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时,托尔斯泰全家移居到莫斯科。这并不表示他们放弃了雅斯拿雅·波里雅拿,而且他们的家确实仍然在那里,到了夏天他们也会回去度假。
雅斯拿雅·波里雅拿没有中小学,所以他们请了家庭教师。
由于哥哥们快要进大学了,所以父亲认为搬到莫斯科对孩子们的教育比较好。这可以说是生活在莫斯科的姑母亚历山大伯爵夫人建议的,况且父亲的事业也愈来愈忙碌了。
当托尔斯泰听到要移居莫斯科时,不禁兴奋得拍手叫好,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厌烦了雅斯拿雅·波里雅拿;相反,他们非常怀念和喜爱它。
因为莫斯科是一个大都市,它有很多托尔斯泰从没见过的新奇事物,所以一听到莫斯科,托尔斯泰就羡慕起来。
不管怎么说,莫斯科总比雅斯拿雅·波里雅拿的城市规模庞大,当然,快乐的事也会随之增多。
托尔斯泰不断想象着各种新奇的事物,但这些都不过是属于小孩子天真烂漫的幻想,甚至可说是一种关于都市的快乐幻想。
并不是因为托尔斯泰是一个富家宝贝,才会充满这种快乐的幻想。贫穷人家的孩子,也应有他幻想未来快乐的权利,而且愈是贫穷的人愈会幻想更幸福的未来。
小孩子对未来的期望总是纯真的,兄弟中满心欢喜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尼克莱他们就快要进大学了,他们对未来的幻想可以说比托尔斯泰还多。
让他们开心的幸福,是不是已在莫斯科等着他们?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单纯,反而让他们泄气极了。
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一个冷酷的世界。托尔斯泰在《少年时代》一书中曾描述了那天搬家时的情形:住宅的大门前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有车厢,坐着米米、卡千卡、留伯基卡以及佣人,管家亚克夫则坐在驾驶台上;另一辆无盖的马车上坐着我和普鲁加,另外还有最近由市镇回乡的仆人瓦西里。
爸爸要比我们晚三天才能去莫斯科,当我们准备要出发时,父亲没有戴帽子,站在楼梯口,在胸前画着十字。这是为马车上的人做祷告,然后对我们说:“旅途愉快!”
管家亚克夫与驾驶者都摘了帽,画着十字做祷告:“留在家里的人多保重!”
这是1836年的秋天。
用来玩“绿杖”和“蚂蚁兄弟”游戏的雅斯拿雅·波里雅拿的森林和丘陵,要等待明年夏天才能相见了。
嘎嘎的马车声及叮叮的铃声,一路响个不停,托尔斯泰从车沿探出头来向爸爸挥手。
“暂时告别了!”他向森林及山丘叫喊着。
虽然没有爸爸同行,但哥哥妹妹都在一起,所以并不感到寂寞,甚至他的心反而兴奋得噗噗地跳。
到了莫斯科首先要看什么呢?托尔斯泰心里盘算着。
这一次旅程中,托尔斯泰有了大发现,那就是世界上充满了和托尔斯泰家没有关系的人们。
在他八岁以前,一直都不了解世界上的很多事,而且也只在雅斯拿雅·波里雅拿的宅子里以及附近活动。这附近所住的都是和托尔斯泰家族有关系的人,有六七百位托尔斯泰家的佃农,十几位托尔斯泰家雇用的男女佣人。总之,这里的人都是依附着托尔斯泰家而生活的,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
但是到莫斯科后,他才发现了许多和托尔斯泰家无关的人,在《少年时代》一书中他写道:各位读者,你们是否也在人生的某一时期中,改变了你的世界观?过去常见的事物,突然改观了,而出现了崭新的一面。这种感觉上的变化,曾在一次旅行中激醒了我,日后我把它视为少年时代的开端。
这一大发现可说是托尔斯泰人生的另一起点,他的世界观也因此完全改变了。
走出了旧宅坐上马车后,托尔斯泰已经不再是幼儿。确实如此!在雅斯拿雅·波里雅拿被保姆拥抱在怀里的托尔斯泰,现在正如春蚕般地蜕变。
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只是他们而已,也就是说,不仅是托尔斯泰一家人。
