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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柳蛮被张斐从出租屋里赶出,奔跑在对那一刻的她无异于戈壁荒滩的宽阔大街上时,她不会想到,自己才是这般结局的唯一导演。从牛街大排档上杜预翻阅禾城晚报的那一晚往前计算,七年前的一个初夏,青蛙和蝈蝈的合奏从遥远的乡村若有似无地传达到张斐耳际的夜里,张斐就已经认识到,在被时间阻隔八年之后,某个错误一定会消失殆尽于人们的记忆里。只是柳蛮,在谢韫退出之际侵袭进来,将新仇旧怨像山水画宣泄出的写意一样密布在三个男人的意识里。是的,她一句世俗的需求,凭借世俗的力量,甩手又将本来形象逐渐模糊的谢韫像尊观音佛像一样砸在我们堆里。

或许,柳蛮只不过是为了在张斐面前显示自己的能量,在她看来,这又必然无限提升她的幸福感,但我得承认,她无情地给我的剧本之路打开了一个天窗。面对我第一个即将面世的剧本,即使它只是以庸俗的家长里短的方式斩头露角在令人恶心的电视广告之间,我都无法不刻意表现出诚惶诚恐来。我闷在溽热的黑楼之上,听着伤心欲绝的蝉鸣,置杜预乞求救火般的敲门声不顾。面对需要家长里短的剧本,我无法写出第一句话,只得想象着石榴花其实就像时空隧道里的少女一样,快速膨胀,而后被人开苞。第三天傍晚,我像唯一从浮尸遍野的瘟疫村中走出来的幸运儿,一脸死气的消瘦,出现在杜预的面前。

“也许你能告诉我那个细节,”我振作精神,做好一旦被拒绝立即更进一步乞求的准备,“我想了三天,构思出无数种可能,但你的说法一定会让我意外,让观众们震撼。”我握紧他的手,防止自己随时因为承受不了悲金悼玉的细节而倒下去,“看着所有感情和剧本的份上。”

杜预的笑声听起来震耳欲聋,但脸部肌肉似乎并没有高强度的扭曲,他咕噜了几下鼻子,半天才缓慢而平静地说——我现在不得不厌恶他的平静,“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那确实是个好故事。”他扫视不再空旷得像跑马场的出租屋说,“其实再简单不过了。那天晚上我中间从牛街大排档跑回来以后,肚子因为喝了几瓶啤酒很不舒服,就坐在马桶上又看了几遍报纸。我是说,如果回来直接上床睡觉而不是在马桶上坐了半个多小时又看了几遍报纸,我是不会那样做的。方法也再简单不过了,你一定还记得那个太可恶的过早谢顶的医生,我俩顺手牵羊过他的注射器,绿色的,和干将一样锋锐。我扎了熟睡的‘那个漂亮的孽子’一下,抽了一点血,他被惊醒了。我轻轻拍着他的脸,像个慈父一样温柔地告诉他,刚才他胳膊上叮上了一只绿色的蚊子,现在已经被我杀死了。”

这是一个多么符合时代气息和观众品位的细节处理方式啊,我的心瞬间从天花乱坠的剧本构思中冷却下来,不动声色地继续探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所发觉?你为何忍耐了如此之久?从前没有那晚一样让你思考着有所动作的契机吗?”

这次杜预不耐烦地像赶苍蝇似的朝我挥挥手,做作地长叹一口气说,“我的建议是,你完全可以让谢韫来当女主角。你需要的细节她比我更清楚。”

就这样,谢韫在一个酷夏的午后,一袭碎花连衣裙款款地走进了我的黑楼,这次,我居然只需要邀请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