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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新鲜的新西兰(8)

中午时,罗宾取出一本西餐菜谱让我做肉酱意大利面,我问罗宾是不是我做的中国菜不好吃。罗宾否认,他只是觉得中国菜比较单调,需要时不时地更换口味。

“中国菜单调?”我很不可思议地反问,“中国菜的菜式是世界上最丰富的,好吗?”

“可你们中国菜都是炒出来的啊。”罗宾耸耸肩。

“中国菜除了炒,还有很多种其他做法。”因为我一时想不起来“蒸、炸、煮、煎”用英语怎么说,就没一一罗列出来,听起来很缺乏说服力。

“我们有餐前沙拉,有餐后甜点,而且我们还用烤箱,你们中国菜都是拿一个锅在灶上做,不是吗?你们基本上不用烤箱吧?”罗宾毫不示弱。

“天啊!”我一拍脑袋,完全不知道如何跟他辩解。算了,寄人篱下嘛,我只好“忍辱负重”地做了一次西餐,罗宾吃完连连称赞,说一点儿都吃不出来我是第一次做。而我心想,拜托,你们这个肉酱意大利面的复杂程度就跟我们兰州拉面馆的干拌拉面差不多,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把它做失败,西方人的胃可真容易满足啊!

到了周五,我为了参加阿迪的海边野餐活动,又跟罗宾请了一天假,罗宾爽快地答应下来,他支持我多出去见见朋友。根据上一次坐火车的经验,到市区大概半小时,每10分钟就有一趟,所以我没查时刻表,直奔火车站。谁知道我鬼使神差走错了方向,绕了一大圈才赶到,天气很热,我来不及脱外套,后背都汗湿了,好在抵达火车站时才9点钟,10点前赶到小鱼的住处应该没问题。

我心里还纳闷,今天火车站的人怎么这么少。凑近一看,布告栏上竟然写着,因为奥克兰的火车线路正在进行电气化改建,节假日停运,请大家去坐公共汽车。我这才想起来,对哦,今天是为期四天的复活节长假的第一天,昨天罗宾还特地给我吃了彩纸包装的巧克力蛋,说是复活节的传统,我怎么给忘了?

我只好又跑到附近的公车站去等公共汽车,谁知道今天连公共汽车也减班,1个小时才来一趟,上一班刚刚开走,下一班要等50分钟,而且我看了时刻表,开到市区比火车慢多了,需要1个小时左右。我只好给小鱼发短信解释情况,小鱼说他们会尽量等我。

好不容易折腾到市区,已经下午1点。小鱼和阿迪等不及先走了,原本我还可以转公共汽车去海边找他们会合,可是想到今天的特殊情形,嫌麻烦,只好作罢,自己去觅食。

想想在中国过节时的情景,市区的主要街道必定挤得水泄不通,所有的店面都亢奋地张灯结彩,恨不得24小时营业。可是看到眼前奥克兰这个新西兰最大城市里最繁华的市中心皇后街,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因为这里看起来简直像一座空城。95%以上的店铺,包括邮局、银行、图书馆全部大门紧闭,行人和车辆更是寥寥无几,如果这样的情景出现在节假日的中国城市,无论谁看到都会被吓到吧?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中国人?”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问道,我转头一看,是一个中国老太太带着两个调皮的小女孩。

“是啊。”我回答。

“你好。”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想请问你,码头怎么走,你知不知道?”

“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给老太太指了指,她依然有些迷茫。

“这样吧,我也要往那个方向走,你跟着我就好了。”我对老太太说。

“好,好,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太太对我连连道谢。

“你们住在奥克兰?”我一边走,一边跟老太太闲聊。

“是啊,住在郊区,今天带她们出来玩玩。”老太太示意手上牵着的两个小女孩。

“您已经移民过来了?”我好奇地问。

“早就移民过来了,都已经……”老太太想了一下,“已经四五年了。”

“在这边生活怎么样?”我像是个做调查的。

“在这边生活很辛苦啊。”老太太似乎有一肚子苦水,叹气道,“尤其是对老人来说。”

