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又快到春节了。要放寒假了,李佳欣踌躇着怎么度过假期。
红崖村的家她是回不去的。之前红崖村的村干部、公社的领导、县法院的工作人员都找米寿昌谈过话,但米寿昌始终不改变态度。上个星期日,李佳欣被打电话叫回红崖村,因为公社和村大队联合出面,打算彻底解决她和米寿昌之间的矛盾。李佳欣也寄希望这次能彻底摆脱米寿昌。可是,干部们轮番给米寿昌做工作,一天下来,就差磨破嘴皮子了,他依然态度强硬,就是不肯放过她。等到傍晚,他竟以上厕所为由把干部们晾在一边溜掉了。米寿昌这种态度,只要有机会就可能对她下狠手,她怎么敢回红崖村呢?
寒假里,李佳欣唯一能待的地方就是北峪口学校了。不过,由于革命形势需要,假期依然隔三差五地“闹革命”,老师们被组织在一起搞活动,所以李佳欣这个寒假过得还不算很孤独,尤其是有严志纲爱情的陪伴。
农历正月初一。
一大早,老师们在北峪口学校集合,相互拜年以后,开始敲锣打鼓到街上游行。游行队伍围绕村子一圈后,到村大队院子里跟大队组织的鼓乐队伍会合演出。
今年的新春汇演吸引了众多人观看。村大队院子里,鲜红的革命对联、满墙红红绿绿的大字报、不停舞动的红绸子、敲得震天响的大鼓、咿呀不断的革命样板戏……一片热闹景色。直到晌午过后,人们才兴尽陆续散开。
李佳欣回到学校,觉得很疲乏,抓起一块点心吃了,然后躺在炕上翻看《三国演义》,没多久竟睡着了。她这一觉睡了多半个下午。学校很安静,她睡得很香。
李佳欣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了姥娘。姥娘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笑盈盈地等着她回家。她看见姥娘,张开双臂奔过去。可惜就在这一刹那,姥娘突然没了。李佳欣惊醒了,额头上冒出了汗。
李佳欣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春节——应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而她只能客居异乡,孤零零一个人。最亲的人都和她阴阳相隔了!二十余年来的悲惨记忆像电影一样回到她的脑子里。她对亲人的思念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她的眼泪也是一样。
李佳欣哭了好一阵,直到哭累了才停下来。她继而有点儿气严志纲,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孤单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严志纲搞完新春汇演回到家后,还没有吃完饭,张二战、严新彪就来家里找他,不由分说把他拉出去玩了。严志纲自从上班后,就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过年了,哥们来找他,他虽然心里惦记李佳欣,但是不好意思说。到了后半夜,严志纲终于脱身回到学校,可李佳欣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严志纲早早起来敲开李佳欣宿舍的门,见李佳欣正拿着《三国演义》看。
“你又起这么早看书啊?”严志纲问。
“我又没事干。”李佳欣有些伤感。
“昨天晚上我想陪你来着,张二战他们一群人在,我不好意走开。”严志纲看出李佳欣有些不高兴。
“没事,我习惯了,你忙你的吧。”李佳欣见严志纲歉疚的神情,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今天我要到姥娘家拜年,还是陪不了你。”当地风俗,大年初二是外甥给舅舅拜年的日子,不去可不行。再说,开春家里要盖房,严志纲还要趁过年,跟舅舅们商量商量,让他们也帮帮忙。
“你去吧,别晚了。”李佳欣非常体谅严志纲。
“那我走了!你要多吃点儿饭啊。”严志纲深情地望了李佳欣一眼,离开了。
尤焕雯早在家急等着严志纲了。严志纲一到家,就催促他赶紧吃饭,然后带着弟弟严志宪到舅舅家去拜年。
尤焕雯让严志纲严志宪兄弟俩捎上她的牵挂,嘱咐他们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严志纲严志宪兄弟俩连走带跑很快出了北峪口村。过年高兴,他俩没觉得过多长时间,坪山坳村就到了。
在严志纲出生以前,严志纲的姥爷姥娘以及大舅就都过世了。大舅就留下一个儿子,比严志纲大两岁,现在大舅家的妗子跟着儿子媳妇住。尽管没有了大舅,不过每次来,严志纲都会先去看大妗子和表哥表嫂,这次也是,看过了大妗子、表哥表嫂后,严志纲严志宪兄弟俩才到二舅三舅家去。
二舅三舅都住在尤家老院子里,人多热闹。严志纲严志宪刚一进门,就见二舅家的孩子和三舅家的孩子好几个正玩摔炮。严志宪一看,几个小孩玩得起劲,他的玩瘾马上上来了,立刻就加入了他们。严志纲叫了他几声,才不很情愿地到二舅三舅屋里拜年。严志纲也理解弟弟,十来岁的孩子本来就贪玩,还别说是过年了。严志纲哥俩跟二舅三舅拜完了年,严志宪立刻又跑出去玩了。严志纲则留在房里跟两位舅舅聊天。
