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志纲要结婚了,这可是严家的大事。严志纲是严二来的长孙,所以老爷子比谁都高兴。他每天饭后乐呵呵地拿个旱烟锅,到街头跟人唠闲嗑,精神好得很。
“老严,你孙子结婚怎么挑个收麦的忙时候啊,是按着属相选的好日吗?”比严二来小五岁的老耿问。
“日子是他们自己定的。他们当老师的,工作忙,麦假才有时间。”严二来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后,夹在左侧耳朵上,之后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他的旱烟袋,拨拉着挑起烟丝来。
“你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老耿说。他的左腿疼,总说喝酒能止疼。
“你就光惦记喝酒,怪不得你儿媳妇骂你‘老不死’呢!”刘老炮取笑老耿。严家小街一带,现在严二来、老耿和刘老炮三个老头是岁数最大了,差不多每天都能看见他仨在墙根晒太阳唠嗑的身影。
“大孙子结婚,你当爷爷的,有什么礼没有哇?”刘老炮问严二来。
“有。”严二来神秘地说。
“什么啊?”刘老炮追问。
“吃的。”严二来很高兴。这个年头,吃饭是最大的问题,能搞到吃的是非常有成就的一件事。
“到底什么啊?”老耿问。
“水产!”严二来很骄傲。
“老严不简单啊!”刘老炮说。
“是啊,不像我,腿疼得哪儿都去不了,只有挨骂的份了!我过的是有今天没有明天的光景。”老耿用手捶打着他那有些变形的左腿说。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谁不是过一天少一天?”刘老炮又顶了老耿一句。
“咱羡慕老严啊,他身子骨还硬朗,儿孙又孝顺。大孙子结婚了,转年就能见到重孙子了。”老耿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严二来。老耿家里只有两个孙女,有过一个小孙子,可惜小时候夭折了。他老说家里烟火不济。
“老严命是好!”刘老炮也附和说。“咱们仨他岁数最大,但是他身体比咱俩都强。”刘老炮整年也是病怏怏的。
“我的命能好到哪儿去?老早孩子他娘就走了,老三小子到现在还光棍一个。老大老二哪家过得都困难。”严二来说。
……
仨老人家在街头东一句西一句闲聊天的时候,尤焕雯正在为儿子结婚用的被褥忙活。天底下哪个当娘的不想让儿子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可是家里穷得……尤焕雯都觉得不好意思说出来。要娶媳妇了,家里连新被子都买不起。怎么办呢?
原来家里有一条八成新的被子,尤焕雯一直舍不得用,把它压在箱底。现在拿出来拆洗了给儿子结婚。可是一条被子也不行啊!尤焕雯知道干坐在家里发愁没有用,就到能想到的亲朋好友家挨家求助。老天还算开眼,真让她从严志纲的表姑家借来一个粗棉布被面,再用上自己以前织的白布做被里,终于又能做一条被子了。
北方冬天寒冷,只有两条被子,到了冬天怎么办呢?
“儿子,咱家实在没法了。”尤焕雯特别愧疚地对儿子说。
“娘,你别为难了。我跟佳欣说,她会体谅的。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也没什么要求。”严志纲嘴上安慰娘,但心里很羞愧。
就在严志纲考虑是不是推迟结婚的时候,远在青海部队的四舅给他们捎来四十块钱和一块洋布被面。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尤焕雯乐坏了,她以前没有白心疼最小的弟弟啊。
尤焕雯的四弟叫尤卫国,爹娘没的时候,他还小。尤焕雯心疼老四是个孩子,家里没人照顾,就常常把他接到严家住,直到尤卫国十六岁参军走。
尤焕雯不管是对弟弟尤卫国还是对小叔子严冬生都尽着母亲的责任。这一点,是一般女人都做不到的。虽然尤焕雯是个农村妇女,但心肠好,觉悟高。她的品行没有人不夸赞的。好人有好报。这不,在尤焕雯为大儿子的婚事犯愁时,四弟尤卫国及时地从远方捎来了钱和被面!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尤焕雯一边做着被子,一边想着多年不见的四弟。突然,她的思绪被小女儿打断了。
“娘,我想盖新被子!”严志惠看着娘做新被子,羡慕得很。
“哪儿也有你!这是给你哥结婚用的。你长大了给你买更好的。”尤焕雯对小女儿说。
“我哥结婚了,我就叫那个老师‘嫂’了,是吧!”
“对呀!”
“他们在哪儿住啊,还在学校住吗?”
“家里住啊!住西屋。”
“那我姐不就住不成了吗?”严志琴一搬到新房子,就趁哥哥没办婚事,先在西屋住了。那天,李佳欣到严志纲家“认门”,在西屋看见的那床被子就是严志琴的。
“西屋本来就不是她的。”尤焕雯说。她知道严志琴是大姑娘了,想单独住,但是,就两个屋子,怎么可能呢!
“什么时候我要有间屋子就好了!”没注意严志琴什么时候进屋子来了,她不情愿搬出去说。
“等着吧!”尤焕雯说,言外之意没什么可能。
“哥哥结婚,家里又多了张嘴吃饭。”严志琴觉得如果哥哥不结婚,她一直住在西屋挺好,家里也少做一个人的饭。
“人家挣钱,都像你们吃闲饭啊?”尤焕雯训斥严志琴。
“我又不是不干活儿,就她吃闲饭。”严志琴指着妹妹的鼻子,“不让你吃饭才对!”严志惠才6岁,听姐姐吓唬,竟然哭起来。尤焕雯哄了半天,她才止住了。
“你看你,都是你没事添乱。”尤焕雯嚷(批评之意)严志琴道,打发她收拾院子去了。
“娘,我要这个!”严志惠不知怎么发现了桌子抽屉里的红纸,吵着要。她以前在家里从来没看见过这新鲜玩意。
“小祖宗,这是你能要的啊?还得留着剪‘喜’字呢!”尤焕雯忙到桌子跟前,把红纸往抽屉深处推了推,生怕没留神被严志惠拿去玩了。小孩子哪里知道好歹,万一把红纸被糟蹋了可就麻烦了。
西屋里,严志纲正在加紧翻新他娘那对旧箱:箱内贴一层花纸,箱外重新油漆一遍,再画上图案……他觉得太愧对李佳欣了——结婚连新家具都买不起,可有什么办法呢?盖房和结婚的时间跟得这么近,欠帐又那么多。要不是四舅捎回来点儿钱,家里连翻新衣箱的油漆、花纸都买不起。
严志纲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想着心事。
“哥,你弄好箱了吗?”严志琴看见哥哥在汗流浃背地忙乎。
“快了!”严志纲说,“今天怎么也要整好,明天就太晚了。”
“咱娘让我收拾完院子后帮你,我能做点什么?”
“你把窗户、窗台擦擦吧。”
“哥,窗户纸还没贴,你给我钱,我去买来贴上吧。”严志琴喜欢干跑腿的活儿。
“后天办事,明天上午把窗户纸、喜字、对联一起贴上就行。现在你先把窗户擦干净吧!”
“你结婚也不挑个闲时候,人们都到地里收麦子去了,就抓我一个人干活儿!”严志琴发着牢骚说。
“没让你跟咱爹他们到地里拔麦就不错了。谁不干活儿呀,今天你怎么啦?”严志纲很纳闷严志琴今天怎么干活不痛快了,向来她都是很听他话的呀。他不知道严志琴因为要腾出西屋让哥哥结婚用有些不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