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茶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太平洋百货,才发现这道路不知什么时候改了,路两边全拦死了,要打的得走到前面一个路口。她只好继续累自己的那双脚。这一不顺,她心里又骂起女儿来,也不帮着提个东西,就自己走了。
本来她是和女儿一起来逛街的。这段时间她和女儿处于冷战状态,除了必要的话,一般互相不搭理。有时女儿和她说话,也不叫妈,直接就说,她不回应,女儿就急,女儿急她就说,我哪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女儿说,家里没别的人,你明知我在和你说。你故意的!苏新茶说,故意又怎么样?我有权对不礼貌作出回应。女儿冷冷地说,没劲儿。
苏新茶吵不过女儿,主要是气势上压不过,好像女儿总是有理的样子,反显得她无聊。她心里很憋气。可想想自己是母亲,怎么也不能和女儿一样计较啊。
今天是星期天,女儿白天上午出去上课,下午就在电脑上玩儿,上网聊天。吃过晚饭她就比较友好地,甚至有些讨好地说,我们俩个去逛太平洋百货吧,你不是也想买衣服吗?女儿的脸上立刻现出了笑意,尽管嘴上仍是满不在乎地样子。她说,行啊,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吧。
苏新茶克制着自己,和女儿出了门。要想把女儿从网上拉下来,只有购物。其实这段时间她的手头不算宽裕。前夫不知何故没有按时寄钱来。往常她在月初的五六号就能收到,今天都二十号了也没影儿。她自己是不愿意打电话问的,叫女儿打吧,必须有合适的氛围。这也是她今天提出逛商店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一进百货公司,女儿马上就提出,你把钱给我吧,我们各逛各的。
苏新茶很失望,也没办法,就说,那我给你多少钱啊?女儿说,你看着办吧。苏新茶心里气啊,怎么说话没一句好听的呢?她本想给她两百元,她知道她想买T恤和内衣。可想想你对我如此态度,我凭什么还要给你那么多钱啊,就只拿了一百元出来。
女儿也没嫌少,拿上就走。她在后面连连追问,什么时候碰头啊?女儿头也不回地说,再联系吧。她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句,该死的青春期!
苏新茶只好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挤在人群中。虽然生气,还是给女儿买了两件衣服。当然,自己也买了。一条裙子和一件毛衣买得很称心,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走到三楼,苏新茶忽然在休息的长椅上看见了刘同学。刘同学似乎很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身旁有好几个购物袋,大概买东西买累了,在歇脚。
毕竟好久不见了,苏新茶感到很亲切的,就大声喊他。刘同学抬头看见了她,倒没像她那么高兴,似乎有些拘谨,说,一个人逛店啊。苏新茶说,女儿也来了。又说,很少见你那么清闲的。刘同学说,咳,她们母女两个非要我陪没办法。苏新茶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拘谨,原来不是自由身。苏新茶说了两句话,就知趣地和他告别了。
走了几步,再转过头去看,果然就看见一对母女与刘同学汇合了,正一样一样地给他看她们新买的东西。
苏新茶心里酸不留丢的,竞生出几分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迎着刘同学的热情往前走呢?也是一个挺好的男人啊。自打去年中秋他们闹过那点小别扭后,就一直没联系了。那天刘同学给她打电话,叫她马上回家,他要开车给她送月饼和水果,让她在楼底下等着。口气很急也很大。她当时正忙着和一个客户签合同,不能马上回家,就叫他晚上下班后再送。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层意思,让他上她家去,她也送他点儿礼物。中秋嘛,是个让人动感情的节日。不想刘同学急了,说我还有好多客户要送呢,现在到你那儿正好顺路。
苏新茶一下明白了,他已经把她摆在他们公司客户的位置上了。她当时就那么矫情了一下,说,随你的便吧,反正我没时间回去。等她下班的时候,月饼和水果在门卫那儿放着,刘同学从此不再给她打电话:我给你送东西,你还拿架子?这叫什么事儿?
