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一愣,“你不是女生吗?真的不是吗?”艾薇不由愤怒了。那萨尔有亲吻她脸颊问好的习惯,她这一路不知道被亲了多少次。想到各国人的偏好不同,这又是个女孩子,她也就没太在意。然而更令人担心的却是,她过去几天每天晚上都和他睡在一起!
在南部遇到的那段恐怖的经历在过去的日子成为了梦魇。她在要睡着时,总是带着惧怕,似乎一堕入黑暗就又会看到那恐怖的景象。好多次都是做着噩梦醒过来,然后怕得直发抖。那萨尔看她这个样子便提议拉着她的手睡在“她”的旁边。那之后果然是好了些,噩梦减少了很多,冷的时候,艾薇还会下意识地靠着那萨尔。
但是她却根本没想过这个平胸的女人原来是个男人,不满情绪彻底喷发了出来,“你不是为什么不早说啊!”
“这么明显的事,我还需要说吗?”那萨尔真想抽出刀来,“早知道这样,在南部我就不该理睬你!”
“哪里明显了?”
二人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后来一路上竟然没有再说话。所幸离代尔麦地那只剩下了一日的路程,虽然别扭,二人也总算是顺利抵达了工匠村。
拉美西斯二世时期的埃及对于外国人的政策是相对开明的。不仅军队里雇用了大量的古实人,日常干活的民工奴隶里更不乏天南海北各色肌肤的国际人士。二人到了代尔麦地那,负责调派工作的人看他们既不是现在和埃及打得正欢的古实人,又不是法老一直颇有微词的希伯来人,再加上貌似很缺钱的样子,尤其是艾薇,几乎没问什么问题就允许他们留了下来。那萨尔被分去了陵墓修建部分做体力活,艾薇则分到了后勤部。然而在艾薇说自己是女生的时候,确实一度遭到了质疑,又被那萨尔好好讥讽了一番。
所谓后勤部,就是负责染料的购买、调制,工匠村的工匠、苦力的生活供给等等杂七杂八的活。艾薇的工作,就是每日将烤好的面包和打上来的泉水分装好,和其他一起工作的人送到工地上去。这是非常简单且无聊的工作。但是在没钱这个巨大的压力面前,她也就只好咬着牙干下去。
虽然埃及不乏奴隶,但是对于像他们这种还没有卖身的自由人来说,待遇还是可以的。
“你在这里做三个月,就可以赚到两德本的银子!”领着艾薇回自己营地的少女兴奋地介绍着,“而且有吃有住,我在这里一年了,就攒下了五德本的银子!还买了这个,你看——”她自豪地指着自己头发上劣质绿松石制成的饰品。
但再劣质,那也是绿松石,她自然是很兴奋的。
五德本的银子,可能连半只小羊也买不起吧。
拉美西斯送她去古实的嫁妆上随便哪块绿松石,都要几十甚至百只羊才能换来。而就算被那些东西环绕,她也并不觉得幸福或者快乐,她只觉得愈发痛苦与绝望。眼前的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只是少少的几个德本,就可以让她那么开心。她也希望自己有这么开心。
正想着,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男人是要送去工地的,怎么混到了后勤部!”
二人一愣,抬头看向眼前穿着明显比其他人好了不少的女孩子。半纱上衣、绿松石颈圈、金质手镯、幽绿妆容,看起来似乎是贵族家的小姐。她走过来,对着艾薇身旁的少女呵道:“阿纳绯蒂,你怎么做事的。”
阿纳绯蒂连忙躬身回道,“罗妮塔小姐,这位奈菲尔塔利是女孩子。”
罗妮塔眼睛一挑,像只故作姿态的孔雀般踱着步子走到艾薇面前,讥笑道:“这种打扮,不会是为了逃避苦力假装是女孩子吧。”
艾薇动了动嘴唇,没来得及说话,罗妮塔就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包囊,“进去吧,下午就开始干活。”
“我的行李……”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哥哥送给她的那条裙子,洁白的小莲蓬连衣裙,她与现代唯一的联系。
罗妮塔一边打开包,一边爱理不理地说:“苦力不能有自己的东西。阿纳绯蒂,带她进去。”
阿纳绯蒂点了点头,正要带艾薇进去,却看见她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罗妮塔打开行囊,翻出那条白色的、别致的裙子。阿纳绯蒂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说:“罗妮塔小姐,奈菲尔塔利她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请您允许她留下这唯一的物品吧?”
