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以及充满药水味的混浊空气,蔚澜抱紧自己的胳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混乱的场面。可今天她又站在这里,就像当年在救护车上,看着顾临的生命逐渐消逝。这种绝望和心底自然升起的无底空洞,逼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现在是凌晨3点15分,她等在这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在急救室里被急救的,是厉言的母亲。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血压直冲脑袋导致昏迷,从送到医院就开始被抢救,敬老院联系不到厉言,最后只能打电话到厉言的公寓,接电话的当然只会是她。其间,她也试图联系过厉言,可电话永远处于不在服务区的状态。天知道她有多怕面对这种场合。
天快亮的时候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厉母已脱离危险,只是还没有清醒,仍在昏迷当中。蔚澜听了这个消息后心里一松,顿时觉得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似的,腿一软,直直瘫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如果当初……顾临也能够得到这样的抢救,如今的他们又会怎么样?
她没办法联系到厉言,只能自己留在医院照顾厉母。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厉母,但蔚澜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所抵触,大概是因为害怕和厉言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让她觉得自己很难再走出他的世界吧。
厉母平时的身体状况很好,所以恢复起来并不算慢。这天蔚澜削好一个苹果递给厉母,厉母接过去后却直直望着她,看得蔚澜心里阵阵发虚,“阿姨……我脸上有脏东西?”
厉母摇了摇头,“蔚澜,你是个好女孩儿,我们厉言配不上你。”
蔚澜听了连忙心虚地摆手,“哪有,阿姨,其实厉言真的很在乎您,这些年他一直心有愧疚,也煎熬着,他努力把公司做好做大就是希望您能原谅他,他心里很爱您。”
厉母望向窗外,靠上床头,只轻叹一句:“可惜回不去了。”
人生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无奈,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强硬如厉母,强势如厉言,他们心里那些不可言说的伤又能持续多久呢?分明是在乎着的人却要彼此伤害,又是何苦?
“阿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蔚澜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话一不小心惹怒了厉母。好在厉母只是随意一笑,说了句“没事”,但谁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托词,若真没事,她的表情也不会如此凝重。
厉言回来是在厉母出院一周后,得知厉母住院的消息他并未显得太过惊讶,他不问,蔚澜自然也不好多说,可是他们之间的隔阂终究是产生了。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没想到真的走到这一步,竟有些无所适从。
习惯果然十分可怕,这些日子,她渐渐习惯了有厉言的陪伴,她明明知道那是万丈深渊,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凯悦最终还是被一个神秘买家入了手,但蔚澜几乎敢百分之百肯定这个神秘买家就是池景和。而与此同时,更大的新闻却是厉氏的总裁另结新欢,从意大利带来一个美妞,并在城区设下豪华公馆金屋藏娇。一瞬间,蔚澜似乎成了别人眼里的弃妇,连高娆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那个被厉言带回来的意大利美妞并不是意大利人,长得很清纯,十分漂亮,这些蔚澜还是通过八卦杂志看到的,厉言在她面前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来,好像他们之间仍和从前一样。
“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裴硕边煮咖啡边拿眼斜睨蔚澜,蔚澜正坐在他心爱的沙发上蜷腿认真盯着电脑,她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面部表情。但裴硕太了解她了,她的心情如何,他只要一看那双眼睛便能知道。
她不快乐,虽然从前她也不快乐。
“在乎什么?”她眼睛盯着电脑里的报表数据,嘟囔了句。
裴硕轻笑一声,不再问下去,聪明如他,知道有些话可以继续,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蔚澜心里最怕什么最忌讳什么,他一清二楚,也正因如此,这些年他都只能以朋友的姿态站在她身边,在知道她心里的惧怕之后,怎么还忍心再以那样的方式让她为难?
他将咖啡放到她手边的茶几上,在她身边坐下,“蔚澜,你累吗?”
“累啊,有时候我觉得我快要死掉了。”蔚澜拿起裴硕亲手煮的咖啡,光是咖啡香就已经让她满足,“裴硕,要是每天都能喝到你煮的咖啡,那人生真是太完美了。”
依旧是他记忆里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他们都知道,即使笑得再美,终归是不一样了。
“那还不简单,你每天过来,我煮给你喝。”
蔚澜却是摇摇头,“还是不要了,会上瘾。”
会上瘾,很多习惯都会上瘾,一旦上了瘾,想戒掉谈何容易?她已经戒过一次了,这一生不想再戒第二次。裴硕很好,在她看来,他的确是男朋友甚至未来另一半最适合不过的人选,正因为他的好,才让她不敢和他有除了朋友之外的任何情感。她这样一个人,生命里充满了不幸和无常,又怎么忍心拖累了他人?
