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B姑娘。
逃脱
文/段立文。
很多很多个这样的晚上,教室里过分的暖气饱和的二氧化碳混杂着人的体味将大脑塞得满满当当,我尽量让自己专注清醒,看着一道道解不出来的物理化学,抬起头来发现脖子僵硬视力一片模糊;很多很多个这样的凌晨,从宿舍里响了一遍又一遍的闹铃开始,上铺把振动间隔定为一分钟,连续的振动声让人头皮发麻,虽然我知道响五个一分钟她也起不来。临床的闹钟没电了,那声音吱吱呀呀的不成调子,像哭像嘶吼。
听到这样的声音我总不寒而栗,似什么厉鬼,在黑暗中撕扯青春,青春呻吟哭喊。
窗外,天黑黑。我不知道醒来的时间是今天还是昨天。
这一年我高三。
周而复始,周而复始。每一天都是一样的。高三让人不容多想,连一丝犹豫的时间也无。记得刚开学的时候班主任严肃异常地说你们要把日子过成二百天而不是二百个每一天。可我连昨天是什么和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要命的是我的今天依然很伤感。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结束了是否又会后悔又会流泪。
我的天。
这一年盛夏来临的时候我重新拿起高中课本,秋风吹起的时候我走进高三。
林安与我一起回来。他是很不简单的孩子,随便考个试就能把一帮数学竞赛生秒掉。
我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可以五点半站在宿舍门口背英语等开门,他们可以将理科题目解得漂亮,他们可以很勤奋很努力,每天特别开心地争论这个题选A还是C。他们让我害怕。
我一无所有了。当我开始决定好好地找饭吃,我就放弃了所有的追逐。牺牲了一个自由去追求另一个自由,最终得不偿失的后果让我不堪一击。我既写不出让老师可以毫不吝惜地给出高分的高考八股,又表达不出我期待中的精致柔软的文字。
看着自己写出的东西,那些别人不会直说的但在他们眼里不可理喻的垃圾般的东西,我心如刀割,眼泪久久流不出来。
高三期中考试成绩出来,330分,班里第三十名。可我们班一共有四十个人考试啊。
林安是第一,年级第十,全区十六。他的眼睛漆黑明亮,有桃花瓣的轮廓,笑容厚重温暖。我的阳光有担当的少年,冬天里穿很厚的外套,他骄傲依旧。
什么时候我还在他身边,什么时候我离他愈来愈远了。我该怎么办?林安。
我在荒芜的风中迷惘寻找星辰的方向,疲惫昂扬又停不下来。创世之初的洪荒从神话和经书中涌来。我站在岛中央急切地张望,可是天空之上,黑色飓风沉沉地压下来。耶和华可以仁慈地去相信,但我如何能够呢?我如何知道明天的花好月圆不是痴人说梦的谎言?
在这个冬天里,市一模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最终最终,我决定逃离。
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是懦夫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不需要在别人的嘲笑中一次次确认。给父亲留了一张字条,向学校请长期病假,告知爸妈真的不用找我我会自己回来,偷了家里一张存折,里边有一万六,不多不少。收拾一只箱子,凌晨五点,像在学校起床一样的,从家里到机场。
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年少时期第一次远行,为了挣脱为了逃避。或许因了平时的乖觉,这样的事情家长根本想不到更无从预防。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我在云南明天转机去拉萨。林安曾跟我描述过无数次他高考结束后去拉萨旅行的宏伟愿景,此刻他不在我身边,我知道我也不会一直滞留彼地等候他。我只是想去他梦里的地方看一眼,就算他的寻找,是为梦,不是为我。
那么,我还是走吧。
这年冬天,下午五点抵达云南大理。转机的间隙出来闲逛,古老街巷行人稀少,拖着旅行箱,阴冷的风在身边缠绵,毫无离去的意味。苍山山脉高而灰暗的轮廓依稀可见,一家家营业的小饭馆,门帘上悬挂着大红灯笼。其中一家有中年男子在屋里揉面团,大锅里热气腾腾的绿豆稀饭和豆浆。走进去要了热的食物。冻得浑身发麻,把手捂在热烫之后迅速变凉的搪瓷碗上。就这样忽然觉得心安理得,生命真实存在。
没有家里的任何消息,亦没有想念。
又记起在学校时候这个时间应该在食堂里迅速吃晚餐,然后回到空气污浊的教室迅速做题。只离开了三天,此时此地想来,那些事情,已模糊得恍如隔世。是否他们从未真实深刻过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四小时后,有班飞机会带我去拉萨。
夜航,独自一人,离家千里,没由来孤寂。邻座男子这时过来搭话,借以打发掉一个人难以挥霍的时间。他短发,二十岁模样,脸上很干净。穿一件纯白衬衣,椅背上搭着厚实的黑色羽绒服,眼睛漆黑明亮。那眼眸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林安。
我好思念他。
第一次去西藏吗?
