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好意思,我是应该走。”莫潇学长不再沉默,还是他大度。
沙翼微微昂着头,脸上写满了“胜利”二字。如果莫潇学长走了,还不知道沙翼要怎么整我,而且莫小洛肯定会是帮凶。
不要走啊!莫潇学长才是我的守护天使!
“学长,可不可以不要走?”我用娇滴滴又可怜的语气请求他。
莫潇学长怔了一下,转过身,给了我一个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声音也透着一丝悲伤:“伊漾,鱼汤喝得差不多了,我就不喂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都还没说什么,沙翼突然插话道:“什么?你还喂她喝鱼汤?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他似乎在抑制着愤怒,仿佛一头随时会扑向任何人的狮子,让人顿时毛骨悚然。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看着沙翼,想叫莫潇学长留下来陪我或者带我走的话便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莫潇学长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看得我的心隐隐作痛,好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心里啃咬。他转过身面对沙翼,坚定地说:“伊漾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某个人最清楚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可她是我的学妹、朋友。我只是做了一个学长、朋友该做的事。”
指责了沙翼,替我出了气,表明了立场,关心了我,语气不卑不亢,哈哈,莫潇学长说得太好了!简直太帅了!我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眼里含着感动的泪花。
沙翼皱紧眉头,微眯着的眼睛里透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光芒,两瓣厚薄适中的红唇微微张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沙翼,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感从心里蔓延开来。我竟然不知不觉地学起了他的样子,试图去感受这些动作所表达的情绪。可是我失败了,我完全无法感知。
他在悲伤?可他是恶魔啊,怎么可能会悲伤?
他抢过莫潇学长手里的碗,因为速度过快,力度过大,又太过突然,碗里的鱼汤便晃荡着洒了出来。瞬间,莫潇学长干净的衬衣湿了一大块,鱼汤顺着衬衣流下来,形成一种新的纹路。
“啊!”莫小洛惊叫一声。我身子一动,想爬起来拿纸巾给莫潇学长擦擦衬衣,可是莫小洛阻止了我。
没有责骂,没有挥拳,莫潇学长只是轻轻地抖着衣襟,“最大度奖”非莫潇学长莫属,而沙翼则若无其事地盯着碗里的鱼汤。简直是太过分了!
“给莫潇学长道歉,说对不起!”我喊道。
“‘对不起’三个字从来只有别人对我说。”沙翼的话里完全没有一丝感情,他端起碗,凑近闻了闻,然后闭着眼睛,笑道,“好香啊!真是爱的味道!”
“还爱的味道,你懂爱吗?像你这种人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连一句对不起都没对别人说过。为什么没有被打死呢?”不知道是被沙翼的话刺激到了,还是纯粹只是想替莫潇学长出出气,我竟然在莫潇学长面前不顾形象地讽刺起沙翼来。
沙翼立刻收起笑容,莫潇学长也转过头看着我,莫小洛干脆掐了一下我的胳膊。他们的反应让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不是说得太刻薄?迎上莫潇学长那觉得不可思议的眼神,我真是想死啊!
“哈哈,爱?”沙翼仰头大笑,又用力地甩了一下头,那缕绑上去的头发突然掉了下来,和那些竖起的头发格格不入,“从5岁起我就懂了,你们可都要叫我一声‘恋爱前辈’!”
这样的沙翼,让我感觉有点疯癫,比那个狂妄、自恋、恶毒的沙翼更让人害怕。
“啊,真的吗?沙翼恋爱前辈,我6岁就开始初恋了呢!”莫小洛像是找到了知音似的,突然大喊起来,一副期待着和她的恋爱前辈好好交流交流的痴呆样。
沙翼扫了她一眼,目光转向我,淡淡地问道:“你喜欢他,所以才这么维护他?”