在裴硕那里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临近傍晚的时候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整个城市被阴影包围,她忽然想起一首歌: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曾经有一段时间疯狂地迷恋这首歌,想象着顾临在自己身边,生命似乎也一点点慢慢好转。所有的坚持和努力,从前到现在,唯有强撑才能走下来,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是坚强的人,倘若可以后退,没有人会选择一往无前,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前面等着你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坚持着一往无前的人,并不见得有多坚持或者坚强,他们只是没有退路。
蔚澜回到公寓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她第一反应是:进贼了。然而联想到这一片几乎都是高档住宅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女孩子娇俏的声音,软软的,连身为女人的她听了都忍不住全身起鸡皮疙瘩,更何况是男人。
轻轻推了推门,映入眼帘的是多日不见的厉言,他神清气爽,正对着门而坐,脸上带着细微的微笑,嘴角弯着,蔚澜有一刻的愣怔,记忆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厉言这样发自内心地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快乐的权利,而她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就剥夺了厉言快乐的权利呢?
两两相对,从未有过这样陌生的感觉。厉言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蔚澜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看着门口放置着的两个大大的行李箱,饶是再傻的人也该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
每一场戏都有结束的时候,每个演员都有散场的时候,尽管一直以来她都不能算是个十分尽职的演员,但也无可否认,的确到了该谢幕的时候。
心里的疼痛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这个房子曾经是她做梦都想要得到的地方,如今这里住进另外一个女人,而她却连说一个“不”字的权利都没有。
“易然刚到这里,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所以……”厉言站了起来,还没说完,立即被蔚澜打断。
“这里是你家,不必向我解释这些。我也正巧要找你讨论搬出去的事情,我去收拾行李。”她对他微微地笑,却不知道这样的笑对厉言而言有多残忍。
厉言放在兜里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她永远有办法在他的心上割上一刀,也永远都只以过客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他知道她内心缺乏归属感,长久以来他总试图让她感到心安,没想到所有的努力都是枉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直在他身边。
“我是不是……让她误会了?”易然眼见厉言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和你无关。”只是这么简单的四个字。
在厉言身边为数不多的时日里,她自然也知道了那个叫作蔚澜的女孩子在他心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说不羡慕是假的,但谈不上嫉妒,只是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厉言常常在想到蔚澜的时候感到不快乐了,那个女孩子太淡漠太飘忽不定,又能把谁真正放到心上?
蔚澜的行李本就不多,所有衣物加起来一个行李箱都嫌多,她把房间弄得整整齐齐,出门的时候发现厉言已经不在了,只剩那个叫易然的女孩子还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房间是干净的,床单被套我刚刚已经换过了,你可以放心住下。”蔚澜轻笑,走到门口又回头,“替我跟他说声谢谢,我先走了,再见。”
“你不跟他亲自说吗?”易然猛地起身,实在看不过去厉言一个人为她伤心。其实厉言的本意并没有想要蔚澜离开,在来这里之前他甚至多次警告她那是蔚澜的家,什么事都要以蔚澜为主,而她只是暂时借住在那里而已。
想不到却让蔚澜误会了,厉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出言解释。
“有区别?”蔚澜反问。在她看来,是不是亲口对厉言说再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离开这里了。
易然面对蔚澜,竟然无言以对,她眼见着蔚澜关门离开,竟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厉言会被蔚澜吸引了,那么一个淡泊的女子,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淡漠沉静,清高孤傲,大抵正是会被厉言喜欢上的原因。
雨后的城市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青草味,蔚澜在楼下的花坛边上坐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粉色的箱子发了会儿呆,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除了酒店。当初来到G市,即便心存绝望,可是至少还有初年,她曾以为她们会是永远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是现如今她们之间竟也开始渐渐疏离。
在这个城市,唯一能收容她的,竟只有酒店而已。
一双脚忽然出现在视线里,蔚澜心里一惊,猛抬起头,只见裴硕拧着眉看着自己,她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无措的表情,不禁悲哀起来。
她记得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坚强独立,无坚不摧,她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心如铁石的人,不去依赖和习惯任何人任何事,但是她现在才悲哀地发现,厉言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改变了她,让她渐渐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存在,如果不是这些意料之外的习惯,现在的她又怎么会出现这样无措的表情?
“你落了手机,我给你送过来,没想到看你坐在这里。”裴硕手里躺着的正是蔚澜不小心落在他家里的手机,他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谢谢。”
裴硕蹲下来与她平视,静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似乎在记忆里,问这个问题最多的便是裴硕,他总是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像天使一样及时降临,包容她,帮助她,但即便是这样的他,她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爱上他。她心里对他满满的感激,却从来没有除了好朋友之外的感情。
“你不是看到了?我现在无家可归。”她自嘲道,可本来她也没有家,又谈何无家可归?
