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冷爷的宠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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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

放下碗,微敛的眼中抛出一记视线,唏嘘一片的众人马上安静下来。诺大的房间里就只剩大叔伯苍迈的声音在梁间徘徊。

“宠巫必亡啊!王朝的根基万万动不得啊!”

芸桐把君茉年放回床榻上,轻轻的揶了揶被角,然后靠回床廊依旧无语。眼波轻轻流转,瞟向自己腰侧垂挂的那只绣满桂花的香囊,那是半年前茉年未曾陷入昏迷之前赠与他的。还记得那时她巧笑倩兮,将这盛满一颗真心的香囊亲手替他戴上。他也记得,在他纳妾之日,凝于她眉间那一抹解不开的惆怅,更加记得听说阿睇有喜时,她含在唇畔无法绽放的笑容,和那声他虽不曾听见却为之心碎的叹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痴盼能够守住这般承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值得!

“若是交出萝睇便等同再无神明庇佑,便是日后称王得了天下,又拿什么脸面去见历代先王和萝族的神使?到那时别说是你的这位千娇百媚的夫人,就连我等也要自决于天啊!况且,君家的人要萝睇做什么,少爷您不知道吗?”大叔伯有些顾不得体面,一口气冲倒芸桐跟前,指着床上昏睡之人,年迈混浊的眼中布满恨意,咬牙说道:“芸桐啊,当初你娶妖女我拦不住,可如今萝睇已是最后一个神族血脉,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用我万代江山来换这个妖女!”

哗啦!盛着参汤的重彩玉碗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阵浑浊的水花。白色的精工软靴被残汁的污浊侵染,如同心中某处圣洁之处已不再完整……外间屋里的人听见慌忙跪了一地,除了在里面据理力争的族中长老,再无第二人敢说一句。

芸桐仍旧一言不发,阴郁胀痛的眼直直望入面前老人的眼中。大叔伯瞪着芸桐被激怒的双眼,“碰”的一下抓住他的手,依旧不肯放弃,竟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缓缓又道:“不要说君家这个要求是趁人之危,这种城下之盟我们绝不能答应,少爷也不要忘记,君茉年虽为正室,可嫁入芸家三年却无所出,而今萝睇虽不得宠,可她仍是母凭子贵。若将我芸氏继承人的生母流放给君家人,你的脸面、芸家的脸面、历代芸藏皇族的脸面就都让你丢尽了!”

“嚯”的一下猛然起身,挥开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臂,一身云白暖衫如同翻飞的云端之花,却无花间的温柔,只有凌厉、决绝。芸桐狠狠盯住大叔伯微微颤抖的脸,一步步逼他退到暖阁门前,再退,便是身后跪着的一屋子人。

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看清他阴晴不定的脸上暴出的狠戾杀气,仿佛要让那肃杀的空气压抑整个澜沧乱世,好让世人都知道,并非是他有意负了誓言,而是这些人,这个世道逼迫他至此。

直到面前拧眉瞪目的人终于不敢再仰视君颜,冷冷的声音才自他喉间挤了出来:“脸面?你还有脸跟我提脸面?若你还懂得礼仪廉耻,就该知道什么叫做‘食君禄,担君忧’,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初用城下之盟逼我就范,这会竟还装的像个深明大义的忠臣!母凭子贵?若不是你用茉年的生死逼我,我岂能容她诞下子嗣!”

最后的话语几乎咆哮出撕裂的破音,窗纱之外一抹灰色影子安静的站在挡尽风雪的帘栊之后,在那悲戚的嘶吼声响彻整个暖阁之后,手中的法饰便开始微微颤抖,发出几不可闻的碎响。

大叔伯望着芸桐额间暴出的两条青筋,只是嘴角动了动,冷笑道:“老夫惶恐!少爷这话说得牵强,要真全是被逼无奈,当年何必要上萝骨山搜孤?俗话还说一晚夫妻百日恩,既然要用人家却还将人说得如此不值,您那把削肉的钢刀怕也不会比老夫的温柔!”

一句话直说入人心最痛之处,痛得令他微眯了双眼。屋内一时之间陷入沉寂。跪着的人无不低垂着双肩,目不斜视的瞪着各自额前的那方地面,站着的人也好似是定住了一般。

许久之后,芸桐张开双眼,逐一巡视屋内众人一周,冷冽视线扫过窗纱上透出的萧瑟身影,只觉得那厢犹如一股烟,风一吹便会散。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叔伯年事已高不宜劳碌,两厢来人,请他老人家回府静养,没我传唤不必再登门了!”

