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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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改变历史的人 (2)

狄仁杰已经老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了,现在唯一紧迫的是行动。张柬之按狄仁杰吩咐去劝武则天除掉二张,然后政权顺利过渡回大唐最好,不流血总比流血好。

但是当张柬之来到武则天寝宫时,看到了一幅令他难以启齿的画面,他被这情形惊呆了,竟怔在那里。武则天正在床上发癫痫,全身抽搐,口泛白沫,二张非但不救她,反而在那里戏弄女皇。张昌宗用狗尾草扫着武则天的脸,说,吐呵,再吐呵,多吐一些,把吃的都吐出来。

张易之嬉笑着在一旁敲着人皮鼓。

哈哈!张昌宗把草梢插进武则天的鼻孔,弄得她不停地打喷嚏,他就乐不可支。女皇,武则天,太后,天后!他数着她的名号,啊!武 ,圣母,神皇!你今天怎么变得象一条狗,真可怜!

张易之学着武则天抽搐时的样子,恶笑。

张昌宗把木鱼柄凑到她嘴过,她要咬,他故意不给,引得她象鸡琢米似地发抖,丑态百出。咬呵,咬哇!张昌宗说,我的女皇,跟木鱼亲嘴呀,你不是要结婚吗?跟它结吧!他把木鱼柄扔到她嘴边。张柬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一幕是真的。在公众视线之外的宫廷内部居然发生着这种奇怪的场面,但这一切是真的。我的天哪!张柬之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

张柬之推开门走进去时,二张立即停止了,他们注视着张柬之,脸上冷若冰霜。他们看着张柬之抱起武则天,把她放到床上。二张走了出去。

武则天醒来后,一言不发。张柬之跪在她面前,太监侍候武则天,把她的头发,衣服和脸收拾停当后,她拿起了人皮鼓放在腿上,手略微颤抖地抚过鼓面上的人皮。

张柬之打了一个寒颤。

皇上……他奏道,不能留他们了。

沉默的武则天抬起头来,对张柬之发出五个有力的字:

没有你的事!

我真的要跟你结婚,真的。武则天说着梦幻般的抱住张昌宗,伏在他背上。我喜欢你爱我,我喜欢你亲,亲我一下好么?张昌宗看了她一眼:好呵!这还不容易?他在她脸上叭了一声,不过看上去极其敷衍和粗鲁。武则天既可怜又不满地说,你这么粗鲁,不是真心的。张昌宗笑了起来:那还要我怎么样?武则天说,你要象爱我那样亲我。张昌宗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如这样吧,我亲你一下,你赐一城给我。武则天说好,你要抱住我。

张昌宗面前有一张巨大的大唐疆域图,只见他一手揽住武则天一手拿着笔,亲一口就勾掉一座城--这城归我了!武则天闭上了眼睛,任他亲,也任他勾。张昌宗亲一口,问还要不要亲?要亲。武则天说,于是又一座城勾掉了,地图上划满了墨迹,而武则天却陶醉到深处,近似昏迷,她紧紧抱住张昌宗,不停地抚摸着他,虚幻的爱情使这个可怜的老女人魂不守舍了。最后,我们看见她眼中涌出了夺眶的泪水,而地图上已勾到最后一座城了。

张昌宗扔掉笔,对她说,皇上,你已经无家可归了。

武则天驯养了一只八哥,这只八哥会说话。现在她除了八哥和人皮鼓,连那尊等身雕像也不要了,她只要一看见那雕像就有错位的怪诞感觉,好象另一个武则天向她挑衅,现在这个懦弱的武则天已经无法与过去那个强悍的武则天抵挡,她心里起了一个念头:要把它砸掉。但她对实践这个念头犹豫不决,它是她的偶像(很明显武则天是崇拜自己的,至少过去是这样),她不知道雕像真的砸掉后,自己会怎样。

