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来的时候,蔚澜顺利产下女儿,陪在身边的只有小熊和老林。不是没有悲哀过,从来没有想到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留在自己身边的竟会是认识还不到一年的朋友,想起过去,不免唏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从前无疑是失败的,连朋友都没有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好在她一向独立,这次生产完又母女平安,她不由得感谢上天的眷顾。
小熊小心地抱着孩子给她看,脸上全是喜悦,孩子皱巴巴的皮肤看在眼里如此可爱,让蔚澜忍不住摸了摸她。
“蔚蔚,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小熊笑得欢天喜地,高兴得仿佛是她生了孩子。
蔚澜想了想,随即道:“叫念念吧。”
全当是对过去的留念,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留念。
厉言自从那次离开清迈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她回去G市看望过他一次,他一切安好,她便也放了心。小熊曾多次问她为什么,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她无故地觉得不安,后来接到裴硕的电话才知道厉言出了事,伤得很严重。她当下就订了回去的机票,在医院见到昏迷的他,被那个叫易然的女孩子照顾得很好,她连面都不曾出现就又离开了。不是矫情,而是有人在他身边,她便可以宽心了。再后来裴硕告诉她厉言醒了,她听着电话里静止的沉默,突然无言以对。那个名字好似离她越来越远,而她越来越不知道该将他放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上。
他们再没有见过面,即便他昏迷了两个多月,醒来后也没来找过她。她想也许这就是他的选择,这样的平静不该再被偏执和任性打破,一个人也能活得轰轰烈烈。如今女儿出生,她总算又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出院后小熊对她各种照顾,明明自己还是个没生过孩子的女子,却不断唠叨着坐月子时候的种种注意事项。蔚澜很多时候会觉得庆幸,若不是阴差阳错认识了小熊和老林,现在的自己又会处于一种怎样的境地呢?每每这么想着,就觉得对他们无以为报,她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太多太多,但能回报的却太少太少。
孩子满月那天,蔚澜收到了最大的惊喜。当她看到裴硕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眼泪没能忍住,一下哭了出来。在异地见到相熟的朋友是一件欣喜又兴奋的事情,她抱住裴硕,把眼泪蹭在他雪白的衬衫上。
“我们不是说好生产的时候要告诉我的吗?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身边没有人该怎么办?”裴硕也是直到看见蔚澜发来的孩子照片才得知她竟然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生气的同时又觉得理解,就像厉言从前说的,她其实真的不需要一个人那么逞强。
“我不是好好的嘛,何况还有小熊和老林,没什么好担心的。”蔚澜边说边把孩子抱来给他看。
“说好的干女儿哦。”她提醒他。
裴硕无奈,从她手里接过小念念,“别说干女儿,就是做亲女儿我都乐意。”
一句话顿时让蔚澜觉得尴尬,好在小念念此时大哭起来,两个人都无暇再顾及其他。哄着孩子睡着后,蔚澜才有空闲和裴硕好好聊上几句。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尽管如此,两个人却不觉得有半点生疏。
“蔚澜,当单亲妈妈很累的,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我觉得我能做个好爸爸。”裴硕索性半认真半开起玩笑,一个年轻女子,又是在异国他乡,想要将孩子抚养长大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蔚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爸爸,所以裴硕,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让我女儿给你当花童。”
裴硕笑得无言以对,这么多年,蔚澜在他面前总是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却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交情。这种不到爱情越过友情的情谊有时候也让人无奈。
“你……不想问问他的事?”许久,裴硕才忽然轻声问她。
蔚澜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脸,“为什么要问?不是你告诉我要学着忘记过去面对未来的吗?”
她又一次很好地将了他一军,裴硕表示放弃,耸了耸肩道:“好吧,蔚澜,你赢了。”
不是她赢了,而是她输得太过彻底。与其奢望,不如什么都不要知道。既然决定往前走,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回头,只有一往无前她才能保持那种勇气,如果有一点点的犹豫,她不确定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会不会崩盘。
勇敢与否,本来就在一念之间。
裴硕的假期有限,他只在清迈待了五天就离开了,从前蔚澜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了孩子,经历这么多事,才开始对身边的人留恋起来。她送裴硕到机场,差点没忍住在他面前哭出来,临走时裴硕抱抱她,拍拍她的头说:“不要一个人太逞能,有什么事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过来,你这样什么事都瞒着我,我反而会担心。”
蔚澜默默地点头。
“蔚澜,只要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裴硕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正因如此,才让蔚澜觉得愧疚,她何德何能?
