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谈下来,让尹湘兰觉得这个男人还可以聊。当男人问她是做什么的,她就把自己的职业告诉了他,说在电台主持节目。男人高兴地说原来咱们还是大同行呢。“大同行”这个说法尹湘兰头一次听说。男人说,就是说咱们都是做文化的。男人喜欢说做。做电视,做文化。也许这是和国际接轨?英语里许多事也都爱用那个“do”。
男人拿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对她说,你也再来点儿?
尹湘兰摇摇头,说,算了,我不能再喝了,我晚上还要工作。
男人说,红酒问题不大的,还是给她倒了半杯。然后和她聊起来。
男人很善谈,滔滔不绝,谈他的经历,谈他片子得奖的经过。
她也就他的话题提问,并发表自己的看法。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好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和哪个男人这么愉快的聊天了。或者干脆说,几乎就没有和男人聊天了。以前他们单位上还有几个对她有想法的男同事,愿意请她喝喝茶聊聊天,现在他们可是除了工作什么也懒得跟她谈了。男人们是有道理的,既然没有结婚的可能,谁还跟你调情?那不是瞎耽误工夫?正如白云白说的,现在是她看上的和她看不上的都不再追她了。不过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她还可以再认识嘛。今晚不就有新的开始了吗?
内心深处开始蠢蠢欲动。
酒劲儿还在后面极力怂恿着。
反正她现在挂单,就是发生了一夜情也没人会在乎。
她没话找话地说,你平时除了工作爱好什么呀?
男人说,看武侠小说。我喜欢那种天上人间黑白两道快意恩仇的生活。痛快。将来我还打算自己拍一部武侠片呢。
这话像个男人说的。她调侃说,你不拍部爱情片?
男人说,爱情片反而没意思了,现在已经没有古典式的爱情了,男人不豪爽女人不温柔,大丈夫气短红袖添乱。
尹湘兰乐了。
男人反过来问她,你的工作也很有意思吧?
尹湘兰一下没了情绪,说,还行吧。今晚在饭桌上她曾聊过这个话题,那时她的确觉得她的工作十分美好,也以为那两个家伙会欣赏这种美好,没想到……她不想再说了,她觉得没意思透了,有几个男人是真的爱女人的灵魂的?当然,反过来说,又有几个女人是爱男人的灵魂的?她爱罗伯特的灵魂吗?她爱,但她也爱他的强壮,他的温存,他的孩子气。
尹湘兰忽然不可抑制地想念起罗伯特来,想马上靠进他的怀里,想……要。
男人看着她,把杯中的酒喝了,建议说,干脆我带你上我们酒店去看看我的片子吧,我那儿有放像机,剧组的人也都在。
尹湘兰从男人的眼睛看到了话语以外的内容,但她假装没看到,问,几点了?
男人说,九点多一点。
尹湘兰说,那就去看看吧,不过我十点半一定要走。十一点做节目。
男人说,没问题,我剧组有车,可以送你去的。
一出门,尹湘兰就觉得头晕得厉害。难道自己这么不胜酒力吗?
男人先是扶着她,后来就几乎是架着她了。好在男人住的酒店果然就在旁边,尹湘兰被扶进大厅后,被安置在沙发上,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似乎又不明白。云里雾里,似梦似醒,两个尹湘兰交错着指挥她,一个要她回去,一个要她留下。还没等她做出决断呢,男人就走过来了,扶她进了电梯,一上上到十二层,够高的。男人又扶她进了房间。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剧组”的人,也没什么片子。男人不再提看片子的事,尹湘兰也不再问,问也是明知故问,矫情。她只觉得口渴,热,烦躁。失去理智的那个尹湘兰对她说,今晚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听凭命运安排吧。也许你真能遇上一个好男人呢。他很欣赏你呢。去他的罗伯特,去他的李商……但那个存有一丝理智的尹湘兰又站出来说,你应该马上离开这里,这儿绝非久留之地。
她对自己说,我喝点儿水,坐一会儿就走。我不久留。我最多给他留个电话……
男人倒了杯水给她,她一口气喝了,还是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怎么那么渴啊,还想喝。男人又倒了一杯,她又喝了,她说,我头昏得厉害,想去洗洗,可能会好一些。男人眼里露出喜悦,说,对对,洗洗会好一些。
尹湘兰就进了卫生间。头真是晕得厉害,好像塞满了棉花,还是劣等的。她在镜子里看到一张通红的脸,她怎么会醉得这么厉害?
