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天云看着面朝墙躺着的肉肉背影,不是很确定地摸了摸下巴,“你不高兴?”
从南海回来,这个肉团就嘟着脸一声不吭,连花汁也不喝。他还叫金盏看看是不是病了,结果金盏只是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小肉团平时有机会就扑到他身上,今天居然离他八丈远,他倒有点儿不是滋味,这么半大的丫头倒学会生气不理人了。“你要吃饭,我就送你一样好玩的。”九幽宫主纡尊降贵地说。
香苏面朝墙壁暗哼了一声,她今年三百五十岁了,不上这当了!
“看看,这是什么?”
香苏继续撇嘴,身后宝光闪闪,她虽心里痒痒的,但君上诡计多端,说不准用什么破烂东西哄骗她。
“这是鲲鹏化成的蛋,只要你天天抱着它,就会孵出一只好玩的小鸟,天天和你玩,不会飞走。”他说“不会飞走”的时候,微微拖了长音,有些伤感。每当他流露出这样的落寞态度,香苏就心软得什么都可以原谅他。她骨碌转过身,圆溜溜的黑葡萄眼先看了看东天云,他因为她转过身来,露出了开心的微笑,眉眼美艳得比鲲鹏蛋都要晃人眼睛。“给你,好好抱着。”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下鲲鹏蛋,像和她玩球一样滚到她胳膊旁边。香苏有些唏嘘,大黑鸟总算没有彻底死去,可变成这副模样,和她还真是异曲同工。她费力地用手滚了滚,手爪太小,抓都抓不住,抱在怀里一阵伤心。
“肯跟我赴死的,也只有鲲鹏了。”东天云叹了口气,“这是爹爹最重要的朋友,你要好好孵。”
香苏差点一头撞死在蛋上,她最听不得的就是“爹爹”这两个字!
“好了,礼物已经收下,该喝花汁了吧?”东天云拿过瓶子,伸手来抱她,香苏还想闹闹脾气,看他微笑着张开双臂的样子立刻就惨败了,不甘心地爬了两下就被他抱进怀里,“多吃点儿,快点儿长大。”他半垂长睫幽幽看她的时候,她总有眩晕感,返了魂已经喝掉半瓶了,噎得直打嗝。晚上睡觉的时候被他紧紧搂着,她气得睡不着,慢慢也品出些什么来了!他让她帮着孵鲲鹏,结果还说的好像送给她什么天大好处似的!鲲鹏能算“好玩的小鸟”吗?无论是胜寰帝君还是九幽宫主,总体来说,他就是个非常无耻的骗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香苏被自己的头发痒醒,她有点儿意外地侧头看,惊喜地发现一晚上头发就长了不少!她抬手细看,手也长大了点儿,是因为生气就格外有益成长吗?东天云被她动来动去也闹得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下,不由咦了一声,“看来果然多吃能快长。”他欣然说。
起身把她扶起来,“能走吗?”一晚上她就长得如同凡人一岁的孩童,他鼓励地看着她。香苏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努力地走了几步,虽然一脚高一脚低,总算迈了第一步。东天云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太好了,以后你就可以自己走了。”
香苏听了,吧唧又瘫倒在床上,任东天云再怎么鼓励撺掇也不肯再走半步,她就要他抱着。
“那……可以说话吗?”东天云也放弃了,换了个目标。香苏也很想试试,刚张嘴说点儿什么,东天云又微笑着看她,“叫爹爹——”
香苏差点一口啐死他,完全没了开口的兴致。
东天云倒没再继续苛求她,摸了摸她已经长到肩头的柔发。他下床去,香苏以为他去找花根保姆,没想到他去镜台上拿了把细齿梳来,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后,慢慢为她梳头。香苏觉得心有点儿酸,之前的胜寰帝君再喜欢她,也没为她梳过头发。五十年被困河底,与在九绝山不同,经历了变故,他变得有些害怕孤单,所以才会带她在身边,又这样对她好,他需要的是个常伴身边的亲人。
“你在干什么?!”一声惊叫,赤琳从门口冲进来,一把打掉东天云手里的梳子。她心目中的东天云,绝不会做如此琐碎无聊之事!
东天云显然被她激怒,一言不发冷冷看她。
赤琳咬了咬嘴唇,对东天云,她总有种说不清的惧怕。是她反应太过激了,这几天回赤荧宫交代公务,她也知道东天云收了这个木灵小孩当女儿。她忍住尴尬,捡起梳子,“还是……还是……我来吧。”她勉强笑笑。
“不必。”东天云冷冷地说,抬手等着,赤琳把梳子交还到他手里,“她是我的女儿,不用假手他人。”
赤琳被他说的“他人”刺痛,“香苏”嫁人后,他还没这样冷厉地对她说过话。当初那种被香苏夺走心上人的感觉又回来了,东天云和这个木灵小孩的世界,再一次把她推避在外!
