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志纲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了。昨天晚上在家里一直干活儿,忙到半夜,回学校很晚了。起来后,见李佳欣的宿舍已经落了锁,知道她已经走了。学校放假这些天又要自己一个人了,严志纲突然觉得有些寂寞起来,这种感觉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过。
严志纲一来觉得一个人在学校里待着没意思,二来知道家里还有很多活儿等着他干,所以起来后就匆匆回家了。
回到家,严志纲见娘正在屋里生气呢。
“娘,怎么啦。昨天晚上还不好好的吗?”严志纲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婶子他们要分家。”娘没好气地说。
“什么?”严志纲也感到很惊讶。严家一大家子人一直在一起吃饭,这么多年,没有闹过矛盾,怎么现在二叔二婶提出要分家呢?
“怎会回事?”严志纲问。
“早晨吃饭的时候,志惠跟亮子抢干粮,打起架来了,亮子摔倒了,哭了。你婶子不高兴了,埋怨人多,吃不好饭。还说家里的钱多数是你二叔挣来的,提出来以后分灶吃饭。”
志惠是严志纲的小妹妹,亮子是二叔家的儿子,他们才四岁多。志惠也就比亮子大三个月,两个孩子每天都打架,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怎么婶子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么说就不对了,怎么家里就二叔挣钱了?”严志纲听了也不高兴。因为爹是老大,地里的活儿一直都是爹去干。二叔从小跟着爷爷学会了做木工活儿,四叔小,但也帮着干不少,自己上班两年半了,也挣工分。能干活儿的没有不干的,怎么能说别人都吃闲饭呢。
看见严志纲也生气了,怕孩子年轻冲动,说出失分寸的话来,尤焕雯连忙说:“你还不知道你婶子呀,她就是那种说话不过脑子的人。”
“那你生什么气呀?”严志纲说娘。
“单你婶子这么说,还没什么,你二叔也说出分家来,我觉得很不好受。”尤焕雯难过地说。从她进严家门那天起,就长嫂比母,把丈夫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照顾得周周到到的,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为了照顾他们几个,她娘家都很少回去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了,家里人没有不合过。现在,秋生两口子提出来要分家,真不知道他们哪里不满足?
“爷爷知道吗?这事爷爷开口说了才行。”严志纲问。爷爷如果不同意,这个大家庭就不可能分。
“你爷爷知道了,他同意。他说他老早就有了分家的想法,一直没提出来。现在让大伙先商量商量。”尤焕雯说。
“爷爷怎么会同意呢?”严志纲不解地问。
“你爷爷说了,这一代一代的跟树叉一样,人多了肯定要分叉。分家是迟早的事,趁现在他活着,想着把家分了。那样,自己过自己的就行了。”
“又没个地方,大家还是在一起住,有什么区别呢?”
“你叔叔婶子他们想吃什么就可以自己做了,不用跟着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尤焕雯说。
“四叔没结婚,还有爷爷,他们怎么办呢?”严志纲问。
“你爷爷说他跟你四叔两个人过。”尤焕雯说。
“这样不好吧,你做了饭,他看着,哪里能行呢?”严志纲说,“我去找爷爷。”
可是,爷爷吃了早晨饭就出去了。
“你比我还着急呢。等晚上他们回来再商量吧。”尤焕雯叫住儿子,“志琴到碾子那儿等着磨面呢,我去了两趟,前面还有好几家等着。你看看去吧,轮到了就把面磨了。要过年了,我给你们蒸年糕吃。”
严志纲答应一声出了家门。
家里几个男的吃了饭都出去了,秋生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去了,即使她在家,也不干活儿。几个孩子更是在家里待不住,二儿子志宪什么时候都是不叫不回家,在外面一跑一天。只有大儿子严志纲能帮上忙,现在也被分派出去了,现在,尤焕雯觉得家里安静极了。没人打扰,她多少年前的事又想了起来。
尤焕雯记得当年爹娘从外面逃荒回家以后,娘生病了,一病不起,捎信给她,让她回家一趟。她把严家里里外外安排妥当,还准备好了中午饭才回娘家去。回到家,见娘的病很重,真想守着娘住几宿,可是,转念一想,答应了严春生他们几个晚上赶回去,如果不回去了,真怕严家几个孩子等着她。几个月来的相处,严家的人已经越来越离不开她了。天要黑了,尤焕雯越来越矛盾。娘看出她放心不下严家,就让她返回严家。尤焕雯摸着黑走到严家小街,果然不出所料,严春生弟兄几个还都坐在小街的大碾盘上等她。一见到尤焕雯回来了,严冬生哇地哭着要让尤焕雯抱,严秋生也抓住她的胳膊喊“饿”。九岁的严夏雨哭得抽抽搭搭的。严春生虽然没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尤焕雯回来他非常高兴。严夏雨说:“嫂子,你可回来了!”就在那一刻,尤焕雯意识到她在严家已经多么重要,多么离不了。从那以后,她除了爹娘去世的时候在娘家待了三个晚上,就再也没有在娘家留宿过。说起来她每年回娘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可以说她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严家。
