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六十八章 (2)
云唤坐在矮榻上,瞥了一眼正在批阅奏折的云晋言,想这云国上下,能有这种待遇的,只有二人,一个是当年受尽荣宠的季后,一个便是他这个不求名利的皇叔,当然,二人能有这待遇,原因是大不相同,季后是恩宠在身,至于他么,那是当年帮过云晋言,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利益,云晋言都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信任,但帝王心难测,云唤觉得自己还是收敛些,从矮榻上站了起来,微微行礼,带着几分恭敬,笑道:“皇上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云晋言微微敛眉,抬眼看着云唤,略有不悦:“皇叔,何须如此客气?”
“咳咳……”云唤佯装咳嗽了两声,转了转眼珠道:“侄儿终是要长大,既为皇上,君臣之礼必守!”
云晋言眼神闪了闪,闷闷道:“既然皇叔这么觉得,我也不强求,怎么合适便怎么来吧。今日让皇叔过来,是知晓你明日又要走了,临行前再见一面,算是给皇叔送行了。”
“哈哈,皇上想得周到,不如,再下一盘棋,皇上让让我可好?”云唤大笑,笑容里仍是保持几分疏离。
云晋言听出其中的小心成分,讪讪一笑,也未点破,刚刚颔首,旁边的魏公公便已经开始布棋。
云晋言在勤政殿时,甚少开窗,今日却特地吩咐了,还不时看着窗外刚刚开始发绿的枯枝,云唤估摸着今日他心情应该不错,浑身便轻松了些。
魏公公布好棋盘便退出殿外,云晋言笑着坐在矮榻边,未多言语,便一手执棋,开局。
云唤下得心不在焉,心知今日云晋言召他过来,定是有话要说,而且他离开前宫里发生的一些事,他着实好奇,等着看能否套出云晋言的话,哪知他闷头下棋,一句不讲。
“皇叔,如此不专心,便是我刻意相让,也未必会输。”云晋言瞥了一眼云唤,漫不经心道。
云唤揶揄回瞥云晋言一眼,刚刚想到的君臣之礼也顾不上了,反正云晋言要真顾忌他,也不是刻意避免就可躲过的,干脆放下顾虑,直接问道:“听说,那个……你后宫那个?到底是谁?”
“是谁有那么重要么?”云晋言不在意地反问:“我自己明白便好。”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黎子何便是黎儿,这话若是传出去,黎子何便是妖孽,妖孽惑国。她是谁何须对别人解释?她给他的感觉,浑身散发的气息,不为人知的身份,还有那些只有他和黎儿二人知道的事情,他曾说服自己只是巧合,可黎子何那一箭,射掉他所有疑虑,曾经的不解,统统有了答案。
云唤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眼,本想再问,又想到什么,转了话题道:“还有,郝公公,怎么好生生就自缢了?”
“皇叔这个问题有些无聊了,”云晋言轻笑,听到郝公公并无太多情感变化,理所当然道:“背叛过我的人,从来不会留,更何况,是两次?”
云唤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云晋言起初让他去冷宫,并未引起他的重视,军中有些事便耽搁了,可云晋言手上,宫中突然闹出那么大的事,他不得不赶回来,仔细搜查了一番,好不容易逮到郝公公,也不知是对是错,思及此,又想起一事。
“那上次我去抢回来的那个……那个孩子……”云唤有些犹豫,试探地开了个头,见云晋言未有生气迹象,大着胆子继续道:“那孩子,是你的?”
“嗯。”云晋言颔首,眯了眯眼,道:“他和黎儿……很像……”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云唤一听,脸色变了变,凝重道:“向平西王讨人?平西王向来不好说话,你此番讨人,必定引起一场争端,虽说沈墨入宫劫人,是他有错在先,可那人是我们从他那里劫过来,你要以夜闯皇宫的罪责来定罪?他也不是世子,说白了,与平西王没什么牵连,要抓也是抓他一人。”
“我要抓他,平西王不会放任不管。”云晋言肯定道。
“那你与他们硬碰硬?他们拿那孩子威胁的话……”
“皇叔,”云晋言有些无奈地打断云唤的话,道:“沈墨不辞辛苦冒着生命危险到皇宫里劫走他,再用他来威胁我?可能么?”
