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世间真有心灵感应吧。
红崖村李如衡在想念姐姐李如仙的时候,如仙在庞家堡晚上做梦总是梦到红崖村的家里。她梦见家门前那个清凌凌的水塘,水又多了,许多只白天鹅在水面上自由地游来游去;梦见娘笑盈盈地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纳着鞋底,如仙猜测娘又在给舅舅他们那些地下党员放哨;梦见弟弟如衡长得身强力壮的,正高兴地迎接她回家;还梦见女儿巧巧,巧巧似乎还是几个月的婴儿那么小,在她的襁褓里甜甜地睡着;甚至有一次,如仙还梦到过世多年的爹,虽然模样不清晰,但是说话语气一点都没变。这让如仙非常诧异,爹死时她还小,对爹的印象不深,怎么三十来年过去了,会梦见爹了呢?是她没给爹烧足纸钱,爹才托梦吗?
如仙觉得自己最近的梦不是什么好预兆。莫非是家里人有事召唤自己回去?还是过世的爹太孤单了要让自己去陪伴?如仙奇怪地想。
“胡思乱想什么?都是你白天想家的事太多了,晚上才做梦的。”如仙把自己的怪梦说给前排宿舍住的老张媳妇,老张媳妇劝如仙说。
“你说,梦都有些征兆吧!”如仙迟疑地问。
如仙非常信命,觉得自己的一生完全是由命来支配的,否则,自己怎么就摆脱不了这种坎坷的命运呢!
如仙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左肋,半年前她被米寿昌用火爨一下子就打断了两根肋骨,好长时间都起不来炕,要不是好心的老张媳妇照顾,恐怕如仙现在还残废着。现如今每到阴天下雨,如仙受伤的左肋都会隐隐作痛。昨天,不知怎么米寿昌又大发雷霆,这次都把气发在了大儿子米士超身上。米士超很倔,强忍着挨打就是不哭,这更刺激了米寿昌,下手越发地重。如仙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无辜被打死,她拼命用身子挡住儿子。米寿昌踹出的一脚就重重地落在如仙的身上。这一下又让她左肋的伤复发了。
米彩霞见爹又打娘了,就跑去把邻居们叫了来,米寿昌才停止了对如仙母子施暴。
“老米也能下得去手?自己老婆孩子都往死里打,什么都不顾及,顺手拿起什么就用什么打,如果不知道的,准以为孩子不是亲生的,老婆不是自己的。”老张媳妇每次见到如仙母子挨打,就忍不住感慨。她和老张也闹别扭,但老张从没有像米寿昌那样打过她。比起如仙来,老张媳妇觉得自己幸运多了。
米寿昌的脾气太暴烈了,像个活阎王一样。不过,米寿昌的性格也有另一面。每当米寿昌高兴的时候,他说话会很好听,会承认错误,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再动手。不过,米寿昌打人就像说戒酒一样,保证多次始终戒不掉。他要是发起脾气来,所有的保证誓言都会丢进爪哇国。可怜的如仙和孩子都就成了他发泄的工具。
如仙不是没有想过离开米寿昌,但是她有苦说不出呀!她如果再离婚,会被人们的唾沫淹死的!
在庞家堡,如仙极少跟人说她以前的经历,包括对老张媳妇。因为她觉得自己离婚再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米寿昌发起脾气来会张口“破鞋”闭口“二手货”地大骂,惹来众人议论,加上巧巧来庞家堡住过一段时间,人们都知道她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但是大家当着她面不说,她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如仙是个秀外慧中、少言寡语的女人,尤其是她人品好、温柔善良、又能吃苦,还乐意助人,所以庞家堡火车站上的人对如仙的评价都很好。如仙也在人们的尊重中找到了一些安慰。在庞家堡,尽管环境不好,生活艰苦,还要受丈夫的欺凌,但是比起在老家抬不起头来过日子,心理负担小一些。所以,如仙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决定在庞家堡终了一生了。
可是,造物弄人,如仙的生活又一次发生转折——为了支援农业第一线,各地铁路全面下放工人家属。如仙和孩子必须回老家了!
晚上,如仙在孩子们睡着后,偷偷地落泪了。她不是留恋庞家堡的生活,而是想到被下放回老家,她的过去会被一些闲人重新翻出来嚼舌头,她的现在会被多事的人们看笑话,她的大女儿巧巧会重新置于一个受气的位置,她的娘家人也会因为她的生活更加操心……她不得不再低着头过日子,她的心理又会大大地受伤害。
“娘,快来看,我们捡了一大堆煤渣!”米彩霞领着两个弟弟和邻居几个小孩每天都会在火车道旁捡煤渣。今天捡的比以往格外多,有半篮子。孩子们很高兴。
龙烟铁矿前几年产量很大,每天这条宣庞铁路都有专列火车往矿区送煤,往山外送铁矿,火车道旁也就有不少被颠簸下来的煤渣。铁路宿舍区的妇女孩子每天都会提着篮子去捡煤渣。但是,最近两年各地闹自然灾害,人们吃饭都成了问题,铁矿销路成了困难,龙烟铁矿也就越来越不景气,来回往返于龙烟铁矿的火车也越来越少了,能够在火车道旁捡到的煤渣也是少之又少。女人们都不再捡煤渣了,只有孩子们没事像寻宝一样每天捡煤渣。
“不错,今天奖赏你们吃顿玉米野菜饼子,你们玩去吧!”如仙也很高兴。她的话一出口,米士超就蹦了起来。米彩霞也开心地笑了,还自然地拍了拍手。
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起石子来。他们那个高兴呀!真是很难形容。
如仙看着孩子们玩耍,脸上也显出久违的笑容。如仙是真真切切为每个孩子高兴。“还是小孩子好呀!不知道愁。即便是不高兴也会像山里的云彩一样,一阵风吹来就飘散了!”