“纲儿,你娘身体怎么样啊?”三舅问。
“还行吧,腰疼腿疼没断过,她的活儿太重了。”严志纲说。
“吃不饱饭,一大家子的家务活儿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不落下病才怪呢。”二舅说着,“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二舅,你气管炎还是这么厉害呀?”严志纲心疼地问。
“我不算什么,你三舅比我还严重呢!”二舅说。
“吃点儿药吧。”严志纲说。
“哪儿有钱啊?”二舅说。“今年三十的饺子面还是借的。”二舅无可奈何地说。严志纲本想问二舅严家盖房子他能否在钱上帮点儿忙,听二舅如此说,干脆不提了。
“你家的房子开了春就盖吧?”三舅倒先提起严家盖房的事来。
“打算着。不管怎样,好不容易房基地批下来,总得想法盖起来。到时候,可能还得请两位舅舅帮忙。”严志纲说。
“我们岁数大了,身体不好,干不了什么活儿。让你胜子哥给你找几个人,他现在当村主任了。”三舅说的胜子是严志纲大舅的独生子,严志纲刚去见过胜子哥,胜子哥只字未提当干部的事。
“是吗?那到时候我去找他。”严志纲说。
“四舅有信吗?”停了半晌,严志纲问二舅。四舅老早就去当兵了,多少年了,很少回来。严志纲记得当初还是他跟娘把四舅送到火车上的,这一晃快十来年了。
“没有。老四离得太远了,回不来。”二舅遗憾地说。大家想归想,但都为四舅当兵后生活有了保障高兴。
“大姐离咱们不远,家里拖累着她也不是回来不多嘛。”三舅说,“心里有咱们就行了。”
“是啊,纲儿。你回去了跟你娘说,有时间了我们看她去。”二舅对严志纲说。
“哦。”严志纲答应了一声。兄弟姐们的情谊就是这样,即便不在一起,心还是连着心。
严志纲和弟弟严志宪在舅舅家待了一上午,就告辞回家了。因为严志纲心里还惦记着事。他心里清楚,在举家团圆的节日里,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异乡会是什么感觉。
果然不出所料,下午严志纲回到学校的时候,李佳欣正百无聊赖地看闲书。她见严志纲回来,喜悦之情立刻写在了脸上。
“你回来啦?”李佳欣迎上前问。
“嗯。”
“你一直在宿舍里啊?”严志纲问。
“还能到哪儿去啊?”李佳欣无可奈何地说。
“你回来的还不晚。”李佳欣怕严志纲歉疚,忙说。
“从我舅家回来,没进家门就先来学校了,让我弟弟一个人回家去了。我怕被二战他们堵上又出不来了。”严志纲说。
李佳欣和严志纲对看着,突然都不由得笑了。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严志纲问。
“好吧。”李佳欣答应着,“你先走,到胜利桥北面等我。”李佳欣说。这个年代即使谈情说爱也得讲革命爱情,大众视野下小资情调的卿卿我我万万要不得,那会受批判的,李佳欣可不愿意成为人们的谈资。
过年的时候,野外本来就很少有人,现在又是下午,极目望去,根本看不见人影。严志纲和李佳欣并肩走在田埂上,一边走,一边聊天。
虽然远离村子的田野冬天光秃秃的,并且寒冷无比,但是现在,在严志纲眼里,却有一种壮美之感。这里,让他体会到一种宽广的胸怀,一种苍凉的悲壮,还有一种自然的力量。他甚至感受到绝无仅有的幸福,或许,就是因为跟李佳欣在一起,也或许,这就是世世代代的人们讴歌的爱情力量?
李佳欣的心情更激动。她没少跟严志纲在一起。但是,以恋人身份又是大白天的两人单独在一起,还是第一次。她一路上不好意思看严志纲的脸,也不好意思跟他谈论感情,但是又不愿意在这个场景下谈工作,谈她家那些烦人的琐事,那样太破坏情绪。李佳欣满脑子幻想,全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怪不得从古到今,人们都一直讴歌爱情。原来,爱情能让荒原变美丽,爱情能让冬天不寒冷,爱情能让枯树也返青!
如果没有爱情,婚姻肯定会很苦难。婚姻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啊。像娘那样,悲惨地过一生,太可怜了。绝对不能走娘的路,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李佳欣相信缘分,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觉得,能走到现在,能来到北峪口村,能遇见严志纲,这就是上天给她的安排。
李佳欣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跟严志纲已经走出很远——前面能隐约看到火车站了。
小火车,自己幸福的小火车已经启动了。李佳欣脑子里正想着小火车的时候,恰好眼前一列小火车鸣着笛,从西向东朝着远方开去了。
远处连绵的山峦、近处静谧的田野、两个相爱的恋人、一列飞驰的小火车,真美啊!
李佳欣沉浸在自然的壮美里,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严志纲看夕阳快下山了,对李佳欣说。
“那好吧。”李佳欣说。
两个人并肩往村里走去,美好的感觉铺满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