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小蝶电话,全踹风风火火连夜找到组织部长。组织部长、全踹在一次省级先进企业表彰大会上相识,酒会上,全踹频频向组织部长敬酒,恭维组织部长讲话有力度。组织部长喜欢逢迎话,有谁递给他逢迎话,那比送给他钞票来得实惠,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下恭颂他,他开心释怀得全身血脉扩张。那天,在全踹一通恭维话里,组织部长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握住全踹的手,样子亲切又真挚,完全脱离领导干部那种严肃,他对全踹说,以后生意场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只要不违法,他会鼎立相助。
全踹没想到组织部长这么爱听赞歌,乘酒兴又多说了几句恭维话,全盘端出商场那套阳奉阴违。组织部长沉醉在妙语甜言中,酒会结束一个多小时,他脸上还挂着喜悦。回到家里见了玉洁,好比猴子见了香喷喷的桃子那样迫不及待,对准玉洁圆润的脸蛋即是几口醉啃。
全踹边凝神开车边想起那个沉醉酒会,想到组织部长对他的好感和许诺,他不由得加快车速。七点多钟,省城街面依然车辆如流,塞车现象难以避免。全踹怕的就是塞车,他不走宽阔马路,专门在小街小巷绕行,因此车子很快抵达高干一条街。进入高干一条街,全踹减缓车速。来到门岗,掏出工作证,人家拨通组织部长家的电话,又看了眼那辆豪华轿车,挥挥手放行了他。
全踹赶往组织部长家中那会儿,花东兴正在盘问苏醒过来的玉洁。
组织部长在家中心神不安地踱着步子,他在想玉洁要是和人私奔,或者遭遇坏人暗算,他往后的日子该咋办。不是每个女人都像玉洁那样爱官如命,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玉洁那样的忍性。省报刊登的寻人消息早已散到全省大小城镇,要是玉洁还活着总该看到这则消息。玉洁平常最爱看报纸,报纸上哪块版面有新奇新闻,她都会指点给他看。我的玉洁,你在哪里?
门铃声惊断组织部长的沉思冥想,全踹进来,组织部长如同找到一块试金石那样兴奋。平常往来,组织部长早已听说全踹文武全能,文赛诸葛,武赛张飞。他正有意和全踹谈一谈玉洁的事,玉洁要是被歹徒抓去还算不难解释;若是玉洁做出什么出格事,他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市委机关从上到下,哪个不是笑里藏刀?哪个不是明争暗斗?冷静下来,他有些后悔报警之举,尤其看到那张刊登玉洁照片的报纸,他更是后悔不迭。心想,幸亏市委没谁认识玉洁,幸亏玉洁出来进去时常戴墨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坐嘛,这么晚的时间你这个大老板咋有雅兴光临舍下?”
“老弟是及时雨宋江嘛!”
“怎么,你知道什么了?”
“明人不说暗话,老弟我是来向你作解释的。”
“坐嘛,站客难答对。”
全踹落座下,按着小蝶的吩咐说出弥天大谎。
“是这样,您夫人玉洁去了小蝶那里,两个从前形影不离的好友分开多时,想多聚几天,没想到您老兄刊登了寻人广告,您夫人当时吓晕过去……”
组织部长急抢过话题:
“玉洁去看小蝶为啥不告诉我?”
“咳,这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很难琢磨透。听小蝶说,您夫人是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
“为了考验您是否在意她,所以才偷偷离开家去了小蝶那里。小蝶看了那则广告,吓得急忙向我求救,她怕您怪罪下来。我这还忙着呢,谁让咱动春心和人有一腿呢?这女人个个如此,只要和男人有上一腿,就觉得这个男人欠下她一生的债,没辙,没辙啊。”
组织部长一听,也没什么戒心,他是真爱玉洁,如今得知玉洁偷偷离开是为考验他的感情,他有些沉不住气,眼圈一红,便泪如雨下,这可大大改变他平时形象。平时他一脸挂冰,喜怒从不彰显。组织部长失态到泪雨倾泻,全踹一阵暗喜,组织部长这样的情态,安稳下他悬着的一颗心。来前儿,他还犹豫过,组织部长要是持怀疑态度,或者挟持玉洁的花县县长恶人先告状,到时他纵然有千张嘴巴也难以说清。男女之间最大忌讳就是“背叛”,对情侣来讲,没有比“背叛”更加残酷的事实。他听小蝶说组织部长夫人和一个叫花二的小子好上,为此才偷摸离开家。
事到火候,时间又不早,全踹聪明地起身准备离开,见好就收,是他日常行为的一个标准。组织部长因见玉洁心切,要求全踹带他去花妖镇接回玉洁,说玉洁的手机始终打不通。组织部长决不能去花妖镇,去了肯定露馅,小地方的喉舌厉害着呢,能剐你三层皮。走到门口的全踹站住,现出诚恳样子。
“部长,还是我去吧,您明天还要处理重要政事,花妖镇不比省城,光路上的颠簸就够您一阵气喘,我呢整天跑生意习惯了奔波,还是我去吧,您在家里等我消息。”
组织部长错把全踹去花妖镇接玉洁当做是一种PMP行为,因此没怎么客套,哑着鼻音叮嘱全踹一定要把玉洁安全带回省城。他把后面的“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省略掉。“否则我对你不客气”是他经常对下属说的话。话来到唇边,他觉得不妥,全踹毕竟是朋友身份。客气地送走全踹,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时不时瞧一眼茶几上的座机和手机,他是多么希望玉洁能在此刻打来电话呀!