如今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矫情坏了。
苏新茶满怀失落地一转身,迎头就和贴在柱子上的大镜子打了个照面。她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失意的女人,或者说一个怨妇的模样。
谁知刘同学那时候怎么会对她有兴趣的?简直没什么光彩嘛。也许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啊。也许他们重逢那天她的状态特别好?和中学同学会面嘛,她肯定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并且调动起全身的美丽细胞,来迎接那些怀念青春少女的男同学。苏新茶知道,像她们这个年龄的女人,精神状态太重要了。
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可以被人少看十岁,不好的时候有可以被人多看十岁,上下误差二十年。
苏新茶下意识地振作了一下精神,离开了镜子里的怨妇。
走到二楼时,女儿打电话给她。女儿公事公办地说,我已经买好了,先回去了。苏新茶说,你怎么回去?女儿说,你放心,我留了打的的钱。苏新茶说,那么急着回去干吗?我也马上好了,再买点儿食品就行了。女儿说,我先走了,我约了人聊天。
苏新茶一听她是上网聊天,也没心思逛了,买了些酸奶面包什么的,急匆匆地走出店来。可偏偏又打不到车。不知女儿是怎么打到的。
苏新茶提着东西边走边着急地东张西望,忽然看见刘同学开着他的本田到了路边,他老婆和女儿等在那儿。他下车来,打开车门,把老婆女儿手上的大包小包接过去往车里放,苏新茶心里酸酸的。
那辆本田她也坐过好几次呢,刘同学还在车上握过她的手。一只花白的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小女孩儿一把抱住狗,一家人纷纷往车里钻。车门关上了。
原本她苏新茶也是嫁了个可以让她坐本田的男人,只是她没有守住,人家刘同学的老婆守住了。还不是怪自己那时候大意,没有严防死守。出现险情后又死要面子,当时真要赖着坚决不撒手,现在丈夫也许还是她的。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生存应该放在第一,自己当时也是幼稚。
她正胡乱想着,听见有人跟她说话:你要不要坐我的车?
苏新茶转头一看,是个蹬三轮的老人,准确地说是小三轮,车架子和自行车差不多大。
蹬车的老人说,你上哪儿去?苏新茶说了地方,老人很痛快地说,五元钱。苏新茶心想,怎么那么便宜?一般来说得十元。苏新茶说,你行吗?她说这话是两个意思,一是你的体力行吗?二是你的车有执照吗?老人说,我是蹬着玩儿的,白天我不出来,晚上才出来。苏新茶还在犹豫,老人说,马上要下雨了。苏新茶不相信,刚雨了几天,才晴。但她还是上了车。她不想让刘同学看见她一个人傻站在路边。
苏新茶一上车,整个人就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很累。她回头,看见刘同学的那辆本田也开上大街融入车流了。她努力想丢开刘同学带给她的烦乱,所以当老人一边登车一边和她说话时,她立即态女人的精神状态太重要了,好的时候被小看十岁,不好的时候被多看十岁,上下误差二十年。
度很好地答话,同时在心里拿了主意,等会儿下车时,还是给老人十元钱。年纪那么大了还出来挣钱,不容易。
老人说,我就是愿意拉你这样的,不嫌我慢。他这么一说,苏新茶才意识到他的确很慢,可她又不好意思催。老人说,你猜我多大年纪了?老人问她时转过脸来,苏新茶看到他的头发不仅花白了,还稀疏了,估计年纪不小,就说六十多吧?老人说,六十几啊?苏新茶想,不能说大了,就说,不到六十五吧?老人抬高了声音说,我六十九了!苏新茶连忙说,看不出啊,有六十九了。您身体一定很好。老人说,我一九五一年就参加工作了。我一个月有五六百的退休工资呢,我的女儿要是知道我出来,肯定要骂我。老人又反问,你多大了,不到四十吧?苏新茶心理得到满足,就说,四十多啦。
老人却没有表现出吃惊,看来他是故意说小的。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