“裴硕,你这样才是把我往外赶。”如果他真的要以年华为约等她,她还怎么能再那样和他相处联系?日后她又要如何面对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裴硕不禁苦笑,“蔚澜,你真是……算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凡事不要想太多,开心就好。”
他们对彼此说了“珍重”两个字,人群里她看着裴硕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安检口,脸上的笑僵在嘴角,每一次分别如同一场失恋,而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多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少到她再无从失去。
她还记得少时,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时候的那种悲痛,然而今时却是不一样的,至少那个人仍完好地在那里,这就已经足够了。蔚澜从前就没有奢求过天长地久,经历了这么多,早已经将这一切都看淡,所谓天长地久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她没有这个福分,更无从盼起。
其实真正细究起来,再也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她很好,孩子很健康,你不用担心。”裴硕在静谧的病房里,对窗口的厉言说道。
厉言望着窗外,许久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你说一个人最无奈的是什么呢?不是没有钱也不是没有势,而是你明明知道那个人现在最需要你,你却无能为力。在蔚澜怀孕身体难受的时候,在她分娩的时候,甚至在她需要分享为人母的喜悦的时候,他居然都没能在她身边。从前他骄傲得不可一世,他以为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他,只要他想,只要他要,可现在才发现,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每个人都一样无力,一样彷徨。
那场车祸让他足足昏迷了两个月,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就连现在,过去将近五个月的时间,他还只能勉强下床。那场车祸将他伤得太重,左脚脚踝几乎断裂,心脏受到巨大冲击,还有严重的脑震荡,连他自己都知道,能醒来已经是万幸。那个时候如果不是那辆车急刹车的话,他想恐怕自己会尸骨无存吧。这么想来,倒也觉得十分幸运。
“她一定在怪我。”他看向裴硕,嘴角慢慢溢出笑来,那种笑容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张扬,更显凄凉。
裴硕摇摇头,“你确定真的不需要将你的情况告诉她?也许将来她知道后会怪你。”
“她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何苦再为我操心?我没什么能给她的,自然也不能给她平添烦恼。”这段时间,厉言一直在想,如果自己不能完全康复,不能像从前那样健康,那么蔚澜该怎么办呢?她那么倔强那么固执,以后还会不会有一个人对她那样好,把她当成自己一样去疼爱?
而他想的最多的便是,这样的自己,到底还能给她什么?这个问题不断在脑海徘徊,越想越绝望,越绝望越觉得自己和她早已分隔两个世界,他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自己刚出世的女儿。
念念……她终究还是念着他的。
裴硕叹息着摇头,他从前觉得蔚澜很倔,可眼前这个人比蔚澜更倔,这样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原本应该是一件很不和谐的事情,可厉言却能为了蔚澜步步退让,或许这样的男人才是最适合蔚澜的。要知道,自从顾临死后,厉言却是让她再一次驻足的男人,除顾临以外,唯一的那个。他常常会想,为什么那个人不是自己,时间久了,渐渐地,他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所以你看,就算他们相爱,老天似乎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们。
这个时候,易然小心地抱着手里的保温瓶进来,看到裴硕笑着点了点头,他们所在的医院就是裴硕上班的医院,裴硕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厉言,而易然又负责照顾厉言,久而久之,连他们两个都相熟起来。
裴硕有时也会揶揄挖苦厉言,说他是烂桃花的命,但厉言每每都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出声。但他看易然的眼神,裴硕始终是看不懂的,那种不是友谊也不是爱情,就像只是相识的陌生人而已,可如果只是陌路,依照厉言那样的性格又怎么会同意让易然留下来照顾自己?
“你要不要来一碗?”易然把香喷喷的骨头汤递到裴硕面前,那样的笑容,着实没法拒绝。他最后还是很没有原则地接了过去。
轮到厉言的时候,厉言却没有动,他只是看了看她,摇了摇头,“易然,你累吗?”
易然不解,但仍然摇头,“不累。”她说的是实话,的确不累,比起从前每天没有念想的生活,如今这样她已经十分满足。更何况厉言会弄成这样,都是池景和一手造成的,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在医院却无动于衷呢?
“你听着易然,你没有对不起我,所以真的不必为了照顾我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你看,我现在已经能下床走路了,我没有你想象的脆弱。”
这已经不是厉言第一次对她说这些话,她不听,他就继续说,说到她肯听进去为止。女子的青春有多宝贵他不是不知道,又怎么能把这样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易然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即笑着出去。裴硕盯着厉言,若有所思,这个世界很奇怪,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能和厉言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处聊天,甚至谈论蔚澜的问题。
厉言摇摇头,“你不需要这样看着我,我和她清清白白。”
“我有说你们不清白吗?”裴硕反问,“难道这起车祸真的是池景和干的?”
“警察不是说了不是吗?你敢质疑警察?”
当初那起车祸在G市轰动一时,因为车祸的主角之一便是厉言。那辆车因为紧急刹车导致车辆打滑,最后冲了出去,警察把车吊上来的时候凶手已经没气了,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想不到,会想要自己命的,竟会是前一刻还打算拿了那笔钱远走高飞的李三,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他至今无从得知。
“厉言,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特能装。”裴硕吹了声口哨,拍拍他的肩膀,“午休时间过了,我得回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
在这个城市,厉言所剩的亲人除了母亲已经没有其他人,朋友更是少之又少,好在平常还有裴硕来看自己,倒也不会显得特别悲哀。手指轻轻拂过手机上孩子的脸,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他爱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如果不是遇到蔚澜,他不会知道,原来自己对幸福竟然这样渴望。
你曾经试过无条件相信一个人吗?相信到即便他做了许多错事,你仍然觉得他是有苦衷的,直到你再也无法那样欺骗自己,才渐渐发觉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在扮演一个傻瓜的角色。
易然从前以为,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总有可以融化的时候,只是她没想到,池景和的心竟冷硬到那样的地步。说不怨吗?那只是自欺欺人,不是没有想过阻止他,但到后来才发现,她将自己看得太重了,在池景和眼里,大概她只是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吧。
她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头,易然,爱错了,为什么还不放手?
轻微的脚步声不经意传了过来,易然本能地回头,几个月不见,池景和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以前那样目光不羁,遥遥相望,像两个陌生人看着彼此,终究,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带着遗憾和埋怨走离彼此。易然对他笑了笑,不管如何,总是希望在他心里的那个她,仍然是会笑着的。
“为什么留在这里?”池景和双手抄在兜里,望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