间和多次性行为后,女人才会从性交中获得满足。就女人而言,情形也未必相同,有的性冷淡仅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消失;有的却是永久和顽固的,无论丈夫如何温柔都无济于事。我相信,对女人的这种性冷淡仍缺乏足够的认识,如果这种性冷淡不是由于丈夫的性能不足造成的,那就需要综合性的研究予以阐释了。
在此我并不想对女人逃避第一次性交的现象做出分析(虽然经常这样做了)。因为这可有多种解释,最主要的(虽然不是全部)观点认为,这是一般的女性防御倾向表现。与此相反,我相信有关病理学的研究确实为解开女人的性冷淡之谜起了拨雾作用。有些女人,在第一次性交后,甚或每次性交后,都毫无掩饰地表达出对丈夫的敌意:辱骂他、举手打他或强攻他。有一个典型例子我曾做过全面分析。虽然这位女子极爱其夫,常主动求欢并能获得充分满足,但事后的敌意依然存在。我认为,这种奇怪的、矛盾的反应,是同一冲动的结果,只不过它通常表现为性冷淡。这种冲动使温情反应受到抑制而无法有效地表达出来。在这种病理条件下,正像我们早已在强迫性神经症中所发现的“双相症状”(diphasic symtoms)一样,这种情感分成了两部分,而在经常出现的性冷淡当中,两者联合起来产生了抑制效果。女人失贞所导致的危险便是使她对某人产生敌意的原因,而丈夫当然有足够的理由避免这种敌意。
分析已使我们毫无困难地认为,这种矛盾性行为是由女人的冲动造成的,我想用此解释性冷淡问题,第一次性交使得许多冲动超出了女性的态度范围,其中有些冲动便不会在以后的性交中出现了。我们认为,女人所遭受的“破贞”痛苦是具有决定性的因素,没有必要再找其他因素了。但我们没有必要夸大这一痛苦的重要性,“自恋性创伤”(narcissistic injury)倒是重要的,它由器官的破坏生成,并以合理化的形式表征——失贞使性价值降低。然而,原始人的婚俗却反对对失贞的夸大。我们知道,在有些时候,这一仪式分为两阶段:弄破处女膜(用手或其他工具)和性交或与丈夫的代理者“假交”(mock—intercourse)。这表明,这种禁忌规定的目的仅仅通过解剖学的“破贞”是实现不了的,还需要女人对这种痛苦伤害的反应及丈夫对其他事情的宽恕。
至少对文明的女人而言,初次性交的失望原因还有它与女人期望的不一致。在此之前,性交总是受到严厉的限制,而合法允许的性交则不然。这种限制常以喜剧的形式表现出来,许多欲结婚的女孩努力将自己的爱情关系对外保密,甚至不让自己的父母知道。这实在无必要,当然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可言。女孩们常说,若别人知道了她的爱情,其价值就丧失了。有些时候,这种情感会变成主导的,并彻底阻碍婚姻中爱的能力的发展。这种女人的温情体验只有在秘密进行的非法关系中才能恢复,仅仅在这种关系中她才可确切地知道:她的意愿是不受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