孩子们怎么会想到他们快告别这里了,而且永远不再回来呢。小孩子们都是今天高兴就行,以后的日子怎样他们根本就不去想。
“姐!姐!抱!”米士冲张着胳膊要米彩霞抱。
由于添了小儿子米士健,二小子米士冲就少了让娘抱的机会。他每天都由姐姐彩霞照顾,累了就让姐姐抱他。米彩霞个头不高,抱起两岁多的米士冲显得很费力了。
回了老家,巧巧带弟弟妹妹,彩霞的负担就减轻了。如仙想。
米士冲叫“姐姐”的声音,让如仙又一次想起了大女儿巧巧。
巧巧现在生活得怎样呢?家里的亲人能吃饱饭吗?
红崖村生产大队的院子里。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满了一院子。有坐在板凳上的,有坐在石头上的,有直接坐在地上的,还有孩子爬到树杈上的……各式各样的姿势。今天全村人都被召集到一起开会,商量怎么生产自救的事。
“社员们,安静啦!”
“大家安静了!”
苏毅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会场安静下来。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商量怎么生产自救的事!中央在去年11月就下发了《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对社员的生活很关心;今年1月,中央又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号召人们团结起来,克服困难,艰苦奋斗,生产救灾。咱们要响应中央的号召,实行生产自救,走出困境!”
“家家穷得把老鼠都饿死了,拿什么自救呀?”有人低声在下面发着牢骚。
“咱们什么苦日子没有经过?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也是什么也没有,还不是把日本鬼子打跑了?有地主老财的时候,谁家不是被剥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咱们不也挺过来了,把地主老财打倒了?灾害是暂时的,咱们不能失去信心呀!”苏毅耐心地说。
“天灾人祸加到一起,人们想翻身就难了!”第二生产队队长李三年说。
李三年大小也是个干部,跟上面的人接触多,知道不少饿死人的事发生不能全归于自然原因。谁都知道人为因素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如果不是中央犯“左”倾错误,再加上1959年6月,苏联以赫鲁晓夫为首的修正主义集团,单方面撕毁了中苏协定,中苏关系恶化,对中国施加压力,估计灾害也不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中央号召咱们要缩短春荒时间,坚持‘以种植蔬菜为主’的方针,做好种收、存储、分配工作。今年我们要继续加强粮菜生产,多种大麦、豌豆、土豆这样容易成活的庄稼,好保证有收成。既然粮食少,那么我们还要“瓜菜代”,多种南瓜、豆角、扁豆什么的,粮、菜要混着吃。到下半年一定要做好农作物的收仓工作,不仅要做到颗粒归仓,还要把秸杆、藤蔓、菜叶、米糠、秕子等都要收回来,总之一句话,不管是玉米芯、花生叶、还是山药蔓,只要能收回来的都要想办法储存起来,等到粮食没下来的时候做代食品!”
“这个您不用嘱咐,谁家都不会仍在地里的。”有人接话说。
人们都不会忘了连树皮、野菜都难找到的日子。
“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不要让苏联修正主义看咱们的笑话。”苏毅有决心把红崖村带好。至少灾荒闹得这么厉害,红崖村没有一家子出去讨饭的,说明大家还是愿意一起同甘共苦的。
“咱们今天把大家伙儿集在一起,商量商量下来的工作具体怎么做,不少人家老少病残的,没有劳动力,今后生产队的活儿该怎么派!谁有好主意,就说出来!”苏毅征求着社员们的意见。
于是,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重新分组,人口多的和人口少的人家要结合起来。”
“三个生产队要分成几个小队,这样干活容易监督,不能让某些人偷懒。”
“工分要重新评定,要以干活多少为标准,不能看是大人、孩子,还是妇女!大人干得不见得多,孩子干得可能也不少,还有,妇女们也要同等看待!”
“就是,少干活就要少分粮,干活儿多的就要拿的多。”
“如果让卖鸡蛋,我就卖鸡蛋!”一个抱孩子的婆娘说。
“还是让老母鸡孵小鸡吧!”一个老爷们打趣说。
“哗——”人们都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大半晌午过去了,红崖村的大会散了。苏毅作为一村之长,觉得会议开得很满意。村里人都很淳朴,只要能吃饱肚子,就没有什么怨言。这次会议大家的心还是齐的,都愿意听从安排,这就好办。苏毅听说国家已经开始精简非农业人口,下大力量支援农村。他相信困难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