裴硕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露出来的无奈和自嘲让他无法招架,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蔚澜,她的笑就像剜在他心上的伤,在伤口上撒盐,点点地疼。
“蔚澜,何苦让自己这样苦?”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些,才能在每次想起顾临的时候不受良心的谴责。她们都是自私的人,有自己的无奈和苦衷。
“住我那儿吧,反正房子大,房间多出来也是多出来,正好能派上用场。”他把她拉起来,拉起她的行李箱替她作决定。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裴硕挑眉,“我们都熟到这种程度了,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蔚澜,你可不像那种会扭扭捏捏的人,放心,不会让你白住的,房子的卫生就交给你打扫了,正好省了我找家政的钱。”
“你还真会打算盘。”蔚澜低声嘟囔,还是跟着他上了车。对裴硕,她没有任何不放心的地方,他们朋友那么多年,彼此之间的熟悉已经不需要用语言证明,她只是不想亏欠他太多。
车子驶离星光,厉言终于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靠向身后的椅背。他从来没有想过让蔚澜离开,即便在别人说她是有目的地接近他时他都未曾想过让她离开自己半步,可是就在刚才,她截住他的话说自己会离开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也许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蔚澜是真的想要离开,束缚她留在这里只会让她不快乐,比以前更加不快乐。她跟着裴硕走的时候,有一瞬间他觉得,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忆起那年初年拉着行李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走进检票口,刚才的蔚澜正如那时的初年,决绝,坚定,仿佛任何事都无法阻止她的步伐。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了从前的慌张,多年过去,他总算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好习惯。
有人敲他的车门,他打开车窗,静静望着车外的易然,完全没有要让她上车的意思。易然是他在意大利碰到的女孩子,在米兰生活多年,是时尚界小有名气的服装模特,当初会看上她并带回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让其成为厉氏新项目的广告模特,而易然也欣然接受他的条件跟他回了国。在他看来,虽然在时尚界有过多年模特经验,但委实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孩子,一个人的眼睛是说不了谎的。
“她走了。”易然对他说,双手在背后绞着。厉言对她很好,但这种好只是不咸不淡的好,就像他对每个人那样。所以每当面对他,她总有一种压迫感,也许是太久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的男人,表面淡然,可只一眼就能让你觉得,他早已把你掌控其中。
他是那种能让女人死心塌地被征服的男人。偶然间忆起那张脸,少年飞扬的脸印刻在时光里,她多少年来都小心珍藏,怕如果连自己都忘了,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想起他。
“我知道。”厉言淡淡回答,“你先住在这里,有事情可以联系林辉。”
正欲发动车子,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她说:“她住的那间房不要乱动。”
说完,发动引擎驱车离开。他曾见过蔚澜对那套房子有多渴望,大概对她而言,那套房子不止是房子,更是家——虽然他多想给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很多时候你以为你忘了一个人,你以为那个人只是自己生命里匆匆的过客,你以为你走了,彼此就永远淡出对方的世界了,一回头才发现,有些人就是命中注定,不早不晚,站在那里,等你靠近。
蔚澜结束一天的工作,忙得手脚几乎抽筋,这一天她跑了五个公司,从城南到城北,从城北再到城东,连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的毅力。然而拉赞助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以乔氏目前的状况,能有公司考虑合作已算万幸,她根本不敢奢求对方会一口答应下来。转机出现在快下班时,她接到一通来自东城林氏的电话,对方约她明天上午再去公司谈话,并表示林总对她青睐有加,希望她能准时过去。蔚澜不是傻子,自然能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可一看到高娆看自己的眼神,又联想到乔氏目前的状况,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下午她去林氏的时候压根连他们老总都没见到,所以他们老总究竟是怎么对她“青睐有加”的?
第二天上午蔚澜做好了任何可能发生的应对准备,甚至在包里准备了一支防狼喷雾,可是当林氏老总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完全颠覆了她所有的想法。和她想象中猥琐的中年男人形象完全不相符,对方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甚至看上去比厉言更加年轻,虽然没有厉言长相出众,但也可以用不凡来形容。
林炜极为绅士地对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蔚小姐不用这么客气,坐。”
“呃……林总很年轻。”
林炜挑了挑眉,“怎么蔚小姐原来以为我是个又肥又色的糟老头?”
一句话戳中蔚澜的心思,她尴尬之余猛地脸红,不禁掩饰,“哪里哪里,林总这么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