如此,尤焕雯到严家过了五年,严春生17岁时,她才真正成了严家的媳妇。后来,她生下了严志纲,但是依然对严春生的弟弟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街坊四邻没有一个不夸尤焕雯好的。在严志纲很小——还吃奶的时候,严家的老四冬生生病了,什么都吃不进。这可怎么办呢?公公严二来急得叼着烟锅直转圈,尤焕雯更是心急。因为她一进严家,冬生就把她当成娘一样离不开她,她也把冬生视为自己的儿子一般。从冬生一岁多开始,尤焕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现在冬生病得厉害,她自然着急。怎么才能救活冬生呢?尤焕雯想来想去,最后想到用自己的奶去喂冬生。也别说,冬生吃了她的奶还真一天一天好起来,感动得公公严二来不知说什么好。
尤焕雯对最小的冬生照顾周到,对其他孩子也一样,从来都是大事小情全操心。后来,不管是严夏雨出嫁,还是严秋生娶媳妇,没有一件不是尤焕雯给他们张罗的。因为感情深,严夏雨出嫁的时候,尤焕雯哭了好几天。而严秋生娶媳妇,尤焕雯更是费了不少心(很费心)。
记得严秋生长大该娶媳妇的时候,因为严家人口多,负担重,那个时候国家又不让干手艺活儿挣钱,严家穷得特别厉害,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尤焕雯就一直想办法托人给他找媳妇,后来南峪口村一个叫刘二妹的十七岁姑娘,经人介绍愿意嫁给严秋生。因为担心秋生打光棍,严二来很快同意了她跟秋生的婚事。尤焕雯借东家借西家的操持着给秋生办了婚事。秋生结婚后,他媳妇刘二妹因为岁数小,人又不很精爽(不精明,不会办事,还含有脑子偏点弱智的意思),跟个孩子一样一天到晚就是玩,弄得尤焕雯的担子更重了。刘二妹嫁过来不久,就怀孕了。那时候,尤焕雯怀着第四个孩子严志惠,但是,她还得给刘二妹做饭干活儿。就这,尤焕雯一句抱怨的话没说过。刘二妹生了孩子后,尤焕雯一点一点教她照顾孩子,还时常帮着她带孩子。在尤焕雯的意识里,严家一大家子人是不可分开的,包括后来娶进门的刘二妹在内。
现在,严秋生、刘二妹两口子提出来要分家,她一时怎么能接受得了呢?
尤焕雯想着想着就难过起来。这时候,公公严二来回来了。
“爹,您回来了?”尤焕雯迎上去问。
“嗯。”严二来背着手,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锅。
“焕雯哪,我从早晨就一直考虑分家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严二来坐在正对门口的桌子旁边的木圈椅上,拿着烟锅在鞋底子上磕了两下,之后从藏青色大褂的衣襟下掏出旱烟袋来,一边往烟锅里添烟丝一边说。
“我听您的。”尤焕雯说。
“焕雯哪,我也是觉得你辛苦。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侍候一大家子人。分了家,人少了,你也轻松些。”严二来说得是真心话。儿媳妇来严家二十多年,所做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到眼里。她深明大义,任劳任怨,什么事总先想着别人,所以,严二来打心眼里敬重她。别看是儿媳妇,严二来觉得比儿子还能靠得住。尤其是后来这些年,他上岁数了,整个家全靠着儿媳妇尤焕雯操持。
“我也早想过分家,趁我活着,把家分了,我死了也放心了。”严二来“吧嗒”着烟说。
“爹,看您说什么呢。您又没病,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说不吉利的话了?”尤焕雯忙打断公爹的话。
“分就分了吧,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财产,谁住哪个屋就要哪个屋好了,很简单。不过是分开吃饭罢了。你说呢?”严二来看着尤焕雯的脸。
“那怎么行呢?秋生媳妇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做饭,能行吗?再说,您跟冬生两个人怎么办呢?”尤焕雯惟恐分了家,公公和小叔子生活没着落了。
“秋生媳妇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她要自己过日子了,慢慢的什么都会学会了。他们一家子,你根本不用操心。冬生没娶媳妇,我跟冬生俩人过。他要能成个家,我自己过。你们一家子六口人,人也不少,自己过好就行了,不用老考虑别人。”
“我怎么能看着你们不管呢?”尤焕雯还是不同意分家,她宁愿自己受累,也不愿意分家。
“总不分家,纲儿长大了,也快该娶媳妇了,家里这么多人,能好找媳妇呀?”看来公爹严二来考虑得很长远。。
尤焕雯听公爹如此说,心咯噔一下。是呀!儿子长大了,也该给他考虑终身大事了。就像公爹所说,谁家姑娘知道是这么一大家子人,又穷得叮当响,不马上吓跑了呀?