当然,懵懂的托尔斯泰也曾想过这问题,但是出来旅行后才真正地证实。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想一想这另外的世界了。
马车朝着莫斯科方向前进,经过许多乡村、市镇,他看到人们在路边慢步而行,有朝圣的女信徒,有被双亲带着出来的小孩,有边走边玩的幼童,形形色色真是热闹万分。
可是当托尔斯泰家的马车经过时,他们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托尔斯泰挥挥手向他们打招呼,很多人根本不理不睬,不过也有的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可是很快又不再理他了,他们全都是陌生的人。
经过了四天的旅程,他们的马车终于到了莫斯科。
在这四天中,他一直观察着人们的举止,他们都过着和托尔斯泰家不同的生活,有的甚至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有一天发生了一桩事。当马车正前行的时候,忽然一声雷鸣,电光闪闪,接着隆隆之声不绝于耳,这时天色变得十分昏暗。
当马车行到桥中央时,马车上横梁突然松脱了,于是马车夫急忙将车刹住并下车修理。
这时从桥下闪出一个穿着褴褛衣服的乞丐,状如臃肿的怪人,光着头,跛着脚,一只缺少一根手指的手,忽然伸进马车里来,发出怪异而凄凉的声音说:“老板,请赏赐一点东西给我这可怜的残废人吧!”托尔斯泰一看到他立刻就战栗起来,这乞丐口中不停地喃喃哀求,且深深地鞠躬,并作十字祷告。
他们在这段行程中,也常常碰见这类可怜的人,而且也都给了他们一些东西。
但是这次因为忙着修理马车,车夫和瓦西里都无暇理会这个乞丐。
马车终于修好了,车夫于是也跳上了车,忽然间出现了一次耀眼的闪电,马惊吓得直立起来,这时间,天空又传来一阵震耳的雷声,风也猛刮起来,疾风之后,接着是一阵倾盆大雨。
马车在大雨中疾驶着,乞丐也淋着大雨不停地追赶着,瓦西里赶快抛了一枚铜板给他。
车子继续往前奔驰,那乞丐的影子也就逐渐在视线里消失了。
托尔斯泰坐在奔驰的马车上,偷偷地在胸前画十字为这乞丐祷告。
对他来说,未曾见识过的新鲜事很多,这趟旅程使他的视野愈来愈宽广了。
到了莫斯科之后,当第一眼见到将要照顾他们的姑母亚历山大伯爵夫人时,他又一次地震惊了。她完全和他想象中的不同,这位姑母竟是骨瘦如柴,真使他失望。
第三天到达的爸爸也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向来和蔼可亲的爸爸到了莫斯科就好像不如从前那么关心他们了。他总是穿着黑色礼服外出,有时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他这时真怀念农场上的爸爸。
托尔斯泰在来到莫斯科以前,曾怀着满腔希望,但到了莫斯科的第二天就开始感到很迷惘。首先,托尔斯泰发现邻近的人都互不打招呼。
此时,他们都感到没有任何商店的雅斯拿雅·波里雅拿小乡村,倒比这热闹拥挤的莫斯科大都市更富有人情味。
雅斯拿雅·波里雅拿村庄的人们都充满着热情,而莫斯科却是一个冷漠嘈杂的都市,当然,他们在生活以及观感上的变化还并不仅于此!此时,他们已感到寂寞,不过还好,渐渐地也就能适应了。
第二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令人非常哀伤的事,那就是到托拉市去办事的父亲,突然脑中风而倒毙在路旁。
1830年,托尔斯泰一岁八个月的时候失去了亲爱的母亲,现在才八岁又失去了父亲,而成为一个不幸的孤儿。
从此以后,托尔斯泰的情绪变得很恍惚,常觉得好像有一股热风吹进他的脑袋里,使头脑迷迷蒙蒙如同隔着一层薄雾。
真是祸不单行,不幸的事接二连三地降临托尔斯泰家。第二年祖母也逝世了,而在莫斯科的保姆第二年也在奥布基那修道院去世。
经历了多次的不幸,托尔斯泰脑子里已经变得一片空白,好似荒漠一般。
--现在他才知道人生是痛苦的!
