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将两人葬在一起,这一片桃花林却依旧完好。来年,这一片桃花林定然会开得娇颜夺目。
那一天沈青萱陪他站在荣亲王和云皇后的墓碑前,他说,或许他们在天上已经重逢了。生前他们没能在一起,但愿死后他们能在一起,从此以后,没人能分开他们。
荣亲王死了,荣太妃大病一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的念经。凤倾翔早就放出来了,他们不能再呆在京城,沈青萱让他们去了大梁,那里没人认识他们,可以生活得很好。她给端木弘写了信,端木弘会好生安顿他们。凤倾霖悲痛之后继承了荣亲王府,成为了第二代荣亲王,肖语嫣也成了荣亲王妃。
事后沈青萱对凤倾璃说了那天的事,她本来想逼死孝仁帝的。那个人作恶多端,抢夺弟弟心爱之人,又纵容宫妃烧死自己结发妻子,而且还毒害亲生儿子,致使凤倾璃那十年残废,痛不欲生。这样的人,怎么配寿终正寝?
她下定决心留在凤倾璃身边,但她绝不与人共事一夫,凤倾璃自然不会负她,但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如果孝仁帝临死下了遗诏,就算是出于孝道,凤倾璃就算废除三宫六院,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只是没想到,荣亲王居然会——
凤倾璃没说什么,那日看到那场火,他便已经猜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个人,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亲手杀了他。然而不能,他几次有这个想法,都被父王阻拦。父王不允许他犯这弑父的罪名,眼看着父王年纪大了,这些年又为他操劳,他若弑父,必将连累对他恩重如山的父王,他如何忍心?
所以他放弃了,反正那个人也活不了了,皇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所以,当皇后给那个人下毒的时候,他知道,却视若无睹。就这样吧,让他就这样死了吧。虽然这死法太便宜了些——
如今那个人终于死了,和他母亲一样,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他该高兴的。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父王也跟着那人陪葬了。那个人丧尽天良死不足惜,然而父王又何错之有?却要成为那个人的陪葬品?他心痛,却也只能无奈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但皇宫和皇陵困了他母亲几十年,那一座高高的宫墙隔离了母亲和父王,他要将母亲救出来,他要成全父王对母亲的一腔深情,也成全母亲半生痛悔的爱而不得。
伴随着孝仁帝的驾崩,凤倾寰也在当晚被一杯鸩酒赐死,是凤倾璃亲手给他送上的毒药,沈青萱也陪在一边。
凤倾寰被抓以后,就一直囚禁在皇族密室里,只有皇室犯了滔天罪过的人,才能关押的地方。没有天牢的潮湿和阴冷,四周都是铁板一样的墙壁,一张床榻一方小桌,桌子上有一盏蜡烛。昏黄的灯光照亮石室,将那个端坐在小方桌前的笔直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刚走下旋转阶梯,就听到凤倾寰淡漠的声音幽幽飘起。
“你终于来了。”
他于桌案前抬头,脸上竟然有微微的笑意,融化了他往日冷厉狂放的容颜。他如今是阶下囚,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灰衣,许是近段时间来吃得不好,身姿显得有些单薄。然而眉宇之间,仍旧有天生的贵气和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沈青萱接过内侍手上的托盘,打发了众人退下,默默的站在凤倾璃身边,不说话。
凤倾璃看着依旧坐着不动的凤倾寰,眼神深而复杂。
“既然逃走了,又何必回来,一错再错?”
凤倾寰面色无波,看了眼沈青萱。那女子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娉婷而立,眉目沉静如水,如诗如画,红唇如樱点映,与那如雪的肌肤相得益彰,越发美得不似真人。
他有些恍惚,似是在记忆里搜寻什么,然后淡淡的笑了笑。
“成王败寇而已,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垂下眼帘,叹息了一声,声音里仍自带着笑意。“倒是劳烦你亲自送我,算是我的荣幸了。”
凤倾璃看着他,不语。沈青萱却已经将毒酒端了过去,亲自给他斟酒,奉到他面前。
“我和竹音也算相识一场,最后的送行,就由我来相送吧。”
凤倾寰盯着那杯酒,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她端着酒杯的手,十指纤细,根根葱白如玉,美如玉雕。恍然间想起,那一年初遇,她站在山林间,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透彻明丽的眸子,微微垂头福身的姿态柔弱如杨柳,裙摆起伏跌宕款款如梦。他亦曾为那梦惊艳而痴迷,然而因那些权欲蒙了眼,最终放弃当时在他眼里不过镜花水月信手可得的碧水之花。
到最后才发现,那些所谓的追求,才是真正的浮生一梦,而放弃的那些,或许才是毕生不可得的珍宝。
他无声的笑了笑,忽然看向凤倾璃。
“当初在皇祖母面前求娶纳妃,或许我不该退让的。”
凤倾璃看着他,神情淡漠清冷。沈青萱挑了挑眉,这事儿她自然听凤倾璃说过。若非凤倾璃坚持,只怕她那个时候就要嫁给凤倾寰为侧妃了。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有得到凤倾璃的答案,凤倾寰似乎也不期待,兀自一笑。端着那酒杯,看着清冽的酒水,神情静然而恍惚。
“以前我同情你,后来才发现,最可怜的是我。”
他仰头,毒酒入腹,他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这是宫廷鸩酒,饮下后不出片刻就会死去。若身怀绝世武功,尚可还能坚持一会儿,然而他也早就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武功全失,根本无法抵抗这致命毒药。饮下酒后,他面色立即就开始发白,显然毒已发作,很快他就会中毒而死。
然而他仍旧坐着,以最初的姿态,哪怕受那剧毒侵蚀,仍旧面不改色。
属于他的骄傲,属于他的尊严,即便是死,他也不落分毫。
沈青萱看着他,心里第一次对这个人生出了几分欣赏。不论别的,就单单这份看透生死的气度,就嫌少能有人及。
“你有什么遗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