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冲动到美国去吧?他说他十分担心她。尹湘兰很感动,谁说网上无真情呢?她开始给他回信,将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告诉了他,也坦率地谈了自己的矛盾和苦恼。她说自己决不会冲动结婚的,因为还没想清楚,所以请他尽管放心。
给“天外来客”写完信,尹湘兰又给罗伯特写了封信。
分手时罗伯特说他希望他一到家就能看见她的信,这样他会好受一些。尹湘兰答应了。给罗伯特写信,尹湘兰的语气顿时温柔了许多,她还是很想念他的,一想到他就有些牵肠挂肚。毕竟他带给了她那么多幸福和快乐。但她没跟罗伯特说她此刻烦乱的心境,说了他也不会理解。她只是简单地说,自己已经到家了,很忙。也很想念他。
尹湘兰想,自己要是也像罗伯特那么单纯就好了。她还想,如果她不是三十五岁,而是二十五岁的话,也许她就会痛痛快快地嫁给罗伯特,那样他们之间更容易磨合些。可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已经有了太多的生活阅历,即使和同一个环境成长起来的中国男人,都不一定能达成谅解,就更不要说文化差异那么大的老外了。假装单纯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写完两封信,尹湘兰心里平静一些了。看看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她打起精神,洗漱了一下,换了条干净裙子,打算出门吃点东西。家里可是什么都没有。今夜她得去电台上班,得恢复正常工作。
忽然有人敲门。
尹湘兰想,会是谁呢?竞直接找上门来了?她真不想开门,真不想再有人来打搅。她好不容易清净下来。
但敲门声锲而不合地响着,她只好去开门。
打开门,尹湘兰大吃一惊。门外站着的,竟是前夫的情人、她曾经的好友黎美丽!更让尹湘兰吃惊的是,黎美丽的面色苍白而又憔悴,像生了场大病。
尹湘兰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来干吗?
自从黎美丽跟自己的丈夫好上之后,尹湘兰想过一万种见到黎之后痛骂她甚至痛打她的场面,但现在真的见了,她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恨不起来,更动不了手了。她只是不愿看她。
门外站着的竟是前夫的情人,黎美丽。
黎美丽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能不来。说完就放声大哭。
尹湘兰心里一惊:出什么事啦吗?她把黎美丽让进房间,黎美丽只是哭。尹湘兰急了,你倒是说呀,出什么事啦?是不是他病了?
出车祸了?
黎美丽抽噎着说,他要真是病了倒好了,我可以照顾他守着他,哪怕是绝症,我也不会抛弃他的。可是不是这样,是他背叛了我。
他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
尹湘兰再次震惊。她默默地望着黎美丽,傻了一样。
黎美丽说,我知道我来找你是白取其辱,可我没人能说这事。
我太难受了!我觉得不把它说出来我会死的……你骂我吧,你骂我活该倒霉,骂我罪有应得吧,这样我会好受一些。
尹湘兰还是发傻。这世界怎么啦?刚才白云白说她变了心,现在又冒出个变心的,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变。难怪崔健要唱,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太快。
尹湘兰呆呆地看着黎美丽,好一会儿,才机械地给她倒了杯水,递上纸巾盒子。
黎美丽抽噎着,一张一张地擦着她那流不尽的泪水,身体抽搐着,小脸儿惨白,可怜无比的样子。尹湘兰忽然有些明白当初丈夫是怎么被她打动的了,黎美丽哭起来还真有一种让人无法不同情的魅力。
纸盒里的纸巾快要穷尽时,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和尹湘兰的前夫——她情人之间的故事。她说其实他们只好了很短一段时间,他就开始疏远她了。她发现她和台里另一个女编辑关系也很暧昧。
上次打电话给尹湘兰捅穿他们关系的就是这个女编辑。她很怕失去他,几次提出结婚,他都找各种借口推脱。她知道自己把他从女友那儿抢过来,已经是身败名裂的事,所以凡事都迁就他,只希望能和他在一起,能和他结婚。
我真的很爱他,我想我比你更爱他,要不当初我也不会那么不顾一切的……黎美丽毫无顾忌地在尹湘兰面前这样说,可没想到他对我并不是真心。只要一吵架,他就说他后悔和我在一起,后悔和你离婚……我以为他是忘不掉你,没想到昨天我看见他和我们台里新招来的一个女主持人一起,开车兜风……
尹湘兰听着听着,忽然感到十分厌倦,头脑发胀得厉害。她打断黎美丽的话,大声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们伤害我一次还不够吗?还要再伤害一次吗?我不想再知道你们的一切,你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
黎美丽怔怔地望着她,说,我以为你会高兴,毕竟我伤害了你,现在遭报应了。
尹湘兰说,不,这不是我报应你,我没那功夫,是老天爷在报应你。可报应了你并不能给我带来快乐,你对我的伤害是永远的,任什么也无法消除。
黎美丽说,我是想,与其他和别的女人好,还不如你跟他复婚,那样我心里还好受一些……所以我来找你,你去找他吧……
尹湘兰说,真是滑稽!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是他的玩具吗?你走吧,回去吧,别指望我安慰你,就是上帝也帮不了你。上帝只救自救者。
黎美丽还是傻傻地看着她。
尹湘兰又说,回去自己舔自己的伤口吧,也体会一下我当初的感觉。不过我告诉你,这痛苦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医生,这话绝对是真理。
黎美丽站起来,可怜巴巴地说,你不原谅我吗?