东天云为香苏梳了两个发束,端详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走吧。”
赤琳以为他在和她说话,想告诉他元厚找到青岁,一起在九幽殿等他,结果他抱起小孩,好像她不存在似的走了出去。
赤琳愣愣地看着他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东天云似乎忘记了,她已不再在过去的她了,他现在有求于她!
等她走到正殿,一桌子人都在谈论又长大了些的小孩儿,东天云露出明显地自豪微笑,夸他的女儿就像在夸他。“你非得抱着个孩子谈正事么?”赤琳冷冷说。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她,郁沐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下去。
赤琳置若罔闻,“你非得抱着孩子谈正事么?”她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收了笑容的东天云面无表情地看着香苏圆圆脑袋的发心,被赤琳一将,冷笑了一声,肯定地说:“对!”
“好!那我不谈了!”赤琳一挥嫣红的袍袖,转身欲走,郁沐赶紧起身快走两步拉住她。
“你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郁沐责备地笑笑,压小了声却让大家都能听见,“搞不好将来你还是她娘亲呢。”
东天云抬眼看了他们一下,想说什么,被元厚拽了一把袖子,很着重地瞪了他一眼。
“争什么。”青岁不以为然,向金盏丢了个眼色,“让她金盏娘抱。”
金盏本已从东天云怀里接过香苏,一听这话,又把香苏扔青岁怀里了。香苏知道这绝不是她胡闹的时候,只能乖乖坐在青岁姐姐怀里,忍受她一会儿摸她一把屁股,一会儿掐她脸蛋,金盏,她又开始恨他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青岁姐姐是个什么人!
“有了息珠,万事齐备,我们什么时候去囚龙谷?”郁沐想缓和一下僵冷的气氛,笑着开口,直奔主题。
“万事齐备……不好说。”元厚有些担忧,“我发觉囚龙谷的地脉十分奇特,竟是我用开天斧也无法控制。”
大家一阵沉默,开天斧是土灵神器,可号令三寰地脉,囚龙谷不受控制,实属罕见。
“我就知道,能困神农鼎这么多年,肯定是个妖地!”青岁恨恨地说。
“去了再说。”东天云不甚耐烦地挥了下手,从青岁那儿接过香苏,抱起来就走。
郁沐皱眉,看了赤琳一眼,“任性的结果……可能会前功尽弃。”
赤琳颤了一下,“前功尽弃”这个词对她来说,格外有说服力。
元厚咳了一下,不顾青岁的白眼,还是笑着开口:“东天云的脾气,你怎么还没摸准?前几天不是很好吗,今天怎么又犯了老毛病。其实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越和他高声,他越不理会你。而且……赤荧帝君哪,东天云可不是个甘受威胁的人。”
赤琳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出去。
东天云正在寝殿里喂香苏喝花汁,赤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个场面的确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可郁沐和元厚说的都对。
“……对不起。”她轻声说,就三个字竟然也断断续续。
香苏感觉到东天云喂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贵为司火的赤琳这样低头道歉,的确也算为难她了。
东天云拿开瓶子,把香苏放在床上,香苏非常想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转过身去看赤琳,可是……她不能。
“东天云,无论你怎么看我,我只是真心诚意想和你在一起。”赤琳看着东天云的眼睛,声音哽咽,却毫不闪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前是香苏,现在是这个木灵小孩,你都把她们排在我的前面!今天发火……我是错了,可我……可我……”眼泪流下来,明艳的脸上无限哀戚,“我只想让你也喜欢我,让你也把我看得很重!”这样的表白,对赤琳来说太过难堪,说完了转身便想跑开。
东天云一把拉住她的手,几乎不用怎么挽留,赤琳已经停住脚步。这几乎是第一次,东天云拉住要离去的她。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东天云的声音有些低沉,“或许连你都认为,我对你……是因为我需要昊天塔。赤琳,我只是感谢你等了我这五十年。”
“东天云!”赤琳喜极而泣地扑在东天云怀中,他没有推开她。“有你这句话,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只要知道,你已经开始在乎我,就够了!”
东天云静默了一会儿,慢慢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香苏看着他们,曾经决心如果他们俩在一起,她便要如何破坏如何吵闹,可真的面对,她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君上还是在怪她,怪“香苏”另嫁他人。他觉得倾心付出的人背叛了,赤琳的痴心令他感动又歉疚。
香苏抿了抿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在赤琳面前流下来。
“君上,我……也等了你五十年。”她喃喃地说,没想到真的发出了声音,只是模模糊糊的“十年”。
东天云惊讶地回头,松开了赤琳,“幽月,是你在说话吗?”他快步走到床前抱起她,“你说话了吗?”
香苏死死闭住嘴巴,她生怕自己说出真相。
“叫爹爹,叫爹爹。”东天云笑容满面地摇了摇她,香苏更没说话的欲望了。
赤琳眯着眼看着举高孩子的东天云,无论他说了多动她心的话,事实就是事实,他的心现在全扑在这个孩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