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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阳还像一朵病恹恹的海棠花一样悬在西空的时候,杜预、张斐和我就坐在牛街大排档上。五天前的稍晚一点时间,七点差几分,杜预坐在我们面前一边像只猫头鹰啃噬腐烂的老鼠一样嚼着羊脆骨,一边滋滋有味地翻着当天的禾城晚报。晚报第十一版有以下事实:有对来禾城打工的河南夫妻,孩子突然生病,医生诊断后说需要输血,经检查父亲却发现自己的血型与孩子一点都不匹配,就用半年多的工钱去做了亲子鉴定,终于发现孩子并非自己亲生。晚报记者在最后一行极富社会责任感地估测道:现在20%左右的孩子都非父亲亲生。

杜预把报纸拍在桌子上,看上去气色败坏。过了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臂,看上去超乎必要程度地颤抖着指向半空,“让我们都赶紧回家做DNA鉴定吧。”那一刻,他内心充满的还只是类似于十八岁的妓女对八十岁的嫖妓老翁的道德谴责感。

需要回家进行这项事宜的只有杜预一人。张斐离过两次婚,两个女人(当然其实是更多数目的女人)都对他十分负责地、在婚前就未卜先知地、婚后更加明智地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孩子。目前,他别无选择地处于第三次热恋阶段。所谓热恋,张斐的解释是这样的:那是步向爱情倏忽死亡之前的最后一个高峰。在杜预四天后终于一身轻松地光临我的黑楼之前,张斐已经造访过我多次。他毫不隐瞒地向我表达了对杜预婚姻失败的惋惜。他说,“真悲哀。如果杜预十天前不买那辆车,把钱借给我买房,至少那钱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这说明张斐对杜预屁颠屁颠地只要拥抱自由的浪漫个性很有先见之明。

而我,一个被谢韫千百次诟病为十足无赖的单身汉,至今从来没有哪个躺在我身下的女人愿意显得柔情蜜意地——哪怕只是为了增进一时调情的功效虚假地——说,“方晓,我要给你生个孩子。”即使我为了更好地把握欢娱节奏显得柔情蜜意地说,“A(B/C),为我生个孩子吧。”天可怜见,这只会带来恶果。

没有人能弄清楚杜预是以何种方式采撷到“那个漂亮的小伙子”的血液,这个细节于黄昏时分身处焦躁蝉鸣中的我而言,远比黑楼中跳芭蕾舞的杜预更能够带来一个新剧本的突发灵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杜预的生活走向绝不会像我可怜的剧本一样需要立足于突发奇想。为此,张斐和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八年来,面对“那个漂亮的孽子”,我们总是千方百计讨好对我们喜怒无常的谢韫。谢韫听不厌因此我们也只好讲不厌的就是:“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太像妈妈了。”八年的时间倏忽而过,现在想来,杜预的表情变化就像快进的电影胶片,从兴高采烈到冷眼旁观到若有所思到愁眉不展到眼神后面藏掖着冷峻与恶毒。我们更需要为下面的刺激言语承担罪孽。杜预心有不甘或者漫不经心地问,“一点都不像我吗?”张斐和我赶紧使劲摇头,抢着回答,“一点也不像,真的一点也不像啊,男孩像妈妈才好嘛!”

但在半老徐娘谢韫面前,我们注定会黔驴技穷。没有男人能够轻易改变一位半老徐娘对自己的观感。据杜预喜气洋洋地透露:在谢韫的眼里,张斐就是一个不愿负责任的淫棍,而我,则是一个不敢负责任的无赖。杜预宁愿偷着溜出来和我们喝酒,回家绞尽脑汁地撒谎,也不愿意某天很像个男人一巴掌将谢韫甩出门外,警告她兄弟们喝酒是比天大的事情,为了她的面容能继续保持半老起见,最好不要阻挡。他更不愿意丝毫改变谢韫对我的错误观感——我佩服她对张斐认识一针见血的睿智。杜预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一句话还让我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谢韫说,“其实,方晓还是可以改变的,就是可怜没碰到一个好女人。”我不否认,正是这句话才让我答应了谢韫对杜预的最后一个请求。

张斐在几年之前就对杜预莫名其妙的自豪感作出以下抨击,“你对自己偷着溜出来喝酒回家扯个弥天大谎才能交代的生活状态,有什么洋洋得意的呢?”他很真诚地请教着,看上去鼓足了勇气才敢小心翼翼地抛出自己的揣测,“你感觉受控制很受重视是吧。”他停下来,等待杜预感觉越来越良好,赞同之意达到最高点的时候,慢悠悠地呷口啤酒含糊不清地说,“她重视的是婚姻,又不是你。”

谢韫带着属于别人的“那个漂亮的孽子”和杜预生活八年,如今真相终于大白时,注定当初张斐是一语成谶。

这天晚上,气氛很是寂寥,出于对他们情绪的尊重,我也只好装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杯一杯喝闷酒,直到十点差几分的时候,柳蛮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