罗妮塔显然是很喜欢艾薇这条与众不同的裙子,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拿着那裙子转身就走。艾薇惊讶于她的跋扈,一时竟然忘了说话,阿纳绯蒂以为她不开心,连忙拉住她的手臂,一边往营地里拉,一边轻声地说:“罗妮塔的父亲是管理工匠村的五人之一,直接汇报给建筑院的阿图大人,一般的人都不敢轻易惹了她。你刚来,还是忍忍,说不定等她对那裙子没了兴趣,我们还有机会要回来。”
或许是等她扔掉了后,捡回来吧,艾薇心里暗暗思忖着。但是她依然是对阿纳绯蒂道了谢,她想她是被太多的人宠坏了,所以受不得委屈,她应该习惯这些的。她跟着阿纳绯蒂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她以前吃了很多苦,但她总抱着希望在吃那么多苦之后,可以与他在一起。而现在这个希望没有了,她突然觉得一点点的挫折就会让她感到特别痛苦。
以前还曾经有这样一个人,说要给她一切,用满满的幸福把她包裹起来。可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苦,找了这么久,就是找不到。想着想着,就好像要流下泪来。
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或许是这个念头起了负面的效用,第二天在运送染料的时候她不由有些恍惚,端着宝蓝色的染料桶时,迎面撞上了穿着她的裙子招摇过市的罗妮塔,哗的一下自己洁白的裙子彻底报废。她正为自己当季巴黎新款心痛不已的时候,罗妮塔几乎发疯似的向她扑过来,伸手就想给她一个耳光。艾薇那一刻也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为什么自己的东西被抢了反而还要被别人打,心里一恼,一侧身,伸脚绊了罗妮塔一个大马趴。
那一刻,一旁的阿纳绯蒂的脸都白了,罗妮塔的脸则变得通红——上面还点缀着沙子。结果几乎是没有悬念的,罗妮塔气急败坏地将艾薇送去了工地上做苦工。
正光着上半身刨陵墓的那萨尔看到艾薇被灰头土脸地赶过来,心里先是惊讶,随即又开始本能地讥讽她,“你是男人的事情,曝光了吧?”
艾薇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我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吃不了这个苦,过来陪你。”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被旁边的监工狠狠推了一下,“有这时间废话还不快点干活。”她回头冲监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对着那萨尔耸耸肩,拿起了旁边的铁锹。但是还没动手,就被那萨尔把铁锹抢了过去。
“我们这边干得好好的,你别添乱。”他把铁锹放到一边,“不如把那些女孩子送来的染料送到里面去,他们正缺这些。”
艾薇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转头就往染料桶那边走。可刚走了一步,又被那萨尔拉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用自己的上衣把她的头发和脸包了起来。
“干什么?不舒服。”艾薇别扭地想要把上衣拿下来。
那萨尔大手一按,“别乱动,到时候晒伤了我可不管你。”
“但是你自己也没穿上衣……”
“不一样的,你已经很爷们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嫁不出去了。”
“什么?”
“快去拿染料。”
他气势汹汹,艾薇又一愣,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转身去抱染料桶。后来一想才明白,那萨尔是在帮她的。而即使有了那萨尔的帮衬,自己只是做了搬搬染料这样简单的工作,一天下来,她的手臂几乎酸痛得动不了了。工头一说收工,她几乎连步子都没迈,直接趴在了染料桶旁边。那萨尔在她旁边蹲坐下来,用手捅捅她,“死了?”
“我可真不明白……”她的气息微弱得宛若悬丝,里面还带着一点不满意。
“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生?”那萨尔还在开玩笑,艾薇连和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明白的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情纯属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那萨尔有点感兴趣了。
“当然,把墓修在这个位置,肯定会被挖的。我们今天费这么大力气把它建得漂漂亮亮的,估计拉美西斯一死,这墓就会被掏得一干二净。”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建筑院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地方,在帝王谷的深处,由原本为法老妃子预留的墓穴改建的。”
艾薇继续好像溶化一般趴着,“这么显眼的地方,你当盗墓贼眼瞎啊?”
“那依你看呢?”
