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庄是红沙河公社东南角上的一个小村庄，在贯穿红沙河公社南北的大水渠的东面，距离水渠大约三四里地。村子不管从占地面积还是人口数量上都比北峪口村要小很多。李佳欣还是当年公社安排支援曹家庄劳动时来过这个村子，那时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有看清村子的面貌。今天她到曹家庄学校报到，才有机会好好看看村子。
她发现曹家庄村东高西低，建在一个斜坡上。村子东面是光秃秃的大山坡，如果不是这个大山坡阻隔，由此往东直通县城，路会近很多，可惜山坡陡峭，车马过不去，人们去县城不得不沿着水渠堤坝路往南绕上很远。村子南面有一条很宽的沟壑，常年没水，被开出了庄稼地。庄稼地的尽头通到另外一个叫王家庄的小村子。曹家庄以西到水渠边上大片的地方是菜地。村子北面则是一望无际的野地，没有阻挡视线的山脉或建筑，这也成了冬季最让人发怵的大风口。曹家庄学校偏偏就坐落在村北这个大风口上。
走进曹家庄学校，李佳欣才发现这儿真没办法跟北峪口学校相比。学校就一排破破烂烂的北房，连个院墙都没有，很难相信，这样的条件还有初中班，学校老师也有十几个。
李佳欣来曹家庄报到这天是星期一，除了见到了学校负责人刘奂改外，还见到了几位老师，不过她一时没有全记住他们的姓名，印象深的是个女老师，看样子怀孕四个多月了，她姓叶。
刘奂改简单给李佳欣介绍了一下曹家庄学校的情况，就分配工作了。“李老师，早听说你在北峪口学校工作很好。我们学校比不上北峪口学校的学生基础好，历年来的成绩在红沙河公社都得倒着数。我希望你来能担当重任，担任毕业班的班主任，教他们语文课，好好把这个班级带一带。”
“刘老师，你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个普通老师，没什么能耐。我可不敢保证能把成绩一定提上去，这里面的因素太多，别到时候让您失望了。”李佳欣非常实在地说。
“当然，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只要你认真工作就没问题。早好几年，我就在公社听说你教学很有一套，只要咱们学校别再考倒数第一第二就行。”看来，刘奂改对李佳欣的要求并不高。但是，李佳欣真正接手工作，才体会到刘奂改的要求的确也不低。
学校的毕业班，一共二十三名学生。可是学生们一个比一个有个性，非常难管，比她刚到北峪口学校接替刘慧玲四年级的乱班子还要难度大。当时北峪口那些学生毕竟是小学生，胆子还不是很大，很容易让他们听老师的话。这里的学生可不一样。这些学生年龄大了，都在青春期，叛逆性格很明显，用一些老师的话说是“软硬不吃，四六不懂。”怪不得老师们都不愿意给他们上课呢！
李佳欣初来乍到不可能对领导安排有什么异议。不管班级怎么样，她只能接下来。辛苦是不怕的，就怕辜负了领导的期望。于是，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
李佳欣又过起了单身生活。她不能每天回家，因为路途太远，单程十几里地，放学后走到家，时间太晚，就没有给学生批改作业的时间了。再说，到了家，严平严安两个孩子缠着她怎么办？。为了搞好工作，她只能不顾家了。
李佳欣住的女教师宿舍已经住了王颖红、唐素美两位老师。王颖红比李佳欣大四岁，唐素美则是快五十的老教师了。她们一见李佳欣来，都不由自主地问：“你怎么调到这儿来啦？”言外之意，特别不理解，像《水浒》中囚犯被发配到沧州一样倒霉。
“怎么啦？”李佳欣几分不解。学校之间老师相互调动不是正常的吗？
“是你自己愿意来的吗？”王颖红追问。
“是呀！教育局征求过我的意见。”李佳欣不认为学校条件差有什么了不起。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要是能调走，谁都不愿在这儿多待。你看这学校是什么条件？你难道不知道公社对这个学校的评价，还调这儿来？”王颖红不理解地说。
“你看这宿舍破的！冬天的大风能把墙吹得哗啦响，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倒了。北面没有房子映着，冷得不得了。”唐素美老师说着指了指房间抱怨说。
李佳欣随着她的手势环视了一圈。屋里一个土炕，把空间差不多占满了，窗户前的方桌上满满当当都是东西。狭小的空间配上破旧的门窗，有一种破败和压抑的感觉。屋子密封不严实，到了冬天，肯定会像唐老师说的那样寒冷难耐的。
