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玥替玉叶包扎好了伤口。那一刀斩入很深,幸好并没有伤到骨头。
穆天远远地坐在树下,闭着眼睛仿佛在睡觉。他当然并没有真的睡着,所以翼风一走过来他就睁开了眼睛。
翼风看了看他的脸色,忽然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穆天苦笑了一下,“一点小伤,没有关系。”
翼风问:“是不是顺影?”
穆天点了点头。
翼风若有所思地说:“顺影的剑法不差,但是他想要伤到你还是很难。他是不是又用了什么阴险歹毒的手段?”
穆天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的目光注视着很远的地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这回他真的是用剑,只不过他的那一剑我曾经看别的人用过,一个我很亲近的人。”
翼风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他只问:“你打算怎么办?”
穆天的神情苦涩,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于是翼风也没有再问。他在穆天的身边坐下来,目光也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夕阳正慢慢沉落,古旧的废墟伫立在血色的霞光中。
良久,翼风忽然又说:“你知不知道,流玥已经感受到了‘神示’?”
“哦?”穆天坐直了身子,“是什么?”
“是‘天机’。”
“‘天机’?”穆天大吃一惊,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怎么会……”
“我也觉得很奇怪。”翼风慢慢地说,“为什么会出现和千年前一模一样的‘神示’呢?难道,这一次‘灵石’的位置依然会由‘天机’导引?可是‘天机’……”他顿了顿,转过脸看着穆天,“你一定已经感觉到了‘天机’的力量?”
穆天点点头,“我感觉到了,但是……”他迟疑着,好像遇到了什么让他迷惑的事情,过了许久才说:“‘天机’的力量没有任何变化。”
翼风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千年之前,穆天用“天机”封印了“灵石”,现在千年之劫又已来临,原本封印“灵石”的力量应该渐渐消失,又怎么会毫无变化呢?
翼风想不通,他也没有再多想,直接得出了结论:“所以,要尽快取回‘天机’。”
穆天没有回答。他似乎在想着别的一些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他说了句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翼风,明天我去见清浚。”
翼风一怔,“难道你想要……”
“我想要一个人去了结这件事。”穆天平静地注视着天边的晚霞,“我来到这里,原本就是为了了结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翼风轻叹了一声,说:“是啊,我也没想到。”
穆天又说:“如果明天我死了,那么,翼风,你就是唯一还能压制‘天机’的人。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把‘天机’带回去,交给我的二哥。其余的事情,在我离开神都的时候,已经全部都安排好了。”
翼风的目光倏地一闪,“是么?你在离开神都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打算再回去?”
穆天摸了摸鼻子,笑道:“总得有最坏的打算……别那么看着我,想杀我也没有那么容易,这世上能杀得了我的人只怕还没有出世呢!”
翼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移开视线,然后说:“那么她呢?”
穆天当然明白翼风说的“她”是谁,然而他没有说话,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忽然戴上了一个面具。
“她刚刚才回想起一切,如果你死了,那她会怎么样?”
穆天就像一座僵凝的石像,任何人都无法猜透此刻他正想着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回答:“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天机是一柄很有名的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因为它的主人名满天下。
天机也是一件上古神器,虽然珍贵,却也并非独一无二,五界的每个皇族都有几件神器,是不是值得拼命?也难说得很。
罗离问:“他冒那么大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拿回那柄剑?没有‘天机’他不是也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千年,为什么那柄剑就那么重要?千年前他已经动用了‘天机’的力量封印‘灵石’,难道‘天机’还蕴藏着别的力量?那么‘天机’现在又在哪里?”
盈姜瞪了瞪眼睛,想装出埋怨的神情,却又忍不住笑起来,道:“你问那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得了?”
罗离也笑起来,虽然他们的境遇实在不大妙,但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会觉得轻松不少,快乐不少。他望着盈姜那双弯弯的眼睛,眼眸里荡漾着清澈的笑意,忽然觉得其实那些问题一个也不重要。
两个人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盈姜才说:“我也不知道‘天机’为什么那么重要,但是这柄剑一直在神君手里传承,好像蕴藏着什么很重要的秘密。”
“所以穆天不惜一切地回来拿?”
盈姜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只知道,荆珹不惜一切地想要得到这柄剑。就算他不能杀死帝晏,得到这柄剑也大有可图,但是他也没有告诉过我,这柄剑究竟有什么用。”
罗离想,到底什么秘密会如此重要?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弄不懂这些事情。
盈姜又说:“但是帝晏一定也很想拿回‘天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我们也只不过都是受人利用而已。”
罗离又吃了一惊,道:“阴谋?什么阴谋?”
盈姜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千年之劫早已经不存在了。”
罗离差点跳起来,“那怎么可能?那么我们……”他忽然闭上了嘴,他已想到了那种最不可思议的可能。
盈姜说:“不错,千年之劫已经不存在了,‘灵石’也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异界已经改变。”
异界已经改变。
罗离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但是他一直都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意。
“千年之前,当帝晏动用‘天机’去封印‘灵石’,就已经将‘五芒之力’完全封印。异界的封印将不会每隔千年就解除,异界的大门也不会每隔千年就打开……所以,我们本不必再来到这里。”
罗离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荆珹从清浚那里得知了真相,他试探过帝晏的口风,发觉帝晏好像真的完全都没有觉察到异界的变化。于是,他才有了这个计划。一开始他只是想得到‘天机’,但是没想到,帝晏居然会自己来。”
“所以,他又想要杀掉穆天?”
“可不是。”盈姜托着下巴,“本来我也觉得他这计划不错。可是现在……”她忽然停下来,问了一句:“你觉得穆天这个人怎样?”
穆天这个人……
罗离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说不清。”
“我也是。”盈姜慢慢地说,“和他相处越久,我越看不透他。也许他真的还没有恢复法力,可他的力量本就和‘天机’息息相通,他怎么可能没有觉察到真相?但是这一路上,他连一个字都没流露过。还有荆珹的计划,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你别看他现在是这个样子,可是他坐在圣皇殿上,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
罗离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原来一直以为,我们都被荆珹利用着,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也许我们都被帝晏利用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真相,可是他装作蒙在鼓里。他从来都没有阻止过我们的行程,因为他的目的也许本来就在这里——‘天机’就在这里!”
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冰冷。
罗离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盈姜,但是他也无法相信。无论他把穆天当作朋友,还是当作仇人,他都无法相信。
那个骄傲的剑客,真会是这样一个阴险的人吗?
夜已很深。
穆天还没有睡着。
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个夜晚,他当然睡不着。而且他身上的伤口也疼得厉害。不是手掌上的伤口,而是背上的伤口。
连玉叶也没有留意到他在那一刻受伤了。伤口不算深,但被绵绵不绝的阴寒一逼,却像有无数把刀在不停地割,让他不停地淌着冷汗。
那个疯狂少年的剑势仿佛不断在他眼前重演,那一剑他已不是第一次看见。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过,很少有那么小的孩子能把只看过一遍的剑招记得那么清楚,但他却是例外。不仅因为他是学剑的天才,也因为他也像别的小孩子一样,总是以崇敬的眼光留意着兄长的一举一动,牢牢地记在心里。
记忆深处涌现的影像竟也像剑一样锐利,刺痛着他的胸口,就好像又多了一道伤口。
曾经,他是一个处事果断的人,那时的他雷厉风行,冷酷无情。
从何时开始,他改变了呢?他已记不清。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现在他多了很多痛苦,却也多了很多快乐。
蒿墟的夜连风也没有,四周静得可怕。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疼痛越来越剧烈,他几乎已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