艾薇稍微移动了下身体,往阴影处爬了一点,但还是保持着匍匐在地面上的姿势没变。她就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困倦到以至于那萨尔的声音似乎变了她都没有感觉出来。
“我看?要是法老真不想她的墓被盗,就修到一些华丽的墓的下面。如果塞提这样的墓下面不行的话,就修到王后墓的下面。总之上面的墓越大越复杂越华丽,下面的墓就越不容易被发现。其次就是要把墓修得小一点,最后关键的墓室装饰只找很少的人去做,最好找死刑犯。别那么招摇,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代尔麦地那是为了艾薇公主而专建的工匠村,不知道有多少盗墓的人早就盯准了这个墓。总不能最后把整个村子的人杀了吧?”
就算把所有的人都杀了,帝王谷的墓穴,几乎所有都难免被盗。一般而言,法老也好、贵族也好,总是希望自己的墓能风风光光地独立修建,恨不得入口再配上数百个卫兵。然而图坦卡蒙的墓却满足了上述这两点。它修建得比较早,后来被塞提等大法老华丽陵墓盖了过去,又有比较小的规模,数千年来竟然免遭盗墓者的侵袭。
“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这人的声音太正派了,实在没办法和那萨尔联系到一起去。艾薇愣了一下,终于翻过身来,看向那萨尔前面站着的约莫四十五六的埃及男子。他身体微圆,光头,身穿亚麻长裙,足踏镶金凉鞋,颈间系着华丽的金饰。艾薇还不及去想他的身份,他就已经开口,“我是建筑院的阿图,你叫什么名字?”
艾薇又是一怔,那萨尔好像也有点意外的样子。可只过了一秒,他就又挤眉弄眼地示意艾薇赶紧答应。艾薇犹豫了一下,但立刻还是随口就甩出去了个名字,“阿图大人,我叫那萨尔。”
阿图微微颔首,“你的想法很有趣,从明天起,跟在我身边吧。”他又对身后跟着的人点点头,文书官赶紧把艾薇谎报的名字记在纸上,告诉艾薇迟些会有人来跟进一些相应的程序。
在埃及,女人的地位不比赫梯,很多职业她们都无法从事。阿图必然以为她是男人才动了把她带在身边的心思。她没有说自己不是女人,只是报上一个中性化的名字,也不算欺上。她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在阿图身后的那萨尔。看来,因为她用了他名字这么荣耀的事情,他开心得脸色都发青了。
艾薇不得不说,自己运气确实比较好。做了苦力才两天,就阴差阳错地被阿图看上了。阿图是建筑院梅手下的红人,这次特地被法老派来监工陵墓的修建,大家都知道他未来前途无量,梅要是退了死了,估计建筑院就归他管了。这时能被他看上带在身边做事情,基本上自己也是前途无量。搞不好,一个月能赚不止两个德本的银子呢。艾薇心里美滋滋地换上了新的短衣,这次她连头带、护腕都有了。阿图对她之前的观点好像也很惊讶,觉得她很机灵,竟然与他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在当时陵墓要搞大、搞华丽、搞特殊的年代,是很难得的。于是也问过她很多次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人在建筑院或工匠村工作过。埃及的职位多半是世袭的,金匠的儿子还继续做金匠,文书官的孩子会继续做文书官。阿图因此以为艾薇必然是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所以才会有了这样创造性的见解。
当得知她就是突发奇想,在埃及没有亲人后。他更是决定要把艾薇带在身边当个小学徒,本着爱才心切的态度,好好培养培养。
艾薇对建筑没什么兴趣。但是她也知道,拉美西斯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建筑,建筑院应该是他最器重的几个部门之一,而梅又是极受他喜爱的部属,跟着梅的直系阿图混肯定错不了。而她被安排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每天听他们聊修建陵墓的事情,然后偶尔她按照自己读过的关于古埃及的书插嘴给几句建议,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当她拿到当月十德本银子薪水的时候,更加笃定自己找了份好工作。她不忙的时候,偶尔会去找阿纳绯蒂聊天,给她讲她的这些奇遇,听得她嘴都合不拢。阿纳绯蒂也轻声地嘱咐艾薇很多次,千万不要让罗妮塔她们知道。建筑院是不能有女人的,知道了会很麻烦。在阿纳绯蒂的强烈要求下,艾薇就只好减少去见她的时间,只是还是会偷偷地送给她食物或者织物。
而阿图这边的工作实在是很轻松,她有的时候也没什么事情做。本着借用那萨尔名字过意不去的想法,她就时常带着自己的面包或泉水跑到工地上,借故把他拉到一边,分给他一半。那萨尔每次见她都是把她的东西吃得一点不剩,然后回头又对她出口讽刺。
她却也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也不怎么生气,只是笑眯眯的,到后来,他也懒得讽刺她了。他们断断续续也聊了不少话题,关于西亚的,关于埃及的,关于拉美西斯的。
于是有一天,她就问:“那萨尔,你为什么来工地?”