一阵恐慌袭击着我,我不由得紧紧抓住被子。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我要如何回答?心中的两个黑白小人开始争论不休。
小白人:“快说快说,说喜欢吧,这不是向莫潇学长表白的大好时机吗?说不定从此以后沙翼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小黑人:“不行,千万别说喜欢,要不然沙翼会把碗直接砸到你的头上,瞬间鲜血就混着鱼汤哗哗地流……”
小白人:“如果真喜欢,就要勇敢地表白啊。你不是一直期待初恋的到来吗?莫潇学长不是你一直幻想的白马王子吗?”
小黑人:“才不是呢!你其实喜欢的是沙翼……”
都不要说了,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低着头,松开抓紧被子的手,使劲地拍打了一下脑袋。
“你不用逼她了,也不要用初恋体验社的规则威胁她和我。我告诉你答案,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莫潇学长的声音不再温柔,听起来也有了一丝冷漠。
我抬起头,想要从莫潇学长的眼睛里寻找真实的答案,可是他已经转过身,走出了病房,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
5
我无力地靠在床头,望向窗外,只有这样,我的眼泪才不会掉下来。夕阳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天色暗淡下来。夜空中没有月亮,星星也隐藏在一片浑浊之中。
病房里死一般的沉寂,我忘记了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伊漾,你饿了吧,要不要我打份饭来?”莫小洛小心翼翼地问道,见我毫无反应,马上叽叽喳喳起来,“莫潇学长已经说清楚了,伊漾,你干吗还一副死人样?”她推了推我,可是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木头人,“沙翼社长都没计较,你就不要太伤心了。你现在可以一门心思跟他体验初恋了哦。”
原本以为莫小洛会没完没了地说下去,可是很快她就闭嘴了。
“喝点鱼汤!”这种命令的语气和莫潇学长的完全不一样,十分冰冷,让人听起来好像不是喝鱼汤,而是喝毒药。
不吃!我在心里倔强地回答。
沙翼似乎听到了,对于自己的命令遭到违抗感到很不满:“这么香的鱼汤,你不喝,我可喝光了!”
这可是莫潇学长给我送来的鱼汤,他怎么能喝?不行,绝对不行!
“我喝!”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转过头,竟然看到沙翼坐在床边,像莫潇学长那样端着碗,用汤匙舀好了鱼汤。
是我看错了吗?原本以为那样的动作只属于莫潇学长,可是沙翼也会,连那眉眼间漾着的笑意也和莫潇学长相似。可他明明就不是莫潇学长嘛!
我确信不疑,开口说道:“我不想喝!”
“一下说喝,一下又不想喝,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公主,我在伺候你吗?”沙翼边说把汤匙放回碗里,眼里闪过一丝不快。
“伊漾,沙翼社长亲自喂你喝鱼汤,真是奇迹啊!你赶快喝啦!”莫小洛劝道。
沙翼可以随意侮辱我,连莫小洛也不把我这个朋友放在眼里。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这么不情愿,为什么要喂我喝呢?我可不敢脏了你这个大少爷的手!”我挪了挪坐得有点疼的屁股,撇着嘴,感觉浑身不舒服。
“你以为我想啊?谁叫你蠢到真的留在酒店,把整本数学练习册做完,还那么经不起折腾,一下子就晕倒进了医院?”沙翼数落着我,眼睛看向别处,“鱼汤不是补脑的吗?太适合你了!所以你至少需要喝上一千碗鱼汤!”
什么!他还说得这么尽兴,好像完全忘了这些事他才是主谋。
我扭了扭脖子,我死也要和他说说道理:“是谁把我叫去酒店的?是谁不准我吃东西的?是谁叫我做数学练习册的?是谁赖账一去不复返的?”我觉得在沙翼的影响下,我的口才有了很大的提高。
“不错,不打嗝了,不结巴了。我可以用两个字回答你——忘了。”沙翼微微眯起眼睛,耸了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当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似乎燃烧着一团火焰,“我也要问问你,是谁突然想起你还在酒店的?是谁逃课去付钱的?是谁把你背进车里送到医院的?是谁替你付了两天的住院费让你休养的?”