是。
我今年大二,喜欢假期独自旅行。从云南滞留数日,再一次去拉萨。不如我们结伴,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既是独自出行,又何须什么伴侣。
他被我这么一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得笑了笑,那笑容温暖明亮,极像远方那个人。
停了一下,我说,我只是怕你不方便。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一起走吧。
你好,我是城。
我不断告诉自己在这样的晚上发生什么都不算是奇迹。如果明天早晨我还能看见这个相见不到十分钟的男子,那么今晚的许诺就不是幻觉。我将与他同行。他真像林安。
拉萨,海拔3658米的高地。飞机降落时我长久凝视着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
没有浓密的森林踪迹。凌晨时分一切轮廓暧昧着未曾清晰。天空深蓝,没有一只鸟飞过。
郭固宾馆离八廓街很近,北京东路旁边。二楼北向窗户上可以看到布达拉宫顶部,连接成片,都在这小小的取景框中静默着。走廊上有破损的原木围栏,从屋顶垂下的五色经幡一直扎到院子里的天井中,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它们就一直费力地翻舞着,直到绚烂色调几近透明。店主人养了一条黑白毛色的狗,它脸上的毛太长了把眼睛遮得死死的,许是因为视力不好总不活动就躺在五色的经幡下,晒一整天太阳。这样的旅店住大间的话一晚上大概四十元。
八廓街一直是热闹的。临街有长长的两溜摊子兜售藏刀、佛珠和各种小玩意。
摊主多是身材健壮面庞黝黑的当地人,不善言辞,要价很高,砍价容易。他们的心里,大概有和脸上刀削斧凿般轮廓一样深刻的豪爽。我和城终日在街上闲逛,看见头发蓬乱腕上戴着鲜艳塑料镯子的藏族妇女,看见身穿深红氆氇以顺时针方向前行的僧侣,他们的身上有藏香的味道,混着酥油茶的清香和油脂味。
我和城漫步到布达拉宫脚下。下午两三点,天正晴。
你知道吗?当我走到这里,才发觉它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巍峨。甚而,它静默而且低暗。
不。城说。很多事情,只是从一开始我们对它的估计有了偏颇,以致见到真实面目反而不会接受。你以为错的是外物,其实从一开始,错的便是自己。当然,布达拉宫的美不会因任何人的揣测而有丝毫改变。它的静默需要相当时日的欣赏,它的力量需要以时间为代价领会。凡夫俗子的不满和议论如此浅薄,他们无法看到它的美,它的意义亦不在此。
城。
放逐并没有用。人若太执着,是对内对外的一种伤害。任何妥协都不应该被轻易原谅,我们只需对命运妥协,但你如何知道,此刻你的选择,不是一种错误的逆风而行。
你还会在拉萨待多久?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是出来旅行的,我不会一直留在某个地方,我终将继续走,毕竟时日无多。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山南、察隅,或者库尔勒、阿尔泰,哪里都有可能。
这一天凌晨,仿佛是初到拉萨的时间,我从睡梦中惊醒。旁边城的床铺已叠得整整齐齐。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是一只蝴蝶,但我遇上了一次花火。花火里恍如梦境。他走得这么干净,连气息和温度都没有留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向我解释这些天以来是虚妄还是幻觉。这个男子如朝露,划过我生命的茎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迹,等待太阳升起时最后消失并无影无踪。我还未来得及询问他是不是林安,而东方,太阳就要升起了。天亮了。
我坐在宾馆冰冷的木板床上,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在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最终喧闹来临之前仅剩的寂静中,只听见牙齿和骨骼发出“咯咯”的响声,完全不受控制。
