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缠身的1983年终于熬过去了。在实验中学孟校长的关照下,在丈夫严志纲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李佳欣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她迎来了1984年充满希望的春天,她跟春天一起焕发出新活力。
“李老师,领导研究让你从这学期开始代政治课,一个年级六个班。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已经提升为教导主任的吕金光春季开学后对李佳欣说。
政治课是副课,按理说比教数学要轻松得多,但是李佳欣从来没有教过政治,能行吗?
“是这样,跟你一起来校的朱彤老师调到地区去了。学校现在缺少政治老师,领导也是体谅你身体不好,让你教政治,轻松一点儿。”吕金光解释说。
李佳欣能有什么话说?她心里明白,让她代政治课的原因一个是缺少政治老师,另一个是领导担心她再病倒了,影响数学基础课教学。
“没问题,一切服从领导安排。”李佳欣爽快地答应了。
李佳欣又开始挑战一门新课了。
在李佳欣教学任务有了新变化的时候,实验中学的领导班子正在调整之中,这一点是李佳欣没有想到的。
5月下旬领导任命结果出来,她才知道新领导班子变动不小:孟校长虽然还是校长,但新调来胡正坤(胡正坤是李佳欣一届的同学,但之前没打过交道)当书记了,除了以前的副校长赵广生和徐实外,又新提拔了教育局王局长的媳妇王雅彩为副校长,吕金光为教导主任,其他中层领导也有相应调整。总体感觉是领导增多了,权力分散了,尤其是孟校长的权力受到了牵制,一些有后台的人逐渐跑到权力中心了。
这个学期对于李佳欣来说,不但工作任务有了变化,而且家庭住址也有了变化——4月16日又搬了一次家。
因为两个孩子大了,都跟父母一起住不方便不说,还没有地方学习,于是,李佳欣下决心又新找了一处房子,租下了五间房子中的三间,两间是大屋(后来大屋被简单隔开为里外屋),一间是小屋。尽管还是不宽敞,但能凑合下了。
因为图便宜,李佳欣新租的房子位置还要偏西,紧邻村子的庄稼地。院子的东、南两面都没有院墙,西面的院墙很矮小。这里地势较低,又处在风口,夏季容易积水蚊虫很多,冬季风大土多冷得厉害,环境很不好。当他们搬来以后不久,女儿严安很直率地说:“妈妈,这地方更不好,离城里更远了。”
不好又怎么办呢?自己没有房子,能有地方凑合着住下就不错了。李佳欣的心中,多么渴望在城里有自己的房子呀,可是,那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啊。
星期天上午,李佳欣到县城中心商店给孩子买文具,走到卧牛县中门口的时候,碰到了她当年的班主任张进社老师。李佳欣调到卧牛县城后,曾经到张进社老师家拜访过,后来也碰上过几次,但是见面不多。
“张老师!”李佳欣喜出望外地叫道。
张进社见是李佳欣,也非常高兴,因为他一直以李佳欣为荣。李佳欣上中学的时候学习好,参加工作后尤其是在红沙河中学那几年成绩特别突出,全县都出名。能有什么比自己的学生有出息还让老师高兴呢?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教过的学生一拨又一拨,李佳欣却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也是他非常关心的。
“是巧巧啊!”张进社老师尽管知道巧巧后来改名了,但他还是习惯叫她以前的名字“巧巧”。
“张老师,你这是忙什么去了?”李佳欣问张老师。
“我打算去接小孙子,小孙子上小学,今天学校有个活动。”张进社老师说。
“您的孙子都那么大啦?”
“你不说这多少年了?你们都毕业20年了!我也老了,孙子可不大了么。”张进社老师笑呵呵地说。
李佳欣看见张进社老师的头发斑白了,的确,岁月不饶人啊!
“张老师,那你现在还上班没?”
“上着班,不过快退休了。”张进社老师的语气里面充满了留恋。“我们这一拨人都老了!你们这个岁数的现在是中流砥柱,看你们的了!”
“您别那么说。您们还都不老呢,年轻的还需要你们带呢。”李佳欣说。
“你现在怎么样?还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啊,你爱人调到城里来没有?”张进社老师突然想起什么问。
“没有,现在调县城里来不容易。去年找过局里领导,想把孩子他爸调县城来,没有办成,上面只给严志纲换了个学校。”
“是啊,老是离那么远可是不方便哪,今年没再找找人啊?”张进社老师问。
“有一次我到局里办事,顺便打听了一下,负责人事的汪主任说‘进城肯定不行,还是在下面学校好好干吧!’我后来就没再找人。”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找人,人家怎么可能主动找你?今年开春后有多少从下面调到县里来了?怎么你爱人就调不了?还是赶紧找找吧。”
“那得知道哪个单位有空缺啊,要不往哪里调啊?”