言罢他转身,不见族中最年长者呆立堂前。那枯瘦老迈的身躯似乎轻轻晃了两晃,忙有人起身扶住。跺了跺脚狠狠一叹,无言转身却正巧碰上高挑帘栊走入门内的人。手边法器叮铃铃作响,阿睇走的既轻且慢。

“阿睇!”大叔伯有些尴尬的望着侧身走过他的女孩。每每面对她那双平静无波且纯净天然的眼,他就会觉得心亏胆寒。

“大老爷万福。”阿睇淡淡的福了福身,便低着头默不吭声的走进暖阁内堂,告诉自己看不见脚边那满屋子跪着的人,也就看不见那双叫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绝情眉眼。

芸桐站在内室,听着身后众人战战兢兢的起身、悉悉簌簌的鱼贯离开,胸腔内胀满的郁气却越发令人窒闷。一下子走空了所有人,单单只留下那个最令他难以面对却又不得不朝夕相对的人。

阿睇径直进入内室,见那炉香袅袅,见那卓然而立背对她的身影,半晌无言,只得别开眼专注了手里的事,好借此掩盖眼中那沧凉的僵硬,只想无惧无痛。

将两支执法手杖立在君茉年的床边,然后默默在床前盘膝打坐,一手捻花而立悬在胸前,另一手纤指向后一划,暖阁内的纱帐帘栊便迎着指风飘落,隔绝了身外一切喧嚣杂念,也圈住了方寸之内的三个迷途之人。

身后太过安静的动作令芸桐微微蹙眉,他宁愿一直凝视窗外萧戚的桂树枝丫也不愿回头,因为不想见她一副神伤哀怨。他没错,错在她!若不是她族人的阴毒诅咒,茉年便不用面对那样凄惨的宿世苦海……

他没错,错在她……

叮铃!清脆铃音声声入耳,每一声响都牵动他的五脏神经。破空的冷寂随着那道清冷的铃声开始蔓延,只有极致的死寂才能听到施咒者在指间挥动的无形铃声。他听说过,那是萝族用来祭祀神圣死者的万化之铃,并非真正去摇响一支铃铛,而是靠着施咒者凝神的法力,唤出的一种灵符。

她竟然用祭祀死人的铃声去唤醒他的妻?叮铃!又一声响。芸桐猛然回身,却呆呆愣住。只见阿睇静坐在蒲团之上,自她指尖源源不断流泻而出的气流正慢慢凝聚成一条条盘缠交错的藤萝,虽有形却无质,一节节生长,如同有着生命一般争相伸向君茉年,纷纷攀附在床榻周围。

那透明的气息如数十道幽静清魂,跟随万化铃声飘荡在君茉年的左右。阿睇默默的等,静静的熬,直到满室空灵洁净的藤萝浸透成乌黑,犹如吸尽了所有的怨气,才慢慢枯萎缩减,纷纷退回到她的指尖。

芸桐亲眼见到她将那团团围绕在君茉年身上的鬼魅之气吸附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床上的沉睡之人竟好似动了动手指。他立刻冲上去牢牢握住那双冰冷的手,却看不见阿睇在原地撑了几撑都站不起来。

施咒的汗水浸透了衣襟,法饰立在身侧依然发出规律的脆响。阿睇一边缓缓收住法咒,一边忍不住分心望向那厢坐在床边殷勤呵护、为妻子拭去汗水的男人。那样的深情、那样的专注,仿佛这天地之间根本无法再有其他的介入。

忽而想起了数月之前自己偷偷写在纸上的那句心里话……

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

阿睇突然觉得那句话根本不恰当。君在此,妻又岂会是她?那样的言语不过是趁四下无人之时才敢有的臆想,成不了真……

暗暗使些力气站起身来,趁自己还没跌坐回去连忙拽过立在床边的法杖。法杖上有三个铜环,被她一扯铃铃直响。生怕惊扰了谁,阿睇连忙抬头去看,歉意的话衔在嘴边却倒不出来。那人根本头也未抬,周遭一切皆不入他的眼,心中眼中都只有一人。

索然无味的垂下眼,她一步一挪的退出暖阁。手里撑住法器,沿途叮当叮当,不用理会是否会有人嫌吵。倘若在芸府之中还能有人嫌弃她,也不会犹如此时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多余!

帘栊之外便是沁冷的银白,层层叠叠,扑扑簌簌,落花般的雪密密的铺洒着,让人望着望着便习惯了……

几夜萧索,飞霜待尽,冬褪春来。

早春落雨,一场寒似一场。天气这般异常,异动要来恐怕也不会太安静。近来,阿睇常常如是想,却也无能为力。轻轻推着摇篮,看着儿子躺在筐里笑眯眯的抓着自己的衣袖,有时候会想,就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也挺好。不去理会芸桐的厌烦,只要守着他,看着他便已满足。毕竟,有一些事情始终无法开口说出来。何况即便是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

当水榭暖阁外的雨丝悄然成帘时,回廊的另一头有个云白身影缓缓走来。近些驻足,冷眼望见阿睇坐在窗前呆呆的推着摇篮。他发觉,近来他对眼前女子的印象越发模糊,那感觉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就是她带着儿子重新回到芸府的这段日子,看着她如常的笑竟也觉得刺眼,好似那笑容有着千万斤重的疲惫。

“阿睇。”芸桐悄悄站在女子身后,一声轻唤,不带温度。

“少爷。”阿睇并不惊讶,因她早就在他转过廊子走来时发现了他。

“下雨天冷,你身体可还受得?”明明圆润了三年多,却在离府一个月后突然消瘦了,芸桐心中隐然有股烦躁,可烦什么他却不知。

“还好。”阿睇声若细蚊,却十分有力。

“如此甚好。”

抬头瞟眼芸桐的发鬓。飞云入鬓,一派帝王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