尹湘兰说,不。不原谅。但我也不会仇恨。我们最好形同路人。
你再也别来找我了,我不想伤害你,可你要是再来,我不能保证我不说伤你的话。
黎美丽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走了。
黎美丽走了许久,尹湘兰都还在生气。事情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这样?他们也不是孩子了,怎么像做游戏一样?她生黎的气,生前夫的气,也生自己的气。她心烦到了极点,在屋子里来回地转。
最后无计可施,又只好上网。她必须找个人说说。她再次打开信箱,给“天外来客”写信。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让恼怒让悲伤让茫然全都变成字,流淌出去。
……我太难过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是这个世界乱了,还是我落伍了?为什么真情如此短命?为什么爱情如此脆弱?为什么你看重的别人不看重?我都不知道以后还靠什么支撑来生活,因为我一直是个爱情至上的女人。可是,我和我周围的人似乎都找不到真正的爱情了。你还相信爱情吗?你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吗?你被爱情伤害过吗?回答我……
一直到晚上十点,尹湘兰才丢下一个乱糟糟的家,揣着一颗乱糟糟的心,和空空的胃,去电台做节目。今晚她必须出现了,不管心情怎样,她都得面对听众,不然这个本来很受欢迎的深夜谈话节目会垮掉的,她也会把自己饭碗砸掉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愿意。
尹湘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进直播间。
许多老听众不知道她今晚要来,所以没有太多的热线打进。尹湘兰索性自说自话,在很轻缓的背景音乐中,娓娓地讲述着自己的心境。当然,她没有直接说自己,她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今天告诉我一件事”,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痛痛快快地将自己的悲伤倾诉出来。
在她专注地讲述时,偶然发现隔着直播间的玻璃窗,她的助手编辑似乎在向她示意什么事。传呼?一定是有传呼。可她不想中断。
让它响吧,无非是她这些日子不在,一些朋友急着找她罢了。
十二点正,尹湘兰终于完成了节目,感到身心疲惫。刚一走出直播间,等在外面的编辑就说,嗨呀,你赶快看传呼,响个不停,也不知是不是有急事。尹湘兰连忙打开看,传呼机上三个未读信息,全是一个电话号码,“黎小姐请你回电话。”黎美丽?她找我干吗?
她要干吗?还没完了?
尹湘兰生气归生气,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打过去了。可铃响了十多声也没人接,直到中断。尹湘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又拨,还是没人接。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半了,难道她还会深夜跑出去不成?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尹湘兰忽然有了种不好的感觉。今天她神情恍惚,极度难过,自己又没给她什么安慰。她的父母和自己一样在外地。怎么办?给……给前夫打个电话?不。实在不想。随她去吧,想来也不至于怎么样,也许是出去坐酒吧去了。
尹湘兰走出电台,想拦出租车回家。半天也没见一辆。以往她做节目回家晚了,常有出租车司机主动等到门口来等她,送她回家。
可这段时间她总不在,大概冷了司机们的心。大街上行人还不少,可能是天热的原因,一些居民还坐在街边打麻将。
终于过来一辆,司机还是个熟悉的。司机说,嗨,好些日子没听见你声音了,今晚上我很偶然听见了。所以赶过来,想着你也许需要车。尹湘兰心里热热的,说,谢谢,谢谢你了。她再次想,自己不能轻易离开这里,离开她的热心听众。人活着到底图什么?不就是图一个愉快和温暖吗?尹湘兰想着,又拿出手机给黎美丽家拨电话,依然没人接。
尹湘兰忽然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拐一个弯,我先去东大街看个人,她病了。
司机痛快地说,好嘞。
尹湘兰赶到黎美丽家楼下,看见她窗户里还有灯光。她让司机师傅等她一下,自己噔瞪噔地爬上六楼,敲门。敲得隔壁邻居都出来了,才把黎美丽的门敲开。黎美丽披头散发的,门一打开就滑倒在地上。
尹湘兰吓了一跳,把她扶进屋,身子死沉死沉的,一身的酒气。
进屋一看,茶几上一个空酒瓶,还好是干红。地上全是吐出来的污物,一塌糊涂。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又难过,又内疚,又烦躁,又愤怒!
她把她往沙发上一撂,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你凭什么这样啊?
寻死寻活的!我都挺过来了!你凭什么想不开啊!真太没用了!不是告诉过你一切都会过去的吗?你以为喝醉了就解脱吗?笨蛋!傻瓜!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你就是死了,他也不会难过的!愚蠢!
黎美丽披头散发地趴在茶几上,一动不动,眼睛像伤口一样朝她张开着。
尹湘兰骂不下去了,下楼去把司机师傅叫上来,背她下楼,用车把她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里。
司机师傅感叹说,幸好你来看她,她也是你的听众吗?
尹湘兰摇摇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医生检查后说问题不大,就是醉酒,或者叫酒精中毒。给她输液,观察一夜,明天可以回家。司机师傅十分仗义,说,明天早上我再来接你们回去吧。
尹湘兰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熟睡中的黎美丽,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流泪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原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