又一次的,我决定离开了。沿着来时的反方向,或者说,我决定回去。二十二天后。
飞机挣破巨大阻力升起的那一刻,似有什么东西滑破云层,在我心里猛然撕裂开来。二十二天,放逐,逃脱,遇见奇迹,归于虚幻。到头来还不是走到原点。
我为什么而来?我又为什么而回去?我一直在抗争,而想的,无非是应该这样过一生,还是应该那样过一生。这是否就是意义,我一直追求的所谓真相。
安妮宝贝说,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我所经历的不过是二三事。
而我,人生还有那么多事尚待解决,我还从未经历什么。
小城里年味未消,商场门前有各种促销广告和艳俗的装饰画。比拉萨不知热多少,喧闹多少。空气混浊厚实,天空晴朗。太阳小小的,发出不会把人晒伤的金色光芒。这大概是初八,记不清楚,不过学校一定开学了。我在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上看到风尘仆仆的自己,脸上有了红色晒伤斑和黑色雀斑,眼睛中有光芒。这一段时间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未在身上留下痕迹,所有的改变都由自己带给自己。在这一刻,我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曾长大,亦可以清楚地意识到我与身边那么多的孩子已经不同。
你们会曾担心我吗?我忘记了你们中的好多人,可我非常思念你。
我掏出口袋里剩下的所有零钱打车回学校,拖着巨大的箱子一口气爬上四楼。
正是午休时候,教室里没有人。除了林安。林安站在窗口,太阳给他的背影镀上一道金边,发梢和肩膀,是一种未经沧桑的平静的忧伤。
林安。我的嘴唇嗫嚅着,发出细微声响。
他回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甚是复杂。
我把箱子扔到地上。
我回来了,城。我回来了,林安。
烟花开在十三月
文/陈页。
泽沋机场,凌晨5:00的航班,目的地,法国巴黎。
初阳在海平面缓缓升起,空中泛起胭脂红。我端坐在候机厅,身侧凉城紧握着我始终冰冷的双手,墨色深瞳注视着我的心不在焉,道:“夏沉雨,我们回家。”
检票口人影幢幢,最后十分钟,你依旧没有来送我,望着远处落地屏外无你的背影,我优雅转身,“好的,我们回家。”银色通道屹立眼前,清凉的风拂起我的浅蓝色长裙,一瞬间的恍惚,我仿佛又看见了你不羁的笑脸,你说,我带你走。
凉城提醒要登机了,我抿嘴笑了笑,踏着水晶高跟鞋随着他的牵引。回首眺望不曾出现的身影,为何我的心仍是那么疼?一滴泪在风中飘落,带着我们之间的那抹羁绊,永远消散于人海。别了,苏天赐,我的“火影”知己,我的十年挚爱。
One.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当天赐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时,我明目张胆地抱着画板靠在他的肩上哼起“火影”主题曲,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白眼和晓慧嫉妒的视线。见效果不错,便随手拈着画笔勾描起佐助的模样,享受着天赐无限的包容。
“喏,天赐,‘火影’之中你最爱谁?”我小有节奏地敲着他的脑袋,打扰着他的假梦。
“宁次。”你头也不回地继续装睡,浅浅的呼吸掀起额前调皮的刘海,安然自若。
“配角嘛,我还是最爱佐助呢。”转动着细长的画笔,我喃喃自语。
早自习之后,独自漫步在林荫小道,悠闲写生。
“喂,夜雨沉。”一阵嚣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我抬眸,只觉黑影一闪,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