“你的意思是……沈墨很在意那个孩子?”云唤这才有些明白,可沈墨为什么会在意,他又不太明白了……
云晋言颔首,云唤心中泛起苦楚,最是无情地王家,自己的孩子,却靠着别人的在意来算计,涩涩一笑,甩了甩脑袋,又问道:“这个时候与平西王挑起争斗,合适么?”
“这是我要问叔父的话。”云晋言抬眼,笑着道:“若是平西王态度坚定,不肯交权,叔父可有把握保江山安定?”
云唤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笑,果然,云晋言始终是云晋言,在意的不是能否夺回孩子,而是能否逼平西王放弃特权,放下手中棋子,大义凌然道:“皇上有令,臣自当全力以赴!”
“有劳皇叔!咳咳……”云晋言扶住矮桌,一子正要落下,突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云唤面色变了变,紧张道:“你的伤还未好?”
“咳咳……”云晋言咳嗽不停,捂住胸口的手已经染了血迹,云唤一见,更是紧张,忙扶住他,略有责备道:“这都快两个月了,伤口还未愈合?那帮御医都吃什么用的?如此怠慢圣体不要命了么?”
云晋言摇摇头,止住云唤的话:“无碍。”
“我上次与你说过什么?你又与我说过什么?”云唤脸上布了薄怒,干脆放下扶住云晋言的手:“幼时你来求我帮你,我既允你,便全力以赴,可我不想看你与皇兄一般,为情所困,上次你还干干脆脆说无人可再触你动情,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也忘了,可这么随便出来一个普通女子,便让你成了这副模样?”
“她不是普通女子。”云晋言冷声打断,倔道:“皇叔你该是知道的。”
“你这么说,就是间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云唤有些惊诧,仍是愤懑不平,干脆大行一礼,压住怒气道:“皇上的意思,如今这女子,这个不普通的女子,比你自己还重要?”
云晋言的脸绷住,眸光复杂纠缠,苍白的唇紧紧抿在一起,半晌,突然笑起来,扶起云唤道:“皇叔莫要担心,如今她的确只是个普通女子,伤不到我,这伤是我平日不小心了而已。”
云唤无奈摇头,怀疑道:“她复仇心切,你留她在身边,不怕有了什么闪失?随便给你下下毒,半夜给你一刀,够你受的。”
“皇叔就那般不信任我?”云晋言无谓反笑。
云唤皱眉道:“就算她伤不到你,她对你……”云唤犹疑了一瞬,仍是开口道:“她对你早已不复当初,留她,又有何用?当年做出那样的决定,那般狠绝,即便她爱你如命,又哪会轻易原谅?更何况……更何况她根本……说不定根本就……”
云晋言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乌云罩顶般,黑眸都蒙上一层死气,逼得云唤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长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不若放二人一条生路,你如此逼她逼自己,又是何苦?伤害已经铸成,破镜难重圆,她既肯放下仇恨离开皇宫便是天大的好事,你放她走,断了一桩恩怨,你做你的皇帝,她做她的黎子何,曾经那般对过她,如今又抓她回来,你对她还有什么奢望不成?”
云晋言眸中死气愈发深沉,蔓延至整个面部,一手又捂上心口,眉头因为疼痛皱在一起,猛地咳嗽起来,一手挥掉矮桌上的棋盘。
棋盘被掀翻,摔得老远,棋子落地,噼里啪啦弹跳着,却好似有节奏的乐章,映着云晋言苍白的低吼:“如今她不姓季,如今我大权在握,如今,只有我云晋言和她黎子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