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不冷。”侬汶柔柔的笑,“錬竺累不累?”
“錬竺不累。”
说不累,小石头却少了往常活泼乱跳的精力,困顿靠在她身旁。
她慈爱的看着,小脸上的淤青散了许多,小身子瘦了不少,却日愈显得壮了起来。“錬竺,要是你发现……母后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气?”
孩子眯开一条眼逢看她。
“母后不会骗我……”坚定。
她忽然很内疚。
她是这么被信赖着。
“万一母后真的骗了你?”
小脸很犹豫,很纯真的问:“母后为什么骗錬竺?”
“母后骗你,因为母后很爱你。”
他笑开了。
“母后骗錬竺,因为母后爱錬竺……”他喃喃念着,笑着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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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役了多少日?
六日。
事实证明,鍊竺的命运,是确确实实天之骄子,连吃一点苦头,天也会因疼痛而生出偏爱他的方案。
第六日,侬汶跟船出河,天刚亮,烟气袅袅,忽然听着船上众人喧哗起来,她循声往诸人焦点看去,见许多面黄金旗帜在雾中飘扬。
她心绪一颤。
不是他吧?
没有可能的,就算接到木樨通知,两地距离至少半月路程,他不会来得这么快。可除了他,谁还敢用金黄旗帜?
下一刻,飞扬的黑蛟清晰出现在诸人视线中,大胡子喊了起来,不只他们的船,所有渔船哪里还顾得上打鱼,匆匆收了渔网往旁让道。
一艘、两艘、三艘渔船十倍大的军船迎着风,乘着巨浪驶向河岸,侬汶这时也认出护航旗帜,是珲澄将军。
心里不禁疑惑——
他什么时候上路?
父子连心吗?他连鍊竺思念城西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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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一身正式将军官袍,士卒两旁排开,镇里最大的古宅立时人仰马翻,众人哪里见过这场面,慌慌张张请了来人上坐,一面去请尚在午睡的白晔老夫人。
侬汶赶回白晔府邸,大厅门口被拦了下来,拦路人道:“老夫人正接见贵客,你……”
话没完,两旁士卒突地跪了一地,门外五六人傻眼了,摸着头弄不明白状况,只听侬汶朝内扬声问:“木樨,他怎么来了?”
木樨恭恭敬敬迎出来跪礼,后头阑珊跟着的老太太,满脸震惊如遭雷劈。
“王下榻京华客栈,请王后移驾。”
“他知道了?”
木樨垂眼不作声。
侬汶看看自身满满渔腥臭,对木樨道:“我沐浴更衣再过去,你先去带鍊竺回来。”这就她急着赶回来的目的,得弄干净人家的儿子还给人家。
不然,她可以说祸闯大了。
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倒是这里有多少人不受迁怒就不知道了。最好小石头硬着小脖子不作声,别让他父王发现他少了两颗小牙齿,火上加油。
还有,得弄些胭脂盖住淤青。
……
这时,她没想到情况早超出控制。
世上有太多恶质的人,比如七贤帮,比如当年姖岭,比如珂粟木……比起这些人,小恶霸充其量只是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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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来,从錬竺动手打人起,侬汶和他一直住柴房,柴房空间小、柴草不行湿水,不便沐浴,梳洗什么的都到一公里外的天井。
刚刚老太太一听她要梳洗,急着让出自身的豪华沐浴间——这会儿不讨好,晚点就迟了。侬汶跟着那人最奢侈的都用过了,也不跟她客气。
哪儿洗不是重点,重点——得快。
借用老太太沐浴间为了节省梳洗时间。现成的浴池,现成的香皂,没一会儿,用光了几桶水,她粗糙擦了发,出来正赶上干净衣衫送进来。
一套崭新、华丽衣裙,侬汶想着……
太花了。
不是她平常的穿着,但这时候也无暇挑剔。
单手挽髻,空出一手推门,形色匆匆弄上发钗,甫出门,于老太太华丽的卧室内她却顿住了脚,愣愣看着坐在软榻上的人。
房门紧闭,夜明珠光亮的光芒中,除他更无一人。
他龙袍加身,双手环胸盯着她,漠无表情的脸,看不出喜怒。
侬汶心里没底,若是平常见他这酷样,她大可当作不见,可这会儿心里莫名虚得厉害,当下陪笑迎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三个月吗?”
“怎么?”他也笑了。不达眼底的笑,让人头皮发麻。“六天不够?你还打算练足他三个月?”
他生气了。
不,暴怒。
虽然预见了,可真正对上,侬汶还是不由心惊胆战。多年不见他生气,他脾气一来,还是狂暴如以往,狠狠一拍桌子,巨响贯彻房内。
“有你这样的母亲吗?由着外人打儿子?”他怒吼。
多少年,他没有对她大声一句,可这会儿,他脸上交错那种野兽受伤的疼痛,可以想见他见了錬竺有多心碎。他的宝贝儿子被人打了,他的宝贝儿子被打了……
“侬汶!”他对她嘶吼,“他是我儿子!我的宝贝你懂不懂?我的儿子是谁都能动的吗?我是什么人?!除了你,我不能接受任何人动他一下!那些人围着他来打,这你也忍得住,这你也忍得住!你……是不是想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