“要分家,做饭就成问题,没地方呀!”尤焕雯又提出新问题。
“想办法呗。你忘了咱们跟你四叔他们分开的时候了,那时候也觉得没地方,后来不都盛下了?”严二来问。
尤焕雯想,那怎么能忘了呢!
尤焕雯刚到严家的时候,严二来跟严四来兄弟俩在东房各住一间屋子。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是两家。因为严二来死了媳妇后,干起活儿来没时间,严四来的媳妇才经常帮他照看家。等尤焕雯来了严家后,严四来的媳妇自然就不再管严二来家的事了。严二来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都靠尤焕雯了。
过了几年,严二来和严四来两家的孩子都长大了。春生跟尤焕雯要圆房,福生也要娶媳妇,夏雨和永莲都是大姑娘了,都不能跟大人挤着睡了。没办法,严二来跟严四来哥俩只好东借西借凑了些钱,拆掉影壁后面的柴房盖了两间南房,又把对面的北房加固了一下。后来两家把房子重新分了一下,才暂时紧紧巴巴住下。严二来家住东房和北房,严四来家住南房和西房。没有了做饭的柴房,就各自在北房东西两侧的夹道里垒了锅灶。那时候,也都觉得没有做饭的地方来着,后来都解决了,虽然挤,不也过了这么多年了吗?
“可是,现在更没地方了呀!”尤焕雯着急地说。严二来严四来两家人二十多口子人一直挤在一个小院里住,家里能用上的地方都用上了,连鸡窝都要搭建在院子外面,哪里还有地方呢?
“现在咱们分了家,在哪里做饭?”尤焕雯还是想不出地方来。
“我看了,把影壁前面的墙根放着的锄头、镰刀什么的腾开,可以垒一个小灶,不会很碍事,夏天让秋生家在那儿做饭就行。冬天,就让他们回屋子里做饭。冬生我们俩跟你们伙用夹道里的锅灶就行,你们做完饭,我们再做。”严二来看来已经谋划好了。
“影壁前的地儿可是咱们跟四叔家两家的地儿,四叔家能愿意吗?再说,进进出出的,如果推个小车什么的,可就不方便了。”尤焕雯忧虑地说。
“我去跟你四叔说说,应该不成问题。要是前几年你四婶子活着,估计不好办。以后就把小车放在门洞里,不往院里推了,应该不碍事。”严二来说。严四来的媳妇几年前病死了,现在严四来一个人跟着孩子家过。
“说来说去,还是家里地方太小了。如果能再有一处房子,什么都不用愁了。”尤焕雯说。
“是呀,想盖房,不说有没有钱,单说没有地方,什么就白搭。”严二来可能想起了他家以前被迫充公的那些地,闭着眼睛,非常痛心的样子。
垒个灶火的地方都没有,儿子眼看到了娶媳妇的岁数,没有房子怎么给儿子娶媳妇?难道让儿子跟他四叔冬生那样打光棍吗?想到这里,尤焕雯开始为房子的事着急了,至于分不分家,她倒放在次要位置了。
“分家的事,您说句话吧。分不分我们都听您的。秋生家愿意吃小灶,分开做饭就分开做饭。您跟冬生就别单独做饭了,还跟着我们吃。什么时候冬生成了家,他也可以分出去吃饭。您一把年纪了,就一直跟着我们吃饭就行了。”尤焕雯可不忍心让公公老了老了再自己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