“哎呀,你们别吵了行吗?”莫小洛在一旁求饶,也许因为插不上话,觉得无聊吧。
“不行!”
“不行!”
我和沙翼难得如此默契,彼此难以置信地对看了一眼,又很快各自翻着白眼转移了视线。
“莫小洛,你先出去!”沙翼命令莫小洛。
“啊!”莫小洛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我吐了一下舌头,乖乖地出去了。
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沙翼了,我下意识地把被子拉上来,拉到肩膀处,开始仔细地打量着沙翼。
他正低着头搅拌着鱼汤,他的肩膀看上去结实有力。难道我真的趴在这样的肩膀上过?
我的小心脏又开始不听话了,飞快地跳动起来。
他舀起一勺汤放到嘴边,白色的汤匙映衬着他红色的嘴唇,没想到有人可以美到连喝汤都这么好看,这么优雅!
“汤凉了。”他突然抬起头,两道浓眉也不再那么张扬,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条悠长的小径通往一个秘密花园。于是我就这么盯着,想要去探寻。可是当意识到他也呆呆地看着我时,我连忙转过头。
“那个……汤凉了,我去热一下。”他竟然有些结巴。
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声音轻得让我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出去。奇怪,像他这么嚣张、霸道、粗鲁的人,应该弄出各种难听的声响才对,怎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虽然不想沙翼待在病房里,可是只剩下我一个人时,孤独感迅速弥漫在空气里,我竟然期待他能早点回来。床上被他坐过的地方微微陷了下去,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到了一股温热。
“咚咚!”是护士在敲门吗?
“请进!”我连忙缩回手,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
门缓缓地被推开了,竟然是沙翼!
“咚咚!”和敲门声一样,是谁在敲打着我的小心脏?怎么回事?我竟然害怕沙翼走过来。
近了近了,沙翼还是走过来了,端着碗坐到了床边。
“走开!走开……”我嘴里喊着,双手抓住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双脚也在被子里胡乱蹬着。
这情况像极了电影里女生遇到恶魔的戏码,可我非常肯定事实不是这样的,那我在害怕什么?
我的这一系列动作对沙翼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做着自己该做的——舀起一小勺鱼汤,递到我嘴边。
两道浓眉像是小精灵,惬意地在他脸上舒展开,睫毛像蝴蝶展开的翅膀,在脸上投下两道完美的弧线。光洁的脸在灯光下呈现出耀眼的琥珀色,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我感觉他不再那么冷漠了。
像是被一股魔力牵引着,我张开嘴巴,温热的鱼汤便触到我的嘴唇,畅快地流向喉咙……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说出这句话,我立即后悔了,连忙低下头,感觉身体一热,潮红肯定爬满了整张脸。哎呀,肯定是鱼汤太烫了!
迟疑了一会儿,沙翼才冷哼一声,语气夸张地说:“开玩笑,我对你很好吗?我可不想让你毁了我在所有女生心中最佳初恋对象的名声。你早点出院,我才能继续整你。对你好,想都别想。”
得意、傲慢、嫌弃,这就是沙翼说话时,我在他脸上看到的表情。恶魔就是恶魔,我怎么能认为他会温柔地伸出魔爪呢?
6
“口误,我刚才的话纯属口误!就算你现在把我从窗户扔下去,那些女生还会感谢你为她们消灭了一个情敌。坏你名声,我可没这个能耐,而且这可是劳神劳力要人命的活儿,我一点也不想干。还有,这破医院谁想待啊,我马上就能活蹦乱跳……”我胡乱地摆着手,脚也在被子里用力地踢着,好像有种莫名的烦躁需要发泄。
“闭嘴,吵死了!”呵斥的同时,沙翼又把一勺鱼汤递到了我的嘴边,“快点喝完,我才懒得喂你!”