她把主要时间用以驯养八哥,不停地跟它说话,亲自喂它米和水,一个人如果到了终日跟动物泡在一起时,说明她对人不怎么感兴趣了,豢养宠物绝对是一种颓废的象征。武则天跟八哥逗乐儿,教它叫圣母!神皇!八哥就学着她叫,武则天大笑起来,她好象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太监也跟在一旁同乐。

如今,畜牲说人话了。她对太监说,人却说畜牲的话了。

是。太监附和道,乾坤颠倒了。

乾坤颠倒?你说错话了。武则天用喂八哥的勺子碰了碰太监的嘴:乾坤就是阴阳,阴阳就是男女。

我……太监恐惧得嘴唇颤抖:我不是那意思……

武则天释怀而笑:怕什么,你没说错话,说错了我也不会杀你,谁喜欢杀人呢?谁又能一辈子不做错事情呢?

皇上,你就能,你是佛爷转世。

荒唐。武则天厌恶地说,去去去,把张昌宗给我叫来。

太监为难地说,他现在不在。武则天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是在骗我吧?太监说他可能在睡觉呢。武则天厉声说,你给我把他叫来,我有事找他。太监只好一路小跑而去,一会儿又回来了,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武则天疑惑地问。她放下鸟笼往张昌宗住的地方走去,太监拦住她,她甩开了太监的手,一路直走,来到张昌宗寝宫门口。听见里面有笑声,她让人撞开了门,看到的一幕立即使她面无人色:张昌宗抱着一个漂亮的宫女在行淫,周围的人迅速退去,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张昌宗的脸也和武则天的脸一样,变得苍白,整个场面似乎凝固了。

宫女显然吓坏了,慢慢地哭泣声就出来了:皇上……我……她欲下床跪拜,不料张昌宗一把拦住了她:不要怕,你不要动。

然后他垂下头,脸上露出无所谓的神情,说,现在,你杀了我吧。

武则天注视着瑟瑟发抖的宫女,好象看到当年的自己,她对宫女说,你出去吧,你没有过错。

宫女谢恩之后提着裙脚窜走了,张昌宗说,杀了我吧。武则天说,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却说这样的话,我被你二十多岁的人玩了。张昌宗说,那可不一定,你是皇上,要杀我还不容易,自打进宫我就知道命已经不再我自己手里了,那还不如痛快地玩一回,还不知道哪天死呢。

武则天走过去抱住他赤裸的上身: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害怕,跟我进宫时一模一样,这宫廷不是人呆的地方,这是阴间、坟墓。她扳回张昌宗的脸看着自己:但你应该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杀你,我要跟你结婚。

张昌宗看了她一会儿,开始穿衣服。

我不信。他说。不,不信,没那回事。

相信我,我会让你当皇帝。我当皇后。

张昌宗又看着她,一会儿之后摇摇头,说,不,没那回事,皇上你怎么说梦话呢,真可笑。

武则天狂躁地暴怒起来,拾起一条鞭子抽打张昌宗的脊背。她好象发狂了,咒骂道: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张昌宗躲避着,在她的皮鞭下翻滚。武则天疯狂地追逐张昌宗,皮鞭落在他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但他不反抗,只是躲,他还没有见过武则天这么暴怒过,但很奇怪,张昌宗一点也不害怕,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母亲教子的古怪感觉,他好象是儿子,母子关系似乎比情人关系更合宜更准确,自从进宫后这种感觉一直潜藏在他的内心深处,直到今天在皮鞭下显现出来。

武则天打累了,扶着床栏歇息,不停地喘气:我累了,我真的老了,打不动了,我是老了,动一动就喘气,你却特地来气我……

你把我杀了吧。

你知道我不会杀人了,却说这话来气我。

谁让你不杀人了,你是皇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你自己不愿意吗?