她到底喝了多少?难道是酒不对?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泼脸,又拍了拍脖子,好像清醒一些了。她努力定了定神,忽然感觉不对劲儿,是什么不对劲儿?
尹湘兰站在那儿,片刻后,终于发现了问题:这显然是个刚开的房间,卫生间里一切东西都还没动过。杯子封着,牙具没有打开,毛巾也挂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马桶上的纸条都还没拿掉。
他为什么要新开一个房间?他不是住在这儿的?他不是导演?
那他是干什么的?
不管是千什么的,尹湘兰意识到了危险,自己必须脱身了。她想了想,拿起卫生间的电话,打到总台,总台吗,我是120l房间的客人,我的心脏病犯了,请赶快叫医生来。
她镇静了一下,走出卫生间。男人迎上来,尹湘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男人说,我是干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不是吗?
男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揽住她,尹湘兰挣扎着,想往门口走。
男人说,何必那么矜持嘛?既然跟我来了,就说明你愿意。咱们今天晚上高高兴兴地玩儿一回。我敢肯定你这样的知识女性,从来就放不开,一定没有开心过,今天我一定让你满足。你要相信我……男人一边说一边开始解她的衣服。
尹湘兰强迫自己笑了笑,说,你别急啊,让我再喝点儿水嘛。
男人只好松开她,去倒水。尹湘兰拿起自己的包就往门口走,男人回过身来一把抱住她,说,干吗走?走了你会后悔的。她用力挣扎,但身体被牢牢钳住,双腿发软。
门铃声忽然响起。男人怔了一下,尹湘兰在他怔的那一瞬,冲过去把门打开,对来人说,快送我上医院去,我难受。
男人在她身后发呆。
第二天早上尹湘兰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家里,首先映人眼睑的天花板上,没有她买的日式吊灯,接着她看见了陌生的窗帘,再接着她闻到了医院里特有的气息。
她坐起来,一瞬间就想起了昨晚的事。
她的头嗡嗡作响,天哪,太危险了,她遇上个骗子!或许比骗子更糟!
一个护士走进来。尹湘兰说,这是哪儿?护士说,三医院的急诊观察室。又说,你没事了吧?要是没事了,就去把费缴了。昨天送你来的人说你自己缴费。
尹湘兰点点头,站起来,头剧烈地疼。她拿起自己的包,慢慢走到缴费处,一摸,发现钱包没了。再一摸,手机也没了,传呼也没了。包里只剩下几样化妆品。她苦笑了一下,如果这些东西还在,那才不正常呢。
还好,插在提包夹层里的工作证还在。
但一百块钱她都不交不出来。
她回到急诊室,对护士小姐说,我的钱包丢了,现在我只能回去拿钱,我把我的工作证押在这里,行吗?护士小姐看看她,又看看证件,说,你不能打个电话叫朋友送来吗?尹湘兰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说完眼泪就下来了。护士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那好吧。你下午能送来吗?尹湘兰说,一定。
尹湘兰一到电台,还没来得及借钱,台长就气急败坏地把她找去了。
台长冲着她大嘁道,尹湘兰,你到底要千什么?昨天晚上又不上班?你就是要辞职也提前打个招呼!你这个样子不是成心要搞垮电台吗!
尹湘兰顿了一下,忽然拿出比台长高十倍的嗓门说,我要死了!
我到世界末日了!管你垮不垮,我今天就走人!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他妈的不干了!不干了!
说罢摔门而去。
台长目瞪口呆。他从认识尹湘兰到现在,把她讲的所有话加在一起,音量也没有刚才的大,而且她还说了“他妈的”,以前她连个“滚”字都没说过。哪怕是被丈夫抛弃了,她也没朝任何人发过怒,她一定是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了。喔,千万别出意外。
台长顿时后悔,拉开门高喊,尹湘兰,小尹,你回来,你冷静点儿!
尹湘兰已经冲到楼下去了。
台长想了想,也追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