“不喝了!”我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皮小孩,不仅用说的,还带着动作——手往碗上一拨。
惨了惨了,接下来的画面我可是从来不敢想象的——碗就像是调皮的小孩,翻了个跟头,直接撞在沙翼的胸口上,然后滚到了地上。鱼汤顺着他的浅灰色T恤往下流,而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拿汤匙的姿势,一动不动。
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临了,伊漾,这次你死定了,沙翼肯定会听你的话,把你从窗户扔下去的。
上帝啊,老天爷啊,神啊,求求你们保佑我吧!
愣了几秒后,我连忙闭上眼睛祈祷着,不敢再看沙翼一眼。
“嗝……嗝……”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啊,还打起了嗝?打嗝小姐,你为什么又要出来捣乱,生怕沙翼不知道我现在害怕得要命吗?
“喝掉!”一声低吼传入我的耳中。
啊,响起了闷雷,待会儿就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了吧?好吧,我伊漾命就一条,就给我来个痛快的吧。我坚决不睁眼,不吭声。
“喝掉!”声音大了一些。
咦?嘴唇有湿湿的触感,有种咸咸的味道,而且很熟悉,对对,是鱼汤!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沙翼伸出了手,不过不是握拳,而是拿着汤匙在给我喂鱼汤。鱼汤的热气氲氤,朦胧了他眼里如水的清辉,如梦似幻。他唇边的浅笑如同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冲云破雾,照亮我的眼眸。眼前的恶魔,哦,不,是沙翼,他的善良,他的风度,他的隐忍,他的体贴,简直让我无颜以对。我宁愿他捡起碗把我砸得头破血流,张嘴把我骂得哑口无言……
怦怦怦,就让我的心跳出来吧!这样的话,愧疚、难堪、懊悔这些情绪就不会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了。
等我喝完这口鱼汤,他才起身,弯下腰把地上的碗捡起来,放到桌上。至于他身上的汤渍,他似乎忘记了,也没好好看看,也没动手抖抖T恤,更没有拿纸巾去擦擦。
我们都沉默不语,他默默地做着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
我默默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他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脸、嘴唇,我仿佛需要一个放大镜,将这些无限放大,才能辨别它们是不是属于这个叫沙翼的人。
“吱——”门又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那个帅气的医生和几个护士,可能是来例行检查的。
医生瞧了瞧我,又看了看沙翼,笑着说:“不错嘛,还有男朋友照顾。”我和沙翼都没吭声,他瞪了我一眼,走出了病房。
“还不好意思啊!”医生开着玩笑,接着又问,“感觉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我不是说假话,的确是好多了。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正想跟医生提出要出院,他又问道:“你的男朋友还来不来?要是不来,有人照顾你吗?”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沙翼肯定不会回来了,那我要在病床上待两天吗?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住院了,要是我没回家,又没打电话,他们肯定会担心的,我还是现在就出院好了。
跟医生好说歹说,他才答应我出院。我的手机也没电了,于是借了他的手机给莫小洛打了电话。
20分钟后,莫小洛不悦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说你和沙翼干吗啊?一个叫我出去,一个又叫我回来。我莫小洛是让你们使唤的仆人吗?”莫小洛一来就冲我抱怨。
“好啦,小洛,不提他了。我这么晚了没回家,手机又打不通,我爸妈肯定急死了。好小洛,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好啦,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好朋友呢?”莫小洛就是口是心非。
莫小洛帮我办好出院手续,带着我坐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车窗外各种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着。我感觉车内很闷,于是把车窗摇下了一点,可带着寒意的风乘虚而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莫小洛大叫着让我关上窗,我只得遵命。
如果是沙翼送我回家,他会不会叫我关上窗呢?
我怎么又想到他了?不要想不要想!我才没有想他呢,是他自己死皮赖脸闯进我的脑海里来的。嗯,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