你知道我不杀人了,就无法无天,干出这样的事,啊,我老了,说话都吃力……

皇上,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也爱干这种丑事?神仙也会嫉妒?皇上……寝宫里只听得到张昌宗的声音,人已经不见了。

神仙……武则天颓然坐在床边的身影是孤独的,我们听见了皮鞭落地的声音,但看不清她的表情,整个人陷在灰暗中,更象剪影,有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一直很静,她什么话也没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所以什么声音也没有。后来,好象那道光柱湮灭了。

夜半时分,仿佛连空气都是蓝的,蜃气在流荡,居无定处。武则天独自来到万象神宫,不知她是如何摆脱德官和那些宫役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这座庞大的宫殿中,打着赤足,披头散发,如同一个灵魂在飘荡。我们看见她再一次登上神宫,穿过其中复杂的结构--那些构成迷宫的复杂的阶梯、回廊和园中之园,如同一个幽灵在寻访故地。她被无限放大的喘息在万象神宫的结构中穿行、起伏,类似流水一样泻散。武则天在那里飘来飘去,忽隐忽现,她好象在那里招魂,呼喊着高宗的名字,呼喊着儿子的名字,但回应她的是一团又一团极其古怪的混合了的声音,里面有高宗的呻吟和胡言乱语、儿子的哭声和王皇后肖淑妃古怪的狞笑,甚至还杂有马嘶和长笛的声音,仿佛无数人在说话,又说不清内容。武则天在神宫中螺旋上升,似乎又在重临宝座,但那种古怪的混合声音愈来愈大,震动着她的神经。武则天悲怆的声音在回荡:是谁在那里?是谁?好象谁也不在,没人回答她。武则天大声说,快出来,出来。后来她好象树叶一样从宝座上飘下来了。

她坐在神宫的底部,抽动了一块木头,神宫开始摇晃起来;她又抽了一块,神宫又坍了一角;她抽了第三块,仿佛有一种连锁反应,神宫的左侧崩溃了;她继续动作,神宫如同骨牌一样疾速坍塌、崩溃。望着这个庞然大物正在腐朽中崩溃的景象,武则天不禁笑起来了,她笑得很响亮。万象神宫整个坍塌溃败的过程真是惊心动魄。武则天最后象孩子似地站在废墟上,德官找到了她,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深秋的宫中风声正紧,有飘落的黄叶布满地面,象一个一个的金币,某些刺耳的消息已在宫中随风扩散,但引起警觉的人不多。

张柬之最后一次拜访狄仁杰,发生在这天的傍晚,这时的狄公已走向生命的末途。他卧床不起已有月余,在这个月里,政变的计划已逐渐成熟,狄仁杰也因此接近垂危,如将残的灯火。但在张柬之来叩访的这个傍晚,他出现了回光返照。

时候到了……他说。他的意思张柬之都明白,所以并不回话,只是静静地听。

皇上一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她的所为,有顾到民生的一面,也有目共睹,她的过人之处无以伦比,末了她起用贤能,心怀渐宽,我们也都看见了。狄仁杰说,只是逆天而行,罪当诛。

何谓天与逆天?张柬之问。

我也说不上何谓天,但我们心里都知道谁在倒行逆施,多行不义必自毙,她的寿限到了。狄仁杰叹了一口气,说,我再说,断案留给后人,我们只做事,大周气数将尽,不做也得做了。唉,皇上是个可怜的女人。

时候到了。张柬之说。

其实,她现在已不象个皇上了,她只是个女人,她的路走完了。狄仁杰说,万人之上的人比谁都可怜,因为她最孤独。

那……就按既定的办?张柬之问。

狄仁杰默然,又点点头,说,你去吧。

张柬之礼毕,走到门口,听得狄仁杰叫他,他就回头,看见狄仁杰的眸子已经浑浊。   千万……别伤了她。狄仁杰说。

张柬之点了点头,走了。当他走到回廊时,后面传来了哭声,他驻足而立,知道狄公死了。

他立即感到:自己要成为一个改变历史的人了。