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乡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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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月 (1)

在我们心里,锯屑不单单是木屑,它们是历史的见证,当我们的锯条在老栎树身上来来回回时,

当我们的锯条穿梭于一个个年轮时,

也目睹了这些同心圆们铸就的历史。

好栎木

如果你不曾在农场待过,那么你可能会犯两种常识错误:其一,你会认为早餐的食物来自杂货店;其二,你以为只要有暖气炉就会有暖气。

为了不至于犯第一种可笑的错误,你有必要亲自开辟一个菜园,栽种各种各样的蔬菜和水果。而且,你的菜园最好周围没有百货店,免得百货店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你没有种菜的动力。

至于避免犯第二种错误,你最好再劈好一大堆栎木柴,然后放在壁炉旁边,如果你屋里没有暖气炉会更好。二月,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时不时地会有大风雪。屋外的树木随风摇摆,大风和暴雪把气温降到了最低。这时候,你可以躲在屋子里,让燃烧的栎木温暖你冰凉的双脚。把已经劈好的木柴,堆积在屋里,此时你的内心自然就会明白暖气来自哪里,并会非常感激它们:幸亏有这些好栎木,才为我带来温暖的冬天!你的这份感激之情,是那些身处大城市、围在暖气炉旁度周末的人们无法感受到的,因为他们身边没有好栎木,只有毫无生气的暖气炉。

正在壁炉里烧得通红的这块栎木,原本生长在一条曲折的移民古道的斜坡上。砍倒这棵栎树时,我简单做了一个测量:树干直径30英寸,切面上有80个圆圈,我知道,那是80个年轮。根据推测,这棵栎树最初破土而出应在南北战争结束时,即1865年,那年它刚好长出了第一个年轮。根据我对栎树成长过程的了解,当这棵栎树还是幼小的树苗时,经常会遭到野兔的破坏。每年的冬天,野兔们会把栎树苗的鲜嫩外皮都吃掉,栎树苗只能熬到第二年的夏天重新发芽。如果在某段时期,栎树苗健康快乐地长高了,那肯定是因为野兔的数量大大减少了或者是没被野兔发现。总有一天,研究栎树的植物学家,会画出这棵栎树的生长曲线图。曲线图的凸起部分表示栎树的快速生长,这得益于兔子每十年一次的大衰减。而曲线图的凹陷部分表示野兔们的数量很多,影响了栎树的生长。

所以,在60年代中期,也就是在这棵栎树刚刚开始生长的时候,也许刚好赶上兔子的数量正在衰减。而长成了这粒栎树的种子,应该是在五十年代便掉在地上的。那时,有篷的马车时常在道路上经过,朝着大西北行进,把道路碾得寸草不生。没有了茂密的杂草,这粒幸运的种子尽情地享受阳光,舒畅地伸展最初的叶子。要知道,在一千粒栎树种子中,只有一粒能够长到和野兔抗衡的高度,其他都是在一出生,就被草原茫茫的杂草淹没了。

一想到这棵橡树没有遭遇厄运,反而活了80年、吸收了80年6月的阳光,我的心里就感到非常欣慰。如今,我用斧头和锯条从80岁的栎树身上索取栎木柴,栎木柴在壁炉里熊熊燃烧,好像要把八十年的阳光全部释放出来一样,温暖了我的小屋,更温暖了我的心灵。在每一次大风雪中,当人们看见我家的烟囱里飘出一缕缕轻烟时,就会知道,80年的阳光没有白白浪费掉。

我的小狗非常有意思,虽然它不明白暖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它对冷暖的感知却特别灵敏。当壁炉把整个小屋变得非常暖和时,它会觉得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当我在寒冷的深夜起床生火时,它也会忙不迭地凑到跟前,以至于我的火柴必须从它的腿部中间穿过,才能点燃栎木柴。也许,这就是一种“愚公移山”的信念吧。

这棵伟大的栎树,之所以不能再吸收阳光,是因为一道闪电。那是七月的一个晚上,屋外的电闪雷鸣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了,我知道雷电就在我们附近,幸好没击中我们。没多久,我们又进入了梦乡。人们在遇到某些事情时,总是以自己为中心,觉得只要自己安全,其他事物就会安全,尤其是遇到闪电这种事情。

风雨过后的第二天早上,当人们在沙丘上散步时,当田野里的金光菊及瓣蕊豆为姗姗来迟的雨水欢歌时,80岁的老栎树却已变得破烂不堪。栎树的叶子枯萎了,树皮撕裂了,树干上也出现了很大的伤痕,足足有一尺多宽,还没来得及被强烈的阳光晒黄。我安慰自己说,闪电为我们带来了丰富的栎木柴。

然而,我们依然为失去老栎树而伤心、惋惜。幸运的是,老栎树有无数的子孙们正在长大,它们健壮地挺立在沙地上,正在努力地生产木材。

老栎树的灵魂走远了,它的躯体在阳光下整整待了一年。然后,在一个晴朗的冬日,人们用锋利的锯条,锯开了老栎树如同堡垒一样的树干底部。木屑在锯条周围飞舞着,散发出迷人的芳香。在我们心里,锯屑不单单是木屑,它们是历史的见证,当我们的锯条在老栎树身上来来回回时,当我们的锯条穿梭于一个个年轮时,也目睹了这些同心圆们铸就的历史。

