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回峰。
离明炉轩颇远,一处偏僻的所在。
一个山洞,曾叔常的静修之地。
曾叔常青云门硕果仅存的老前辈,曾与苍松共同担任过青云首座,只是青云几经磨难,岁月更不饶人,重伤难愈之下,如今只有静养的份。
山林静谧,鸟鸣幽幽,山洞外侧是一片十余丈见方的平坦空地,多见青苔绿草,偶有阳光透过那些茂密树荫落下,也是温和无比。
洞中并不阴暗,除了洞口开阔外,还开了两处天窗,在白天看着很是亮堂。
洞府前方是宽敞的外室,摆着桌椅等一应日常用具,通向内室的洞口则用一扇仙鹤翱翔屏风遮挡,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不过是床铺蒲团,还有一两幅字画挂在墙上。
一个苍老的身影坐在床上,满屋的药香。
须发皆白,皱纹横生,虽说容貌气色算不上枯槁二字,但也与凡俗世间常人的模样无几,可以曾叔常这等身份的人物,如此形状,却已是元气大亏的面相了。
他的儿子,如今青云门五大长老之一的曾书书,萧真人的左膀右臂,位高权重。
此刻低眉敛目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前,聆听父亲的教诲。
曾叔常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曾书书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对视,垂下了眼帘。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书书啊,我一个人闷得慌,和我说一说门内都发生了什么新鲜的事?”
“哪有些什么事,还不就是...”
曾叔常淡淡地横了他一眼,曾书书登时便止住语声。
“不必瞒着我了,这几天细雨过来送药,我看她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她把什么都跟我说了。”
曾书书猛地张开双目,惊讶地看着他的父亲,半晌才垂下头去。
叹了一口气,道:“她是我所有弟子中资质最好的,十年前因为他弟弟王宗景的事和欧阳剑秋的死抑郁不振,而后又疯了般苦修道法,我看着都十分的心疼,如今..她的弟弟王宗景已经投了魔教,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曾叔常也默默叹息,“不过这些总会过去,也无妨大局,细雨也是个坚强的孩子,只是,我想说的是,‘那个孩子’的事。”
曾书书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如今本门看着日渐兴盛,萧师兄能力超凡。只是如今七脉合一,萧师兄权势极重,可是无论道行还是名望,比之昔日道玄师伯,却还是差了一些。也就是因为如此,本门之中虽然看似平静,但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心中是不服的。”
看了看慈祥的老父,继续道,“当时我便担忧万一有一天出现什么变故,总是一个隐患。”
长叹一声,“而如今,曾经最为担心的异变,终究是来了,而且来的那般突然,那般让人措手不及,出人意料。”
曾叔常淡淡地笑了笑,道:“那这件事你怎么看?”
曾书书沉吟了片刻,神色之间带了几分忧患,沉声道:“他必定是魔教奸细,碧瑶不死不活,小凡费尽心血也难以使她苏醒,现如今又是失踪不明,又怎会有子嗣?”
“只是小凡对碧瑶的感情...已有疯狂,既然他笃定是,别人都难以动摇。”
“而且门中长老除却我之外,萧师兄和齐昊的关系渐渐冷淡,隐隐已有排挤之意。宋大仁又是小凡的大师兄,其间关系错综复杂。”
“另外,小凡入过魔教和萧师兄的关系本就微妙,小凡的妻子陆师姐又和萧师兄在本门意见上又常常相左,已少管琐事,如此一来就更加难测了。”
“青云之势,已成薄冰,一方异动,八方俱乱”,曾书书眉头锁着,神色忽转狠厉,“好狠的一招啊!魔教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奸细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我们自己乱了阵脚,让青云从内部瓦解,”
“所以我想,萧师兄深谋远虑,早就看清了一切,为了青云他会隐忍下去,以不变应万变,青云也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定,却是暴雨前的宁静。”
曾书书又低下了头,轻声叹道:“爹也不必担心,所有人都不想青云内乱,这次问题的根源在小凡身上,别人都不方便做什么,而陆师姐收那孩子为徒,要我看隐约间也有稳住小凡的意思。”
曾叔常微笑着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能平息自然最好,不过你要牢记我当年的话,无论何时,萧逸才出身长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天下诸事能撼动他的并不多,你也长大了,什么事都自己把握吧!”
曾书书默默点头。
“只是你与那张小凡私交甚厚.......”
曾书书一窒“啊!...”随即尴尬地嘻嘻一笑,却是露出几分少年时才有的那份单纯笑容,让曾叔常看着忽然一怔,心头默然。
随后二人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话题,有说有笑。
大半晌后,曾叔常疲倦歇息,曾书书悄悄退出山洞。
站在风回峰上,他嘴唇轻启,似乎在自语着什么,随着他的低语目光也向东方望去,白云飘荡,两座山峰挺拔雄浑,直入天际。
通天!龙首!