昏厥过去的玉洁被送到金福家,金福老婆掐人中、点黄酒,嘴里叨咕着大神话,大约半个时辰,玉洁清醒过来。她向四周巡视几眼,四周几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全都一个姿态瞪着她,她发现其中一双眼睛坏笑着,那样子好像掌握她很多定数。这是花东兴的眼睛,玉洁望见这双猫头鹰样犀利的眼睛,魂没了三分。没等花东兴问话,她吓得闭上眼睛,但意识很清醒。她决定不回答任何问题,要是让人知晓她是市委组织部长夫人,后果不堪设想,她丢了组织部长夫人头衔不说,丈夫也会受牵连,人家会背地议论他,说他是不中用的男人,他就会威风扫地。
威风扫地势必影响到下一步竞选市长,如此,她和他梦寐以求的高官厚禄从此成为泡影,说不定连组织部长头衔都难以保住。还有一旦事情败露,那个花二也会遭殃。花二一遭殃,等于断了她一半血脉,她年龄已不小,三十四五,往四十奔的人,想找个好男人风花雪月实属难事。好男人,有钱男人,或者高层男人,哪个不是往花季女人身上瞪眼?和花二虽谈不上深感情,但已经性泛滥。“性泛滥”意味着离不开躲不了,她非常熟识眼下的生活,把心分两半,一半分给丈夫,一半分给花二。陪在花二身边享受男欢女爱,陪在丈夫身边享受龙鼎凤冠虚荣。女人该有的东西,她一样不落,她可谓没白在滚滚红尘中徜徉一遭,现在,她要拼死捍卫挖战壕般辛苦得来的幸福。
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为首的衣冠楚楚、冷酷锋利,看上去像个官爷。那个身材跟皮球差不多的矮胖子很像坐地虎,额头宽大、眉眼拥挤的女人是他老婆吗?这女人虽说长相扭曲,为人倒蛮和蔼,见她醒过来,乐得一张大嘴巴直流口水,一会儿洗热毛巾给她擦前额、一会儿用粗手指拢她的头发。她躺在一间有浓重烟味却整洁的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张热烘烘的火炕,再就是一排连体柜。连体柜看上去有个把年头,上面的图案有些模糊。她感到猫头鹰样的眼睛逼视近前,头皮飕飕冒凉风。
“我们已经充分掌握你的身份,希望你配合我们,能说一下你的具体住址吗?”
玉洁闭口不语,牙齿咬得很紧,唯恐一漏风飘出不当话。花东兴追得急,玉洁牙齿咬得更紧。花东兴有些不耐烦,他斜一眼金福,要金福把她关起来。玉洁一听要关她,扑棱坐起,眼睛瞪得溜圆:
“我有腿有脚不傻不蔫,我可以自己回家,再说我又没犯法,你们凭什么关我?”