锋利的锯条切入老栎树的身体里,来回拉扯了十二下,触摸到了我们刚来农场的那几年。那段时间,我们懂得了珍惜爱护这个农场!锯条继续往里切,接着就来到了农场前主人在的那几年。这个人私自在农场酿酒,对农场表现出极度厌恶,烧掉农场里的房屋,糟蹋农场的庄稼,拖欠政府的税款。最后,他把农场搞得破败不堪之后扔给了政府,自己却扬长而去。在经济大萧条时,他成为了没有土地的流浪者之一。老栎树并不介意这些,仍然为他生产并储存木材;那些年的锯屑,也和我们在的这几年一样芬芳和健康,并略带粉红的色彩。不管农场的主人是谁,老栎树都会一视同仁。

想象一下,当经历了1936年、1934年、1933年和1930年的旱灾之后,那个私自酿酒的人终于无法再在农场待下去了。那个时候,为了酿酒,栎木和泥炭被当作燃料,大量的黑烟从蒸馏室冒了出来,一定使太阳蒙上了一层黑纱,黯然无光。没多久,主张保护自然资源的政府机构行动起来了,各种保护措施在这片土地上施行。老栎树依然平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它的锯屑没有呈现丝毫变化。

“休息一下!”带头的锯木工大声喊道,于是大家停下来歇口气。

锯条又伸到了巴比特(Babbitt)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这段时期,一切事物像泡沫一样,急剧地膨胀,直到1929年的股市崩盘为止。也许老栎树也听见了崩盘的声音,但是在年轮上,人们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的。在这段时期,政府曾多次倡议保护树木,比如1927年制定了国家森林及森林伐木法、1924年在密西西比河边的低洼处设立保护区、1921年通过一项新的森林政策等等。在这段时期,老栎树也许并不知道,本州的最后一只貂在1925年死掉了,而就在1923年,椋鸟第一次来到这里安家。

1922年,冰雹灾害摧毁了农场附近所有的榆树,而我们的老栎树却丝毫没有受伤。是啊,对于一棵健硕的好栎树来说,就算有1吨左右的冰雹,它也毫不畏惧!

“休息一下!”带头的锯木工大声喊道,于是大家停下来歇口气。

现在,锯条来到了二十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人们主要忙于一件事情,那就是排水。他们开着机器,把威斯康辛州中部沼泽地里的水都排干了,想开辟大块农田。可他们的运气太差了,沼泽地不仅没有变成农田,反而变成了一块块废墟。我们农场周围的沼泽地总算逃过了这一劫,当然不是出于工程师的本意,而是因为1913年至1916年间的大水,把这块沼泽地淹没了,面对像魔鬼一样的洪水,人们不得不放弃它,也许,这是河水的一种自我保护吧。但是,栎树没有受到大水的侵害,依然健康快乐地生长,即便1915年,州森林被最高法院废除后,栎树也照常生产木材。自以为是的州长菲利浦说:“州立林业保护措施不符合商业计划。”(也许他并没有想过,一个好的事物,更进一步说好的商业,不应只停留在书面定义上。他可能不曾料到,当法律文书上给定一个所谓的有利定义时,无情的大火却给出了另一种定义。也许作为州长,在这些问题上,本不该有所困惑。)

在这十年里,没有了国家的保护,树林开始迅速地减少,而动物的种类和数量却日益繁多起来,因为国家又开始转向保护动物啦!1916年雉这种动物令人吃惊地适应了瓦克夏郡的环境,存活了下来;1915年,国家出台法令,开始禁止人们在春季狩猎;1913年,国家建立了一座猎场;1912年,又出台了一项保护雌鹿的法令;1911年,各个州开始设立保护区。后来,“保护区”逐渐变成了一个非常神圣的词汇。栎树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休息一下!”带头的锯木工大声喊道,于是大家停下来歇口气。

锯条这一次伸向的是1910年。就在这一年,一位非常伟大的大学校长出版了一本书,是关于自然资源保护的。同样是在这一年,一次严重的叶蜂流行病摧毁了好几百万棵美加落叶松;还有,一次大旱灾害渴死了一大片松树林;此外,一辆大型的挖泥机器把霍利康沼泽里的水全部抽干了……

锯条继续往里走,来到了1909年。在这个时间,胡瓜鱼第一次在五大湖里出现。这一年的夏天,下了好多好多的雨,潮湿的天气使人们不用担心森林大火了,于是州议会缩减了森林防火经费。

锯条进入了1908年,这一年的天气异常干燥!疏于防范的森林,常常燃起熊熊烈火。在这一年,还发生了另一件不幸的事情,那就是威斯康星州最后一只美洲狮死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到了1907年啦,在这个年轮上,据说一只四处流浪的猞猁,为了寻找生存栖所,不小心闯进一家农场,从而不幸地丢掉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