“赚钱呗。”
艾薇摇摇头,“别骗人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骗人了?”
“你的手虽然结实,但却不像是干粗活的人;你的皮肤虽然是古铜色,但却是你本来的肤色,不像是长期在烈日下暴晒的结果;你的功夫很好,就算是到吉萨自治区保护商人做生意也很轻松,赚的钱可比这个多多了。”
那萨尔没说话。
艾薇也没有多问的意思,“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你。但是你可不要做出对不起埃及的事情,不然我可不饶你。”
“没想到你还是爱国主义者。”那萨尔笑了。
艾薇看了他一眼。那萨尔对局势十分了解,和她讲的时候也深入浅出,必然是看得很透彻。他非权即贵,但他绝对不是埃及人,也不是赫梯人,也不是古实人。他来埃及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待在代尔麦地那,他有什么……计划吗?她表情里下意识带了几分警惕,那萨尔一摊手,“不要担心了,我只是出于个人爱好,来找东西的。”
“找东西?”艾薇愣了愣,“找东西要来做苦工?”
他笑了,“是啊,因为那东西太难找,只有可能在这里出现。”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艾薇继续问了下去。
那萨尔淡淡一笑,没有接话,不管艾薇怎样问,他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忽然伸手掀开艾薇的前发,有些微热的手指碰触了她额角一个细细的小疤痕。在尼罗河西岸他们初遇时,她留下了这个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已经变淡变浅了。
看着那个疤痕,那萨尔突然笑了起来,“你就像我的妹妹。”
这是什么和什么?艾薇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也和你一样,是个很热心、很讲义气的小丫头,还很逞强,有的时候就算疼得不行也咬着牙不哭一声。”那萨尔将手从她的额头移开,又将她的前发放下来,替她抚弄了几下,那双微挑的眼里却有了几分柔和。
“噢……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艾薇顺着话题问了一句。
那萨尔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了下去,“她死了。”短促的句子让艾薇彻底没有办法接续下去,而接下来的话,又让她更加不知如何反应才好,“代替我而死。”
艾薇看向那萨尔,然而他深深的眼里却什么都看不到,平时闪烁着的有几分狂妄的光芒仿佛被深深地隐藏了,而在无尽的黑暗里,似乎有种被强烈的决心驱动的深远计划正在暗暗涌动着。
莫名地濡染在空气里的哀伤,沉重得好像令人无法呼吸。
生死的事情在现代这种和平年代,被谈得很少,但是在古代西亚这种原始的年代,人们的命还是会被很轻易地撼动。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萨尔却突然笑了,就好像刚才沉默在回忆中的人不是他一般,微微上挑的黑色双眼随意地看了艾薇一眼,“但是她可和你不一样,她是那边出名的大美女。”
他话题转变得太快,艾薇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正想抗议他的讽刺,他却突然又收敛了笑,美丽的脸上破天荒地带着几分严肃,“要不要跟我走,离开这破烂的工地,我会带给你想象不到的奢华。”
“你说什么啊?”
那萨尔又是笑,就好像他刚才从未说过那句话。艾薇不由有些恼,“我不和你开玩笑了,回去睡觉了。”
那萨尔仿佛只顾着嘲笑她,拉过她,如常一般在她脸颊轻轻地亲了下,却并没有拦她。艾薇走出了好远,才听到他在她身后轻轻地说:“好梦,奈菲尔塔利。”
那声音极轻柔,艾薇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停下来。那萨尔今天的样子太奇怪了,明天她应该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明天,总是很快就到的,只要睡一觉就好了,睡醒了,他就该恢复正常了,她就再来找他聊天。
然而那个会再见面的明天,却迟迟没有到来。
不管分离是怎样残酷,不管是痛苦也好、绝望也罢,相聚总是有它的意义。
艾薇早上醒来的时候胡乱地洗了一把脸,迷迷糊糊地就要出门去找那萨尔。但还没走几步,就被阿图的侍者拦了下来,恭敬地说:“那萨尔,阿图大人说请您过去一趟。”
艾薇虽然没有头衔,但是阿图周围的人都看得出阿图很器重这个少年,对她说话不由都很客气。艾薇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现在有点急事,等我一小会儿,我就立刻过去……”
“阿图大人请您现在就过去。”
侍者的口气有些强硬,看来确实是急事,真想不明白阿图找她这么个小角色能有什么急事。她于是摸不着头脑地就想出门往阿图的房子走,但还没迈出去两步,就被侍者拦了下来。
“又有什么事?”