眼前有十个女生,浓妆艳抹地抽着女士香烟。“刚开学没多久就想勾搭晓慧的男友,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孤儿还想和校花抢,当众秀暧昧?听说你们青梅竹马呢,笑死人了,最后还不是和晓慧在一起了,呵呵。”为首的女生毫不吝啬地爆着粗口,身旁几个女生跟着讽刺。
“你们挡道了。”我冷漠地说,任鲜血从嘴角流下,滴在鹅卵石上,开出妖冶的残红。
女生们见我眼中毫无惧意,不耐烦地用七寸高跟将烟头踩灭……天赐找到我时,我倒在草地上,浑身上下布满伤痕。他焦急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试图唤醒我的意识:“雨沉,雨沉……”
睁开迷茫的双眼,我看见了你心疼的俊脸和身后一脸清纯模样下暗自得意的晓慧。“天赐,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怎么办。”
他愣了愣神:“别闹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拍开他扶着的手,我艰难地起站起身来,微弱的声音带着不可磨灭的坚决:“不用管我,我自己会走。”
天赐半蹲在原地,望着我绝然的背影,瞳中闪烁着痛苦与悔意,却挽不回我逐渐变冷的心。
青梅竹马只是空谈夜凉如水,残月如钩。出租车停在泽沋市别墅区,我打开车门,却看见家里明灯亮如白昼。“是父亲回来了吗?”
卸下沉重的书包,我小心翼翼地猫腰移向父亲的书房。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陌生少年满脸寒意走了出来,深眸看见我时闪过一丝错愕,望着我被父亲叫进书房的身影,若有所思。
“父亲,您的科研提前完成了吗?”我试探性地询问着眼前睿智的男人,他静坐在檀木花椅上,昏黄的灯光下一脸沧桑。
“不是,有事回来看一下,等会儿回科研所。你和天赐在泽沋一中感觉怎样?
他父亲现任校长,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苏伯伯说。”父亲嘶哑的声音平静地说着。
“很好,父亲,不用担心,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我木然地说着与事实截然相反的话,却依旧得体地笑。
离开书房的刹那,父亲失声叫住我,苍老的声音中竟充斥着哽咽:“雨沉,你喜欢这个家吗?”“自然喜欢。”我撑着笑到僵硬的脸,转身关上房门,却未发现,父亲混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舍与悲伤。
我躺在蕾丝软床上,闭上疲惫的双眼。天花板上挂着浅蓝色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在晚风中演奏,可我的泪,依旧忍不住,流了下来。
床头贴满了我们曾经的合影,你知道的,我不是孤儿,作为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却更似孤儿。苏家与夜家世交多年,我们青梅竹马。从小学到初中,你一直都在不断地关心我,呵护我,但自从入了高中以来……那日你询问我如果有人追你,你要不要答应,那时我专心画着佐助,随口笑了笑,好啊。后来,你便和晓慧在一起,成了学校的模范情侣。一切都开始变了,你不再只为我一人担心,不再只送我一人回家,不再只帮我一人记笔记……唯一不变的只有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像哥哥一样。
可是我爱你,我后悔了当初的回答,这变革让我嫉妒。我故意在晓慧面前和你嬉闹,我知道你会绝对顺从。当女生们找到我时,尽管我可以屈服,我却故意惹怒她们,只为让你看到,晓慧的表面单纯只是假象。
但我从未料到,纵使我机关算尽,你依旧把我的行为当作无理取闹。你没有放下晓慧来追我,你只在原地,只在原地看着我的独幕悲剧,苍茫可笑。
原来,青梅竹马只是空谈,罢了。
只愿彼此素不相识
凉城坐在我的旁边,将我的厌恶熟视无睹:“你叫夜雨沉?”
“对不起,这个位置有人了。”我刻薄地回绝旁边始终一脸冰冷的少年,让他目露不悦。
他那秀气的眉皱了皱,修长的手指指向不远处:“苏天赐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