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托尔斯泰在宅外附近散步。
托尔斯泰有个习惯,每当散步时,口里经常轻轻哼着自己作的曲子,有时用鼻子哼。
当时有位割草的老太婆经过,肩上扛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呀,老婆婆,你身体真健康,这个袋子很重吧。”托尔斯泰向她打招呼说。
“老太爷,的确是很重。您也同情我们这把年纪还非工作不可的人吗?”
托尔斯泰听她这样说,便点点头道:“真是令人同情。”
那位老婆婆停下脚步,露现出哀伤的眼神说:“老太爷,你只不过是口中随便说说罢了,心中未必会真正同情我们。”
“不,我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
“真的吗?如果这样的话,那请把这些栅栏拆掉吧。”
最初托尔斯泰不明白老太婆说些什么,经仔细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是托尔斯泰的住宅四周,有木栅将广阔的庭园团团围住,以致农人们要到宅子前方去割草时,非沿着这木栅栏绕很远的路不可,老婆婆很不满意这种做法。
“我明白了,我带你去。”
托尔斯泰请那老婆婆到木栅栏内,让她穿过庭园。
托尔斯泰很想和雅斯拿雅·波里雅拿地方的村民互相处得很好,然而却不能做到,原因是他和农民之间已有了障碍存在。
这种障碍是什么呢?由那位老婆婆的憎恶就可以证明。因为托尔斯泰是地主,而村民们都是他的佃农。他要想和村民们保持更好的情谊,非得把自己的土地分给佃农们不可。托尔斯泰想,唯有如此才能做到真正的平等,才能维持良好的关系。然而想始终保持现状的妻子,不用说一定大大的反对。
“近来农人们都变得蛮横,他们之所以有这些情形发生,可以说完全是由于你平常对他们太过于娇宠所致。”
“我只不过想和农人们好好相处,待他们像待自己家人一般罢了。”
“别妄想!”
妻子一直存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认为自己是地主,农人不过是佃农罢了,因此托尔斯泰实在无法下定决心,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正当迷惘不能有所决定时,与佃农们的纷争事件却层出不穷。
托尔斯泰的土地上约有七百多个佃农,虽设有管理人员来照顾这些土地,可是这些人不但没有学识,而且贪婪,又不懂得经营,在无法达到预定的收入目标时,他们便擅自提高田租。
另外,土地上不设置栅栏,农民饲养的家畜便肆无忌惮地任意进入屋宅园地,破坏花坛,于是管理人员便借机向农民讹诈巨额罚金;另外一方面,看守的人常常偷懒,以致盗伐森林的事件愈来愈多。再加上佃农的孩子们,不但进入屋宅、破坏花园设置,甚至进入仓库、地窖偷窃东西,或在屋宅的水池内钓鱼、撒网捕鱼。
为了这些,托尔斯泰妻子非常生气,甚至告到县长处,请求派人在宅第内巡查。“不要这么做,你请求派人巡查那不是等于要抓农民吗?我可受不了,你绝对不能这么做!”托尔斯泰知道这件事后,便竭力反对。
“最近橡树已被盗伐了一百二十九棵,难道这还能忍受下去吗?”妻子不听劝告。
“做坏事的人,或许现在已经自我反省了。”
“绝对不会的,他们得逞之后,只不过伸伸舌头,甚至还暗暗窃喜,准备再犯呢。”
“不要有这种想法。”
“你才不应该有你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像这样的情形演变下去,我们将会变成身无分文的乞丐。”
“绝对不可有这种偏激的想法。”
“你才应该好好检讨,假如不是你娇宠农民,怎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认为非给这些恶人一点惩罚不可,而你却不闻不问处之泰然,莫非你还认为被破坏是理所当然的事?”
托尔斯泰什么都不能说了。当晚他在日记上这么写:“神啊,救救我吧,我想离家出走,却又下不了决心,可是又无法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
托尔斯泰一直在苦恼着。12月15日的晚上,又和妻子发生了口角,当时托尔斯泰清清楚楚地说:“我现在只有两条途径可走,一条是我离开这座宅第。不过当我离开时,我有权处置余留下来的事物;另外一条是把我所拥有的土地,全部分配给农民们,同时我的小说以及论文等著作版权,也委托大众管理支配。你若相信我的话,想必一定同意我的做法。”
托尔斯泰这么说着,同时逼视着妻子,妻子脸孔渐渐发青,摇着头说:“我反对,彻底地反对!无论你怎么说,我决定要保护这个家庭的财产,因为我们拥有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啊,并非窃取抢夺而来。如果把我们的整个土地、财产分给别人后,我们所剩不过是一些衣物、首饰之类,你难道要我们每天典当度日吗?而且这点东西也有限,不久就会卖光,到了子孙辈时,已身无分文,他们非沦为乞丐不可,那时必定很可怜,我为了子孙们着想,反对你的做法。”
托尔斯泰对妻子说:“若是你还珍惜夫妻感情的话,就应该赞成我的想法,而且也要尊重别人。”
可是妻子却坚决地说:“我当然爱你、尊敬你,不过那是两回事啊。你不能把财产分给别人,那是事关我们子孙的生活问题。”
“人类都是神的儿子,因此大家都应该平等;不仅是财产要平等,而且幸福都应平等。你只要看看四周的人就会明白,有些贫苦的人,吃马铃薯时竟连盐都沾不到,在饥饿的脸上浮现出凄苦的表情。反观我们家的餐桌上却摆满了可口的佳肴,在这种对比的情形下,我们生活得快乐吗?”托尔斯泰这样开导她,可是妻子竟像石头般地顽固。
“想起那些农人们确实是很可怜,可是我们自己也不能饿死呀。”
托尔斯泰感到十分地苦恼,他的理智虽然强烈,但心却很软,因此他感到非常沉痛。
妻子说:“你既然对自己的财产感到负荷太重的话,那不如分配给孩子们好了。这样一来,你不就可以解放了吗?你实在没有必要把自己的财产分给那些盗伐树木、偷窃欺诈你的人们,而应该分给每天叫你‘父亲’,尊敬、爱你的孩子们,这样一来,孩子们也会领情的。”
托尔斯泰写信给一位朋友述及这一晚的事,他说:“…与妻和子女们一起商谈往后的事情,结果非要我在分财产给子女们的文件上署名不可。这个文件,虽然会把我从拥有托尔斯泰家财产的重大包袱下拯救出来,可是这并非是实行人类平等的正确原则,因此在这文件上署名是违背我的原则的,然而我还是署名了。因为要不这样做,我整个家庭将会破裂,原则虽很重要,可是我也不想摧毁我的家庭。”
托尔斯泰一边写这封信,一边冷静地想着。
“是的,照这样做,我只剩下一条路可走--离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