侍者好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套衣服、一双鞋、腰带和几副少年用的首饰。艾薇一愣,问道:“这又是干什么?”
“阿图大人嘱咐我帮您更衣以后再去见他。”
更衣?到底什么事?艾薇更加糊涂了,她一把接过衣服,对侍者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侍者没动。
“干什么?我自己更衣就可以了。”
侍者犹豫了一下,“阿图大人说这事情很重要……”
“重要我也要自己更衣,你出去等我!”艾薇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侍者又想了想,总算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艾薇一边在心里诅咒着,一边飞速地换好了衣服。
这是一身比较正式的少年官员的服装。凉鞋的做工很精良,部分地方雕刻了金色的花纹,亚麻的衣服上有着细致的褶皱,而腰带上则镶嵌着成色不错的绿松石。
把这套衣服卖了,自己应该能舒服地活上个半年。艾薇一边想着,一边随着在外面等得有些焦急的侍者迈着步子向阿图的房子走过去。
今天工匠村里不知为何多了不少士兵。阿图的房子日常也有几个卫兵守着,但是今天恨不得有一个小分队都在这边。他们穿着整齐,严阵以待。艾薇拉过自己身边的侍者,小声地问道:“喂,今天怎么回事?”
侍者诺诺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能送您到这里。阿图大人吩咐您快些过去,您已经……”
“好好,我知道了。”艾薇不耐烦地摆摆手,对着正面的士兵报出自己的名字,随即就快速地向阿图的房子走去。毕竟拿人工钱,做工要专业。
她一进门,眼睛一扫到站在一旁的阿图,她二话不说就恭恭敬敬地把腰弯得低低的,给阿图行了个大礼,客客气气地说:“阿图大人,您找那萨尔有什么事吗?”
房间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大约一两秒的光景,或者更久。久到艾薇有些奇怪为什么阿图回复得这么慢,或是为什么阿图是站在房间的斜侧角度,而不是坐在他平日正中的椅子上。而她的疑问还没有结束,就听到一个漠然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少年,抬起头来。”
淡淡的话,轻轻地触动着她的耳膜,在这一刻响亮得令四周寂静无声。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她经常感觉自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在已经消失的时空中,在另一个艾薇的身体里,她始终听得到的声音。而一睁眼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只是比回忆更虚渺的梦境。
而刚才那一句话,却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在身周的空气里。这样的真实,这样的确切。她无法相信。
于是,她用手指暗暗地捏起自己另一条胳膊上的皮肤,狠狠地旋拧了一下。
疼。
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片鲜红的印记,很快就会转化为黑紫色的淤血吧。眼眶突然酸得不得了。或许是太疼了,但为什么却想要哭着大笑呢。反复了许久,或许也并没有很久,她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进那一双漠然看回自己的琥珀色眸子里。光线略显黯淡的房间里,他的面孔朦胧而清晰。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衫,他的头发比之前又长长了一点,如往常一样随意地束在脑后。
回到埃及后,她也想过,或许他们会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再次见面。但是,在现代待了那么久,他的面容都已经渐渐地从记忆里退去了,只剩下一个印象犹如正午的阳光无法抹去。
到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记忆力那么好。
好到在未来的一年,仿佛只被压缩成了短短的一瞬。而她,只是眨眼间没有见到他。
他看起来比印象里更加憔悴了,却依然是淡漠的表情、清澈的眸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孤独伫立在王椅旁的那名年轻君主,将头靠在自己肩膀的那名疲惫的统治者,爱着她、用生命保护着她的那名不顾一切的年轻人。她依然记得他们的每一段过往,记得他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他垂下眼睛微微皱眉的样子,都好像细密的精工画一样印在脑海里,记得那么清楚。
不是记得清楚,而是忘不掉。
但是,这个人,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
看到她的脸时,他的睫毛微微地闪动了一下,但那微小的火花随即又迅速地消失在了冷漠的目光里。他瞥了一眼阿图,随即又将视线放回艾薇身上,“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