“为什么?”我追问。

“我们不懂英语,认识不了什么朋友,子女们工作压力又大,没时间陪老人,我就只能带带孙子,心里还是很寂寞的啊。”老太太回答。

“那您还是想回中国了?”我好奇地问。

“当然想啊!不过这边就是吃东西放心,可老人真的过不习惯。”似乎很久都没人陪老太太说话了,她很有倾诉的欲望。

我把老太太送到码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落寞,回想起第一天晚上把我从机场送到市区的“抱怨男”亚当,心里竟然很伤感,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好在码头附近的麦当劳开着门,我就进去点了一份儿最便宜的汉堡套餐,一边绝望地吃着,一边等小鱼和阿迪回来,心情焦躁得厉害,又开始暗骂不守时的眼镜店了。我发现自己来新西兰之后变得异常敏感,一点儿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强烈的心理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独自身处异国他乡的缘故。如果是的话,那我真佩服阿迪,怎么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待那么久?——不管怎么说,亚当和老太太都是有家人陪在一起的,难道阿迪不会更绝望吗?

“绝望?”晚上,我又留在Oceanic Hostel阴暗的地下室厨房里,跟小鱼和阿迪一起吃晚饭,今天王阿姨没过来,只有我们三个人。我把心中的疑问告诉阿迪,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抗压能力那么弱,阿迪回答说,“我根本忙得没有时间绝望。”

我这才知道,阿迪除了每天要在餐厅厨房做帮厨10个小时,他还另外有两份兼职,加上周末在旅馆里打扫卫生抵房租,他几乎没时间休息。难怪阿迪做事风风火火,生怕慢了半拍,像是有什么人不停地在追着他似的。

“你们也看到了,新西兰生活节奏很慢,平时大家走路都慢悠悠的。”阿迪一边囫囵吞枣地吃饭,一边向我们诉苦,“当我有时候为了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在大街上狂奔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好奇怪,以为我疯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心酸。

“为什么?”我问。

“什么为什么?”阿迪反问。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移民?”我继续问,因为我至今遇到的两个新移民都过得不开心。

“我想去美国学电影。”阿迪答非所问。

“那你怎么没去美国?”我问。阿迪竟然是一个志向如此远大的文艺青年,而我同样是骨灰级影迷,年轻时也曾想为电影产业献身来着,现在早就没那股冲动了。面对阿迪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我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支持还是应该反对了。

“我觉得先移民到西方国家来了,去美国应该会比较方便吧。”阿迪好像还是答非所问。

“那你会想念中国吗?”我好没创意,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问题。

“有时候会想。”阿迪叹气,“我以前在南京一家高档商场做经理,每天没什么事情忙,跟柜台小姐聊聊天,四处巡逻巡逻,一个月能收入一万人民币,现在我在新西兰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只能赚这么多。”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移民?”我还是不明白。

“哎呀,我也不知道。”阿迪彻底被我问得纠结了。是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小鱼适时转换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她说她准备周日搭王阿姨的车北上去找工作,可她预交的房费一直到下周三,剩下三个晚上她是没法住的,问我愿不愿意来住,免费。

我还在犹豫,虽然住宿免费了,吃饭毕竟要花钱,不如住罗宾家划算。但阿迪极力邀请我去,说有人陪他讲话解闷,而且那几天仍是复活节假期,他不用上班,可以带我游玩。我权衡了一下,住市区比较方便,能遇到很多人,不会像罗宾家那么孤僻;另一方面,我催一催眼镜店,看能不能在周三把眼镜搞定,这样就省得我再跑一趟市区。

“好,那我周日搬过来。”我答应道。

“太好了!”阿迪非常高兴,可还是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心酸,一直觉得。

14小黑屋里的日子

2013年3月31日,周日,我从罗宾家搬走时,罗宾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感动:“你想走或者想留,都随你方便,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因为我买了4月9日的机票飞去南岛最大的城市基督城,市区三天的免费住宿之后我可能还要回到罗宾家来,但我暂时又拿不定主意。阿迪说他房间里是一张高低床,他睡在下铺,上铺是空着的,如果上铺能将就让我睡几天,我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搬来搬去,干脆在市区住到离开的那一天。所以,罗宾这才跟我说了上面那句话,让我宽心。

小鱼的那间小黑屋,当我真正住进去之后,比之前感觉更压抑沉闷。排风扇是坏的,门只要一关上,整个屋子就如同一座密不透风的古墓,我待了不到一小时就胸闷气短,浑身难受。好在阿迪过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去教堂。