※※※
龙首峰顶一处平台上,周围都是松柏成林,每一棵都是年深月久的古树,环境清幽,离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小亭,厅内放着一张石桌四张石凳,亭外飞檐下,挂着一块看去也有些年头稍显陈旧的牌匾,写了两个大字:
松亭。
再往平台后头,便是一处不大的静堂,看去约莫只有两三进的院子,这时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行,男的气度沉稳蓄有短须,自是齐昊。
而女子自然也是齐小萱的母亲田灵儿,她此刻依然美丽妩媚,倒也与齐小萱有几分相像。手中捧着一面茶盘,走到松亭处,对着林惊羽笑着喊道:
“林师弟,别站那儿吹风了,过来喝茶。”
林惊羽衣襟飘动,转过身来,看到他们,脸上便也浮出一丝笑意,大步走来,先是对田灵儿微微颔首,然后看向那男子,眼中露出一丝敬重之色,道:“齐师兄,我回来了。”
林惊羽归山,竟在处理唐门事件的齐昊之后,林惊羽又是去了哪里?
只是他们师兄似乎自有默契,齐昊走上两步,微笑道:“回来就好,来,坐下罢。”
两人在石桌边坐下,田灵儿替他们倒了茶,笑道:“林师弟,我就不能多陪你了,小萱顽皮,自小在青云就是最小的一个,这次突然出现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师弟,自然是呆不住了,我得去大竹峰看看她去。”
齐昊看起来倒是很随意,笑道:“去吧,记得回来的时候给韩越那孩子做顿饭,这次也是辛苦了她了。”
“好。”田灵儿笑着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林惊羽则是欠了欠身。齐昊目送田灵儿婀娜多姿的身影走远,才把目光收了回来,这么多年来看着这个妻子,他似乎也仍然如当年一般的温柔。
转过头来,他拎起茶壶,替林惊羽加满了茶水。
林惊羽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低头,喝了一口茶后,低声道:“师嫂她……这般随意...”
齐昊微微一笑,截断了他的话,道:“灵儿性子活泼,自小又得岳父岳母等大竹峰一脉众多师兄们的疼爱,对一些无聊小事,本就没有耐烦去细想的,这样也好,活的安心快活,岂非远胜我等自寻烦恼的男儿?如有可能,我只愿她与小萱永远都这般欢喜快活地活着,其他闲事,我自去决断面对就是了。”
林惊羽默然半响,缓缓点头,道:“师兄说得极是,是我这个做师弟的看不开。”
齐昊笑道:“喝茶,喝茶,你的伤势如何了?”
林惊羽默然摇头,片刻后道:“早已无大碍了,师兄不必挂心。”林惊羽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低沉颇为愁苦。
他们师兄弟早已经在云州会过面了,关于‘苍松’他们都不想再开口,引得心痛。
齐昊道:“这些日子又遇到了什么?”
林惊羽不答,默默摇头。
片刻后林惊羽忽然开口:“师兄,我是想问,如今青云...”话未说完却又忽然止住。
山风吹过,茶香浮动,淡淡热气如雾飘散开去,齐昊放下茶壶,手指在茶壶光滑的弧面上摸索两下,淡然道:“你也听说了?也是因为那个叫‘燕小安’的孩子吧!”
他看向他的师弟,淡淡的笑了笑,“不必在意那么多的。”
林惊羽抬眼看了这位师兄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沉声道:“青云看上去繁盛中兴,但已危如累卵,魔教虎视眈眈,今又出此极刁钻的诡计,若倾覆恐怕也只在一瞬之间。我...怎能不在意?”
齐昊面色淡然,目光仍是停留林惊羽面上,徐徐道:“魔教蓄谋已久,若要解除危机不可能一夕而就,况且就以我目前的处境,做什么,都不如什么都不做的好。”
林惊羽哼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不忿忿之色,道:“我知道,掌教师对你处处排挤,可师兄你并无野心,对他有所威胁更是说不上,何必做得这般明显?”
“魔教要利用的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啊!其实也不能全埋怨萧师兄。”
齐昊抬头笑了一下,只是笑容看去颇堪自嘲:“唐门此举恐怕是早有预谋的,十年前唐阴虎一人得了十四枚青木令,按照规定十枚青木令,他可以拜掌门萧逸才为师,五枚可以拜大长老为师,可他不仅没有选择萧逸才,而且是拿了整整十枚青木令,拜入了我的门下。”
“只是如今唐门事发时,掌门师兄又派我去善后,师父又是在那里出现......”
齐昊话还没有说完,林惊羽陡然色变,手扶桌案,剑眉扬起,霍然站起,但不等他开口,齐昊已然摇手笑道:“看你急的,我要是像你这样大的火气,早就落到人家圈套里去了。”
林惊羽眼中厉色不减,却也缓缓坐了回去。
齐昊道:“此事开端不在我,一切只为了青云,我也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好了,倒是小凡师弟,我着实是担心的很啊!”
顿了一下,“惊羽,如果你实在放下不下,小凡那里也还是不要过分去刺激的好。”
林惊羽默叹,不再言语。
齐昊轻叹,“只是可怜这个孩子了,一入青云,他的生死便已经不是他自己可以做主的了。”
林惊羽一愕,道:“怎会如此?,萧逸才纵是气量狭小也识大局,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他不会,魔教的人就不会了吗?”
林惊羽猛然惊起身形。
魔教要的只是让青云在内乱中分崩,诡谋毒计自是会接连不断,而为了这个目的,其它的他们还会在乎吗?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