“吃饭怎么安排的？”李佳欣觉得既然来了，任何抱怨的话都无济于事，不如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她转移了话题，询问如何买饭的事。
“这里比不得大学校，有食堂，有专门做饭的大师傅。这里人少，饭要老师们轮流做。不过，有人管账。不知道你见到没有，那个有点儿秃顶的章习金老师就兼管伙食。”王颖红主动给李佳欣介绍情况。
“哦。”李佳欣明白了，她以后也要做饭。
李佳欣还知道了她们宿舍隔壁是负责人刘奂改的房间，和他一个房间办公的还有管伙食帐的章习金。学校东头有两间教师办公室。学校教室中，中学班占两个，小学占四个，其中有一个是复式班教室。
第一天晚上，李佳欣就体会到曹家庄学校的条件落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学校里还没有安装电灯。北峪口村都装上电灯多少年了，这里竟然还点煤油灯呢。是不是因为学校离村子远不方便安装，还是没人管，怎么回事呢？李佳欣想不明白。还有，学校没有围墙，又在大路边，显得特别不安全。怪不得唐素美老师直言不讳地说早想调走呢。
李佳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为什么她要撇下一家老小到这样的地方来工作呢？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家，有了大人孩子在一起的幸福快乐，为什么要固执地远离家、远离孩子，一个人到这里重新过单身生活呢？难道就是为了尊严和事业吗？
现在，严平严安会不会哭闹着找妈妈呢？严志纲要扮演既当爹又当娘的角色，会容易吗？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呢？李佳欣脑子里闪现出无数镜头——高兴的、悲伤的都一股脑地往外挤。外面呼呼的风吹得门框都响。她知道，今晚注定是她的不眠之夜了。
许多事总是在经历之后，才体会深刻。李佳欣离开了孩子，才觉出对孩子是怎样刻骨的思念来。当年，娘也是这样在遥远的庞家堡思念她留在红崖村的巧巧吧。
李佳欣的思绪没有任何过渡地跳跃着。她想起孩子的时候，内心有些隐隐的心痛，有些暗暗的内疚；她想起过逝多年的娘的时候，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巾。
严家这个夜晚的确过得也不平静。
严志纲因为在学校处理事情回家晚了，他到家的时候，严安正闹着奶奶找妈妈，严平也是唧唧歪歪不安生。严志琴看着侄子侄女闹腾心烦，就训斥孩子。实际上严志琴心里憋着火呢！就因为哥嫂一家回家住，她不得不到别人家借地方睡觉。尤焕雯一边骂严志琴不懂事，一边哄严平严安两个孩子，着急起来“咳咳咳”得很厉害，她的慢性气管炎怎么都治不好。严春生起初没言语，可是见大女儿严志琴老跟她娘顶嘴，气得他骂了她一句“滚出去！”严志琴哭着跑出去了，晚饭都没吃。
严志惠吃饭时掉了一些饭。严春生在气头上，又骂了小女儿一句“败家子”。尤焕雯心疼孩子，连连埋怨老头子不该跟孩子们动真气。家里正热闹的时候，严志纲回到了家。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尤焕雯问儿子。
“学校里有事。”严志纲说，“有两个学生打架，我给他们做工作了。”
“你快哄哄他俩吧。”尤焕雯把严平严安交到严志纲手里。
严安又开始缠着严志纲去找妈妈。
“严安听话，你妈妈到外地上班了，路太远，晚上回不来。今天晚上爸爸给你们讲故事。”严志纲知道严安有晚上睡觉前缠着妈妈讲故事的习惯。
“我想找妈妈。”严安挺执拗，也挺委屈。看不见妈妈，眼泪汪汪的。“孩子困了，遭觉！”严志纲没顾上吃晚饭，就哄着严平严安去睡觉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严志纲才把两个孩子哄得睡着觉，这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觉得很饿，才去爹娘屋里找吃的。见爹娘还没睡觉，就又安抚了爹娘一会儿。说李佳欣刚调到曹家庄，晚上回不来，孩子不习惯，闹腾，希望爹娘多担待一些。弟弟妹妹也都还小，不要跟他们生气。严志琴那儿回头他跟她聊聊，很快就没事了。
家里终于安生了。
严志纲躺到炕上睡觉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他想，家里外面乱七八糟的事这么多，这才刚开始，李佳欣不在，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