他深深地叹息着,而灵魂完全被失望染成了灰色。
日后他回忆起这段日子,常以“少年时代的沙漠”来形容当时那种悲伤的心境。
托尔斯泰不知从何时开始失去了笑容。
他以后虽也曾多次在莫斯科居住,但是幼年在莫斯科的那段生活,已使他养成了单独沉思的习惯。
1838年秋天到1841年,对托尔斯泰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说,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日子。父亲、祖母以及保姆的死,使他懂得“人都会死”的可怕。
此后的一生中,托尔斯泰经常想到“死”的问题,而这种思想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与其说培养成思考的习惯,倒不如说造成了恐惧事物的习惯。
当父亲死时,他茫然不知所措。他开始颤抖着认为世界上一定有魔鬼,他们必定要向魔鬼挑战,绝不能输给它;必定要把魔鬼彻底消灭,将神道建立起来。
这虽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但是却成了托尔斯泰一生的思想精髓。
一书中曾描述了那天搬家时的情形卡桑大学时代父亲逝世后,照顾他们的贝拉格雅姑母因为住在卡桑市,所以在托尔斯泰十三岁那年(1841年),他们便从莫斯科搬往卡桑市去。
他们在这座城市住了约五年,哥哥们都很顺利地进入了卡桑大学。
1842年到1844年间,托尔斯泰准备考卡桑大学,可是失败了。为何失败呢?这里有份当年的成绩单,看了就会明白。
(以五分为满分)
神学 四分
世界史与俄国史 一分
统计学与地理 一分
数学 四分
俄国古代文学 四分
拉丁语 二分
法语 五分
德语 五分
阿拉伯语 五分
托尔基鞑靼语 五分
英语 四分
1843年春天首次入学考试失败,次年又去补考那几门不及格的科目,可是又失败了。当年的8月,托尔斯泰终于获准进入东方语文科就读。
但是他懒得上学,时常逃课,升级考试又不及格,只好转到法科,从一年级重新开始。
托尔斯泰并不是不用功,而是因为他念的文学书比别人多,尤其是卢梭(1712~1788年)的著作,如《新的海路线》、《社会契约论》、《爱弥儿》、《告白》等,他都全部涉猎过。卢梭是位多产作家,甚至连音乐辞典都写,当然托尔斯泰也读过。他还一口气读完卢梭全集二十卷,还将他的肖像当做胸饰挂在脖子上去上学。由此可知,托尔斯泰对卢梭的崇拜到了何种程度。
挂在胸前的卢梭肖像,对他的影响极大,在托尔斯泰一生中,卢梭总是活在心里。
当然,大学入学考试与大学里的平常测验都很让托尔斯泰忧心,但他仍狂热地读那些文学书籍,并且也无法忘记卢梭。
他的家庭教师巴富伦斯基曾评价他们弟兄说:“西尔涅有用功学习的意志,而且成绩不错;德米特列虽然也用功,但是成绩不太好(这是不对的);至于托尔斯泰则既不用功,成绩又不好。”
有关学校的课业,托尔斯泰确实是如巴富伦斯基所说的,但是巴富伦斯基并不了解他的心理,托尔斯泰也不想得到他的了解。
不了解托尔斯泰的不只是家庭教师,连大学的教授们也一样。
他们常以学校的课业逼迫托尔斯泰,所以他也经常像在家跟家庭教师挑衅那样和大学教授争论。
他并不是想多争得一些分数,而是想反抗,这样一来,连他最好的科目也弄得不及格了。他对这种精神上的束缚感到很困扰,从《少年时代》一书中可以想象得出他当时的处境和心境。
当时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和世界上的多数青年一样,喜欢玩乐的生活。
并非是他对家庭教师及大学教授的劝导漠不关心,而是心中存着那股热情,这可由他对卢梭那段狂热挚爱的情形看得出来。
在卡桑大学时代,托尔斯泰心中满怀着深刻的悲伤与绝望,这都是由莫斯科带来的。
幼小时,托尔斯泰虽然很爱哭,但却很开朗;从莫斯科到卡桑大学这段时间,他却变得精神恍惚,对一切好像都失去信心,头脑如同沙漠般地毫无生机。不仅如此,凡读过他的《少年时代》或《青年时代》的读者就会明了,他是因为将要转变为一个成人而痛苦烦恼着。
托尔斯泰曾跑到基督教会去忏悔,但第二天却又突然否定了基督。托尔斯泰的心情就是如此地挣扎起伏不定。
正当托尔斯泰烦恼时,大哥尼克莱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卡桑大学,要先回到故乡雅斯拿雅·波里雅拿去了。
听到他要回乡的消息时,托尔斯泰也想回故乡,因此向大哥说:“我也要回去。”
尼克莱吓了一跳说:“你的大学课业还没有完成呀,为什么要回去?”
托尔斯泰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对学校已没有兴趣,我要休学。”
“休学做什么?”
“我要回雅斯拿雅·波里雅拿重新学习人生。”
哥哥知道托尔斯泰比别的人更加烦恼,所以也认为他休学回故乡或许可以早点度过少年时代的沙漠期,而重新对人生产生希望。
于是哥哥说:“现在对你而言,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赶快去接触故乡清爽的空气。”
“对,我要回故乡,把卢梭全集重新再读一遍。”
“那也好。”尼克莱赞成了托尔斯泰回故乡的提议,因此西尔涅与德米特列也都没有反对。他们都认为与其一直被留级或常因与教授吵嘴而被处罚,倒不如让他回家更能解决问题。
决定要回故乡后,他就立刻向校方提出休学申请。如此一来他的心情就开朗起来了。
“好吧,我要开始过我的新人生了。”
他在日记上写道:
1.一旦决定要去做的事情,不管有多困难都要去实行。
2.一旦实行就必定贯彻到底把它完成。
3.忘记的事情绝不再翻开书本去查,要自己努力想出来。
4.经常用智慧发掘出自己的力量。
5.经常发出声音来读,经常用脑子去思考。
6.不要羞于坦白向妨碍自己工作的人说“你打扰了我的工作”。
从大学中途休学回故乡,主要是因为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但是这种变化并不能全靠外在环境来影响,而是要从精神方面着手。
托尔斯泰是个精神主义至上者,因此,那时托尔斯泰已深深警觉到精神的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