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蜜苼芬停在内外城交界处。
这一次，她强烈怀疑自己产生幻觉，不可能的……那个人，她亲眼见到教主的剑刺入他右胸。
“怎么，要当王妃了，不认识人了？”
“……你？！”
曾经无限恐惧、厌恶的蛇目，无数回在她噩梦里出现的焦黄的皮肤……她怎么会不认识？
蜜苼芬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一阵阴寒从脚底激上来。
这次又要天崩地裂了吗？
每次，见了这人总是惊心动魄……
因为庆典关系，平常没几人的后坡小路，不免人潮拥挤，进出多是内城的侍女、守卫，经龙番王指婚，蜜苼芬几个月来在内城出了名，诸人见她挡着路不敢推挤，但见她与面生男子说话，又不免多看几眼。
见引起注目，男子状若无事经过她，擦肩而过时，五指如同铁铐般擒住她的腕，阴狠声音从牙缝溢出——
“跟我走。”
蜜苼芬惊疑不定。
她不确定‘跟他走’的涵义，是他想找安静地点说话，抑或他想带她离开蛟龙岗？
另一方面，她尚未从确认对方活着的震撼走出来。
“你没死？”
跌跌撞撞跟上他的脚步，他——棚笋扣着她，尽挑着小路往偏离外城闹市走。
“你很希望我死？”话充满了阴寒意味。
“不是……”
蜜苼芬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确切来说，这个人如同她的噩梦，他活着代表她的噩梦永远不会消失，她不是不希望对方死，而是不希望他‘为她’而死……
然而，忆起他曾经令她感动莫名、无以回报的话——‘就算牺牲全部，也要保住她’。
她又无法确定，是不是真希望他死……世间上，曾经迫害她至地狱无以翻身的是他，唯一豁出性命，待她至情至性的也是他。
她尝尽爱人的酸苦，没享受过被爱的欢愉片刻。在他被刀剑穿过的那刻，她奇异觉得整个人完整了……
原来，她蜜苼芬也有被爱的那刻。
原来，她蜜苼芬也有真心相对的人。
这辈子，她为一个人豁出全部心肠，即使，万劫不复，即使，从千尺高坡跃下来，纯粹的只想他活下去，不再悲伤，即使，伴在他身旁的不是她，即使，她就快从这世间上消失，即使，这世间上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
这一切，就在那一刻完整了。
一个不是她爱的人，全心全意爱她。
一直追求平凡，日复一日生火、加柴，生火、加柴……烈火烤黄了衣衫，油烟熏黄了头发，一直以来，她以为这就是自己追求的生活。
眼角余光里，木叔总是等月婶的背影，小豆的男朋友总是来嬉闹，小仑每天跑不见人影、没事总大声宣告有多爱纺织殿的侍女女友，还有小青像木头似的男友，每天在夕阳下等着她蹦蹦跳跳去抱他的手臂。
看了许多……
她可以说没感觉，那是因为她没有。
她没有一切。
悲秋伤霜不是她的个性，没有，她就爱自己。
爱上一个人，豁出全部，就算没有回报，就算遍体鳞伤，她可以说无所谓，然而，只有那次，她碰触到自己内心极其缺乏的东西。
一直没有人给过她的东西。
父母没有给过她，朋友没有给过她，她爱的人没有给过她，她在一个她惧怕、无法不作噩梦的人身上却找到了……
她完整了。
小芭说，她回来变了，她的笑像暖春的风……
没有去想过原因，但是，她一直是知道的，她的笑不同，因为她完整了。
终于，世间上也有爱她的人。
如果说，现在他直直带她走出外城，她是不是就这样跟去了呢？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答案。
……
“过得好不好？”
简单一句问候，蜜苼芬发觉，过去的自己是这么贫乏，贫乏到一句问候，也可以令她的心热得快要满出来。
“他待你不好？”
等不到她回应，棚笋回过头的脸色很阴沉。手一样像铁铐扣着她，那种像崁入手腕的力道，不是她能挣脱的。他们停在靠近外城门的一长长阶梯上，他在下，她在上，就那样对视。
她低着头，想了一会，笑了，满足的——
“很好，他待我很好。”‘他’吻了她。“你还没说怎么就活了过来？”
一抹阴沉在他眼里闪过，他咕哝：“真不想听到你的答案。……我的心脏逃到右边去了。”
“逃到右边？”
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不能明白这种玩笑。
他拉着她又往前走，下阶梯，一边解释：“我天生心脏长在右边，亏了那剑没能刺死我才知道。”
两人走下了阶梯，蜜苼芬沉默跟了他一段路，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你最喜欢的地方。”
蜜苼芬的心，忽然像秋千荡得高高的……她最喜欢的地方，是那个水光明媚，满满船只的街巷，有熟悉的炉子，熟悉的人群，熟悉的叫嚷声……
“芬，”他忽然回头。
眼里，是那抹令她心里头热起来的火。
“跟了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