“你是基督徒?”我问阿迪。

“暂时还不是。”阿迪回答,“不过今天教堂有免费的午餐。”

我和阿迪来到一座位于市中心的白色教堂,不少教会在这里做活动,阿迪去了最熟悉的一家,热情地跟人打招呼。我们来得有点晚,活动已接近尾声。

“今天的午餐是野餐,要到郊外去。”阿迪告诉我,“现在有朋友载我去,但他车上只有一个空位,我帮你再去问问其他人。”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摆手。

阿迪脑袋一根筋,我一边拒绝他,他还一边帮我四处问人。谢天谢地,问了好多人,要么是没车,要么是没空位,我松了一口气,上帝不要惩罚我。阿迪把我送出教堂,反复确认我一个人没问题才肯回去。

我在附近一家华人超市买了食材,回旅舍自己解决午饭。

“水饺小姐今天不在了?”在地下室厨房做饭时,旁边一名彪形大汉突然跟我搭讪道。我吓了一跳,转头望他一眼,他的形象绝对是电影里那种一出场就能把瘦弱的男主角吓得半死、转头拔腿就跑的类型,我生怕哪句话语气不对,小命就难保了。

“水饺小姐?”我不明白。

“就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彪形大汉用手势比画了一圈儿。

“哦,你说小鱼啊。”我恍然大悟,因为小鱼之前几乎每顿都吃水饺,所以彪形大汉就给她取了这样的外号。然后,我跟彪形大汉聊起来,他跟我讲了许多关于小鱼和其他住客的趣闻,原来他还挺可爱,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恐怖。

渐渐地,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厨房里又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喜欢到处找女孩聊天的菲律宾华侨,有笑起来像一只小狗、做梦都想拿到新西兰绿卡的斐济胖仔,还有一对说话不多、不停地在灶上摊煎饼的印度兄弟……他们都是好人,只不过为了生存而在底层苦苦挣扎,所以不太爱笑,可他们很有趣,各有各的有趣。我慢慢开始觉得,这家破烂的旅馆其实也不是那么坏了。

吃完午饭,我又去了奥克兰图书馆。其实图书馆在复活节假期也是不开门的,但Wi-Fi信号仍有效,我就和其他一些背包客歪七扭八地散坐在图书馆门口蹭网,直到电脑电量不足。我回到旅馆做晚饭时,阿迪又出现了。

“我做了好多炒饭,等下可以一起吃。”我对阿迪说。

“好啊!”阿迪倒是不跟我客气了。

可正在我做好炒饭准备出锅时,阿迪又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刚才收到一个朋友的短信,要出去吃饭。

“什么朋友啊?”我见阿迪特地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一副隆重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就是教会的朋友。”阿迪回答得含糊其词。

“女的吧?”我挑了挑眉头,一脸八卦。

“嗯。”阿迪点点头,似乎有点羞涩。

“你女朋友?”我没有罢休,得寸进尺。

“不是,不是。”阿迪连忙辩解,“人家怎么看得上我?”

“干吗这么没自信?”我问。

“她家里条件很好,现在在奥克兰做幼师,已经拿到绿卡了。”阿迪解释。

“那有什么关系?加油追啊!女孩不在乎这些的。”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啊,如果你跟她结婚,你不就能拿到绿卡了吗?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行,不行。”阿迪又连忙摆手。

“为什么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阿迪有点神神道道,对任何事情都十分敏感而固执,难道是一个人在新西兰待太久的缘故吗?

“我不想依靠别人。”阿迪回答。

“那她漂亮吗?”我不想再讨论移民这个沉重的话题,也许这个话题在阿迪心中还没有答案,我不想给他太大压力。

“挺有气质的。”阿迪说。

“那我可以去看看吗?”其实我就随口开一个玩笑。

“可以啊,一起去呗!”没想到阿迪竟一口答应下来,“我帮你去问问她。”

“哎,不用了,不用了。”这下轮到我慌张了,我没想真去给他们当电灯泡。

“没关系,我们又不是约会。”阿迪一边发短信一边跟我说,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没问题。

既然晚上没事做,多认识认识朋友也好,可是做了炒饭不能浪费,我就狼吞虎咽吃完了,然后跟阿迪一起钻进了奥克兰冷冷清清的夜里。心想,万一到时候气氛不对头,那我稍微坐一下就找借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