“现在由不得你,这件事牵扯到花二,我们得做进一步调查。”花东兴一脸煞气地说。
当晚,玉洁被人带到一处封闭严密的房间,里面有张硬板床,床单、被子还算洁净,花东兴给自己留了后路。之所以关玉洁,一来是不太明确玉洁身份;二来是怕玉洁跑掉,届时所有计划都将成为泡影。
玉洁和衣蜷缩在硬板床上,屋子有些冷,外面的硬风呼啦啦碰撞着玻璃窗,住惯了高档住宅的玉洁被这阵势吓住。在高干一条街的住宅里,她从未见过这种状况,即使外面飞沙走石,室内也是安然无恙。眼下,跟恐怖片差不多,玻璃窗被肆虐的风暴不断撞击着,她的心缩成一团,从未有过的恐怖骤然袭上心头。此刻,她看过的恐怖片全部复活,各种各样的鬼怪不打折扣地现身。瓦亮的灯泡变成魔鬼的眼睛;白色墙壁变成魔鬼惨白的脸;晃动的树影变成魔鬼的利爪……她忍住洁癖,蒙住头,忍受被头说不清的味道。她掀了被子,想逃,门窗有铁栏,还上了锁。她现在倒是很想有一魔鬼现身帮忙,穿墙而过,或者破地而出。她绝望地躺下,这次,她没再动非分之念。
花二可没像玉洁这么好过,有句话叫做“过五关斩六将”,花二是“过五堂受六审”。花东兴安排妥当玉洁,腿没打站,带上金福风风火火来到镇派出所。忙活小半天,外加旅途劳顿,本该就地安歇。可他一想到如何整治花二,兴奋得满面红光、脖筋凸起,复仇火焰燃得他从里到外火辣辣,在他来讲,世上没有比复仇更痛快的事。
花二被关在一间低矮潮湿的房间里,又被几名帮办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旋风般的拳脚相加,打得花二满头满脸是血,有的血凝成疙瘩挂在脸上,打眼望去,像糊了红泥巴。这些PMP都是些势力小人,大领导花东兴一动怒容,没用吩咐,他们便残忍地整治了花二。花二浑身上下几乎体无完肤,牛皮鞭子抽过的地方,不是翻血口,就是青紫一片。名牌上衣被血口糊住,结实地黏在肉身上。仅几个小时光景,花二就变得面目皆非,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神采奕奕。
一个矮墩墩帮办抽了花二一阵牛鞭,依旧没过瘾,用带有硬皮头的军鞋狠命踹了花二几脚,似乎和花二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花二一声不吭,眼内瞪出血丝。几个帮办有些不寒而栗,心想,要是整不垮这家伙,日后他们的小命可就难保。一个瘦条个尖嘴巴的帮办睨视一眼矮墩墩的帮办,两个人不谋而合从腰间亮出匕首,对准花二的眼睛即要扎下去。这两个人之前都是屡进劳改队的犯人,因为救火立下大功,又是难弹的料,所长便废物利用上他们,没想到这会儿他们又死灰复燃行使起先前的恶毒。
“住手,统统给我站到一边去。”
花东兴洋洋洒洒地出现在花二面前,金福狗仗人势地跟在后面。两个人的面部表情复杂又诡谲,花东兴挥了下手,傻愣在那里的几个帮办知趣地退下。花东兴刚刚的仁慈瞬间消失,他走近花二,一只胖瘦均匀的手擎住花二的下额,摇拨浪鼓似的上下颠覆着。花二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喷出去,花东兴变成泡沫脸。金福急忙掏出手绢替花东兴擦掉脸上的“泡沫”,同时大胆踹了花二一脚。这一脚踹笑花二,花二觉得生活真是一幕滑稽剧,放在平时金福借几个胆也不敢造次,如今居然敢伸出猪腿踢他花二,花二有种落魄凤凰被鸡欺的感觉。
“金福,你个骚裤裆也改穿紧身裤了?有本事踹老子两百脚,老子记个扎实。”
金福列了架子,两条猪短腿向前一蹦跶,一只猪短腿伸出去,擦了下花二血迹斑斑的裤腿,还想深入,一口血唾沫啪地甩在脸上,金福胆怯了,血唾沫如同千斤石子,提醒他收敛行为,他用肉乎乎的短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唾沫,横愣下一双小眼睛闪在花东兴身后。金福败下阵,花东兴轻蔑地扫一眼他,上前一把揪住花二的衣领,嘴巴咧几咧,脸就变了形,一拳瘦骨砸在花二胸前,那一拳出手很重,好比刽子手临刑前送给凌迟犯人的一拳。那一拳阻截住花二上半部所有的血脉,肯定地讲要是此刻凌迟花二不会出一滴血。
左攻右击,花二本就血肉模糊的脸肿成馒头。花东兴撇开县长身份,变成一条疯狗,他已经丧失人的理性,一通没鼻子没眼睛的乱打乱抡,他还不够解气。想到花二偷录他乱搞女人的实况和搬出花六要挟他,他的肝火一下子蹿到嗓子眼。平常他因营养过剩经常喝白菊花败火,此刻,他真想有一碗香喷喷的白菊花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