“今年很多单位都有空缺,人事变动很大。我听说教育局就缺人,好几个学校也需要人,你可要抓住机会。”
听了张进社老师的话,李佳欣眼前一亮,觉得又看到了希望。
“谢谢您提醒,那我下来赶紧打听一下这事。”李佳欣说。
李佳欣一想严志纲每天那么远去上班,受那么多的罪,心里就起急。如果严志纲也调到县城工作,那么他就不用起早贪黑了。
李佳欣跟张进社老师告辞后,心里突然醒悟似的:是啊,社会已经变了。那个“革命需要、服从上级工作安排”的时代已经悄然过去了,现在调动工作要主动找人才行,里面掺杂了诸多的人情关系。其实,早在李佳欣1982年调往实验中学时就应该体会到,当时已经有很多人托门子拉关系往县城挤了。
李佳欣得到张进社老师的提醒,赶紧托人去打听。还真是,教育局校产办公室正需要人。李佳欣心想,如果严志纲能调到教育局校产办公室,照顾家就方便多了。这次,一定得努力争取一下。
李佳欣找到校产办公室,让她高兴的是校产办公室主任是她上小学时的宋占英老师。宋占英老师是四年前从学校调到校产办公室工作的。
本来校产办公室就需要一名男职工,因为现有的女职工太多,有些体力活儿的任务不便往下派。听说李佳欣的丈夫想调来,又了解了严志纲的工作表现后,宋占英老师表示愿意接收。
听了这话,李佳欣觉得有希望了。如果没有接收单位,跟领导不好张口说调动的事。现在有单位愿意接收,是不是事情会简单一点儿了?
让李佳欣再次没想到的是,教育局人事处处长给了这样一个拒绝理由:沙口岸村缺人,学校不愿意放人,等到放暑假再说吧!
李佳欣一听着急了,机会不等人啊,现在校产办公室需要人调不来,等过几个月别人调去了严志纲就没机会了。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李佳欣觉得让德正舅舅出面帮忙可能好一点。尽管德正舅舅已经退休了,但毕竟在县教育局工作那么多年,是单位的老人,如果给他点儿面子就好了。
李佳欣特意回红崖村找了一趟德正舅舅。她把这两年来她生病严志纲不在身边的种种困难一一跟德正舅舅说了。
德正舅舅没有说话。李佳欣知道他不赞成走后门找人,但是现在不找人说话怎么可能办得了事呢!
“我问问试试吧。”德正舅舅最后说。
李佳欣心里很高兴。不管德正舅舅起不起作用,他能答应帮着问问就不容易了。老人家一生耿直,从来没有谋过私利,能为她开口,足见他对李佳欣已经非常照顾了。
等待的日子是最焦虑的。
德正舅舅到教育局找过了人事处处长,但是一个月都没有回音。李佳欣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多年以后,还有人说李佳欣当时死脑筋,根本想不到给领导送礼,找谁都是两手空空的。德正舅舅找人事处长,也是嘴上说说话,没有拿一分钱的礼物。如果稍微拿点儿礼物,可能办事就痛快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佳欣总觉得什么事情到了自己家里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似乎老天总在考验他们的意志。严志纲调动的事情没有着落,灾祸倒先找上门来。
那天下午,严志纲因为沙口岸学校有些事情需要找村主任。他哪想到村主任家养着一条大狼狗,刚进村主任家门,冷不防就被大狼狗扑上来死死咬住不放了。等村主任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严志纲已经被咬伤多处了。
严志纲腿上鲜血直流,非常严重,他被马上送到了县医院。
“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李佳欣闻讯赶到医院,非常紧张地问。
“住院治疗吧,狗咬得这么严重还真不多见。”
大家都知道,被狗咬伤不幸感染狂犬病的话,那可是要命的啊。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怎么这么大人还被狗咬伤啊?”
“我哪里有防备啊,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狗咬上了。”严志纲也觉得特别倒霉,他跟李佳欣描述了一下当时的状况。
“大狼狗怎么不拴着啊?是不是村主任故意放狗咬你啊?”
“不是,他也没想到。村子里没有栓着的狗挺多的。”严志纲从来不把人想得那么坏。
“这么说,那就是你命里有这么一灾。”李佳欣无可奈何地说。
“别迷信,这是个意外。”严志纲说。
“李老师,有人找你。”星期二的上午,李佳欣刚上完课往办公室走,迎面走过来的张小絮老师对李佳欣说。
“谁呀?”
“一个老太太,我不认识,在办公室等你。”
李佳欣小步跑回办公室,她没有料到竟然是宋占英老师。
“宋老师!你怎么——?”李佳欣很意外地问。莫非是严志纲调动的事情没戏了?
“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严志纲调动的事,局里批了,已经通知沙口岸学校了,让严志纲明天到校产办公室来报到就行。我办事正好路过你们学校,就进来直接跟你说一声,你也早点儿放心。”
李佳欣喜出望外。
“太好了!谢谢您。”
“不用谢我,局里是详细调查了严志纲的工作能力和表现才决定的。你告诉他赶紧办调动手续吧。”
“这——”李佳欣一想正在住院腿脚不方便的严志纲,说话迟疑了。
“怎么啦?”
“宋老师,真是不巧。严志纲前两天被狗咬伤了,正住着医院,过几天出院后再办手续行不行?”李佳欣问。
“是吗,怎么这么倒霉?”宋占英同情地说,“我这儿没关系,你最好给局人事处打个招呼,解释一下,延缓几天办手续,省得他们不知道内情,节外生枝就麻烦了。”
“那一定。”李佳欣心想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调动机会,怎么也不能作废了啊。
送走了宋占英老师,李佳欣跟吕金光请了个假。她要赶去医院,把调动落实的好消息赶紧告诉严志纲。
严志纲终于调到县城上班了,一家人总算团圆了。
李佳欣特别高兴,她先后把严志纲调来县城的好消息告诉了孟校长、张进社老师,还有那些关心他们的同事朋友,让他们也分享她的快乐心情。
从此以后,李佳欣在县城的生活总算有踏实感了,不再感到孤独、慌乱、无依无靠。她相信,不管以后有多大风雨,只要严志纲在她身边,都能闯过去。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